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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明年给你送花来-第3部分

小说: 明年给你送花来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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涩,也只得因价就货。
  芝子把行李提到楼下。
  明天就要去新世界了,它美丽吗,不得而知。
  这时,她忽然听得玻璃窗上嗒一声。
  芝子转过头去,刚好看到另一块小石子击在窗上,她本能想过去看看是谁,但,慢这,还会是谁,一定是对面那个淘气鬼。
  定力稍差,就会失去工作,千万别去理他,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接着,又有一颗石子,然后,一切归于静寂。
  芝子听音乐读报纸,又考虑写日记,可要把见闻记下来?不用了,她又想,这番经历,到了八十五岁,都不会忘记。
  下午,女佣对她说:“对面曹先生请你过去喝茶。”
  芝子摇摇头。
  这杯茶喝来做什么,她并不贪图热闹。
  傍晚,曹先生又来请芝子游泳。
  芝子根本不谙水性。
  她一早熄灯睡觉。
  半夜醒来,有点紧张,睡不着,斟杯水,走到窗前。
  月亮像银盘似的照耀。
  曹家门口有一对年轻男女紧紧拥抱亲吻,难舍难分,芝子却不觉他俩猥琐。
  男欢女爱是天经地义的事,人类构造本来如此,只见他俩沉醉在二人世界里,忽然,门口的顶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熄,分明是有人在屋内打信号叫他们适可而止,别再当众表演。
  芝子见了这一幕不禁笑出来。
  那对男女分开,芝子猜想那少女大概是管家说的曹家妹妹,她穿着半边明钉珠片的纱衣,极细极高跟的凉鞋,漂亮得像小仙子。
  芝子艳羡,这样,才不枉少年时呀。
  他俩笑着在门前分手,少女回屋里去。
  华芝子呢,一辈子也别妄想这样大胆放肆,她没有资格风流快活,她要脚踏实地,才有生机。
  第二天她一早起来,陆管家很欣赏这一点,陪她吃了早餐,出门到飞机场。
  在车上管家说:“先做一年试试看,好歹忍耐。”
  芝子点头,她不相信一个教大学的知识分子会打保母,其余困难,她会克服。
  芝子没有坐过飞机,觉得刺激新奇,不过十多小时直航,长路漫漫,仿佛永远不会抵达目的地似的。
  她吃了睡,醒了再吃,又睡,飞机仍然在半空浮游,别的乘客像处之泰然,玩牌、阅读、闲谈、看电脑、玩游戏机,各有各精彩,一点也不烦。
  管家一上飞机要了枕头毯子便呼呼入睡。芝子一人心中忐忑。
  她这次是去侍候一个没有心的人。
  为了做好工作,她需要学习驾驶,熟悉一些护理程序,以及讲好英语。
  她觉得有点压力。
  终于到了。
  听说海关特别严格,凡是华人,很难不被查询翻抄行李,但是芝子看见陆管家出示了一份文件,即时顺利过关,毫无困难。
  芝子跟住陆管家快捷地离开海关大楼。
  车子在等她们。
  上了车,管家仍然闭目养神,芝子目光四处游览,忽尔见到著名金门桥,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在山上下了车,风劲、空气清新,他们在一层洋房前卸下行李。
  屋里立刻有佣人迎出来帮手。
  管家问:“元东呢?”
  女佣回答:“在学校上课。”
  管家说:“芝子,来看看你的房间。”
  她把她带到二楼,呵,这岂是保母的宿舍,小姐住进来也不觉委屈,文房用具件件皆齐,最新的电脑、电话、传真机器,还有私人浴室、衣柜、床铺、被褥。
  “你的时间表在电邮里,请查看。”
  “元东住哪里?”
  “问得好,他在地库,我带你去看。”
  “他反而住地库?”
  “可不是,怪脾气。”
  推开地库门,只见自成一国,三四千平方尺面积全无阻隔,堆满书籍文件仪器电线,杂乱之中仿佛有点纹理。
  “他不叫你进来你切莫擅作主张。”
  “那我怎样照顾他?”
  “小心听我说……这是一具信号仪,”管家把一枚小小的,像指南针那样的盒子交芝子手上,“他的人工心脏有什么不妥,仪器会响起来,有这种嘟嘟声音发出,你立刻要赶到他的身边,并且即时通知指定的医生,一切详细指示在电邮里,你好好熟习。”
  “知道。”
  “我还有事,稍后见。”
  芝子把握时间淋浴更衣,即时开启电邮熟读指引。
  她记性好,全神贯注,默读三次,已全部记在脑海鸏。
  申元东有一只药盒子,约书本那样大,分成许多小格子,每格标明日期,放满药丸,每天需要服用,一次也不可延误,芝子负责提醒通知他吃药。
  她看一看时间,立刻去打电话。
  电话响了十来下,无人接听,她再拨一次,这次,有人一取起听筒,就冷冷说:“知道了”,立刻挂断。不问她是谁,也不招呼。
  芝子猜想他在开会,真难以想像一个患重病的人可以过正常忙碌的生活,算是不幸中大幸。
  司机上来说:“华小姐,该送你到学校去报到了。”
  芝子骇笑,她还想躲懒睡一觉呢。
  连忙更衣出门。
  原来申宅就在学校附近,十分钟车程,司机对她说:“我叫阿路,负责教你驾驶,车房有脚踏车,也可以来往学校及超级市场,请注意车子方向,全部左驾。”
  他把一只信封交给芝子。
  “这是什么?”
  “陆管家说是入学证明文件。”
  都不用笔试面试,而且假设她读得上,对她太有信心了。
  一踏进校园,就看见学生三三两两坐在地上闲谈,他们不修边幅,喜欢通处坐,不怕脏,有些索性躺在同伴的腿上,做白日梦。
  可是芝子渴望做他们一分子不知已有多久。
  她走进招待处。
  校务处有人迎出来,“是华小姐吧,请这边来。”
  她把文件交上去,那位文职人员笑说:“我们已接获通知,你上课时间需与申教授相符,已经替你办妥。”
  芝子不由得问:“谁,谁通知你?”
  对方有点意外,“申校董的办公室呀。”
  “呵,是,是。”
  “这是你上课时间表。”
  接着,她又发书目给芝子。
  芝子问:“申教授现在什么地方?”
  她查一查,“在甲座十二室。”
  芝子想去见一见他,有机会的话,自我介绍。
  她找到甲十二室,课室里只得几个学生全神贯注学习。
  芝子走向走廊另一头,猛一抬头,看到申氏图书馆五个字。
  呵,这一定是申家捐款所建,她不由得肃然起敬,轻轻走进去,图书馆属电脑科专用,面积中等,先进的机器陈列在古色古香的建筑物里,有一边窗户是七彩染色玻璃,芝子再次看到中文字,一边写着“学海无涯”,另一边是“达者为先”。
  芝子很受感动,这仿佛是变相鼓励她。
  她静静在一张桌子前坐下,静默几分钟。
  不知为什么,眼角濡湿,低下了头。
  “想家?”
  芝子抹干眼泪抬起头。
  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同情地看着她。
  芝子不想搭讪多事,立刻站起来打算离开图书馆。
  “放心,学校里气氛融洽,像个大家庭。”
  芝子不出声,悄悄走出图书馆。
  的确没有礼貌,可是,她不是来做交际博士。
  司机在侧门等她,“元东已经回家。”
  芝子点点头。
  她一直没有见到他。
  阿路替她买齐书本纸笔回来,她兴奋之极,一抬头,发觉又到了吃药时间。
  她到地库,发觉门紧紧关着,只得敲敲门,扬声说:“吃药时间。”
  里边又冷冷回应,“知道了。”
  芝子刚想转身,听见地库里传出一阵悠扬的歌声,极温婉地唱:“洪湖水呀,浪嘛浪叠浪呀,洪湖岸边是嘛呀是家乡呀─”
  芝子生活在崇洋哈日的都会里,极少听到华人民歌,没想到这样动听,一时坐在门口,细细听起来。
  接着,是一首情歌:女孩爱上了邻居的年轻人,借点藉口拿着花去探访他,说了几句,知道他要走了,舍不得,含蓄地唱:“等到明年花开时,我再给你送花来”,缠绵温柔地订下明年之约。
  芝子把头枕在膝头上,呆呆地听着。
  管家回来,看见笑说:“干吗蹲在这里?”
  芝子呀一声站起来。
  “见过元东没有?”
  芝子摇摇头。
  “帮我替他收拾衣物。”
  他有几个帆布袋衣服丢了出来,打算拿到慈善机构去。管家吩咐把衣袋全部清一清,整齐摺好,才不致失礼,真是,免费捐赠,亦需做得好看,这才叫修养。
  芝子认真地把袋里字条零钱抖出来,放在一只竹箩里,坐在衣堆中,忽然累了,身体一歪,在大衣及外套上盹鸏。
  梦中不知身在何处,仿佛在旅途上,不停地向前走,有时看见熟人,像孤儿院里的同学与老师,有时是同事,最后有人推她,“喂,吃药时间到了”,她猛地睁开眼睛,连忙看时间,原来只睡了十多分钟。
  芝子觉得羞愧,自衣堆里挣扎起来,斟杯水喝,终于完成任务。
  多么长的一天,她忽然想念做接待员的时候,说说笑笑又一天,一点具体的责任也没有。
  佣人捧着一大盆栀子花,敲敲地库门,走进去,出来时看见芝子,笑说:“元东喜欢栀子花。”一路幽香。
  那天晚上,芝子唤他吃药。
  他在门内冷冷说:“你不必扮演闹钟,我自有分数,管家的话,不用信得十足。”
  门开着一条缝,里头有灯光透出来,芝子呵一声,转身离去。
  她也是人,也有自尊,他这样难讨好,她也不会故意迎合,做妥工作算数。
  闹钟,唉。
  第二天清早,闹钟把芝子叫醒。
  在厨房,看见女佣做早餐,两块干烘面包上什么都没有,另一杯清茶,一小杯橘子汁。
  芝子骇笑,“谁吃这个?”
  “元东呀。”
  “替他搽些牛油。”
  “怎么可以,医生吩咐,需尽量维持清淡。”
  哗,简直没人生乐趣。
  女佣小声说:“中午饭吃两片白烚鱼,或是鸡肉,红糙米饭半碗,一点点菜。”
  听见都打冷颤。
  女佣接着替芝子做了煎双蛋加香肠,还有一堆薯饼,呵,原来吃得下也是福气。
  芝子连忙大嚼,一边喝加了大量牛奶蜜糖的咖啡。
  她取过背囊预备与申元东一齐出发,他却已经开走车子了。
  司机笑说:“我送你。”
  芝子再笨,也知道申元东不喜欢她这个陪读生。
  芝子猜想申元东是一个畸人,面孔窄而长,双目阴森,手足细如爪……
  因此自尊心特别强烈,衬托一发不可收拾的自卑感,他虽然读饱了书,仍然仇恨这个世界。
  他不要任何人怜悯,抗拒他人帮忙,一路掩饰,扮作一个健康正常的人。
  可怜又可厌。
  芝子自顾自上课,时间到了,她拨电话给他,“我是闹钟。”
  他嗯一声,挂了线。
  芝子坐在课室里,感动得泪盈于睫,学生身分是她梦寐以求,没想到今日都变成真事。
  她留心聆听每一个字,讲师立刻感觉到她的凝聚力,对她另眼相看。
  上完三节课,她找个清静地方温功课。
  她喜欢申氏图书馆,桌子上用铜线嵌着中文字,这张座位上有“温故知新”四个字。
  她轻轻抚摸成语,然后摊开刚才派发的讲义,仔细阅读。
  图书馆另一角有工作人员在整理资料,昨天那个年轻人也在那鸏。
  他先看见她,想同她招呼。
  可是想起昨日碰了钉子,她对他不瞅不睬,今日,还是不要去骚扰她的好。
  那女孩有一双大眼,衬粉红色脸颊,乌黑头发,用夹子夹在脑后,看多了时下染得熨得似粟米丝般的头发,真觉得她天然清丽。
  这时,他身边一位中年太太同事留意到他目光去向,轻轻说:“像一幅图画。”
  “可是我们系里的学生?”
  “没见过。”
  他不出声。
  同事鼓励他:“过去同她说说话呀。”
  “昨日已经试过,她不睬我。”
  “唏,失败乃成功之母。”
  同事推他一下。
  今年一开学,他发现几乎所有女生都一律把小背心与短裤子当校服,衣不蔽体,总露鸏肚脐大腿,叫人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这一位例外,穿着大衬衫长裤子,叫人放心。
  他调皮地吐吐舌头。
  “说几句话有什么关系?”
  他却看着资料书说:“这几本要续订了。”
  再转身,那女孩已经离去。
  他不禁有点惆怅,可是,他已受过家长严重警告,叫他用心读书。
  中年女同事却安慰他:“不怕,还有明天。”
  芝子走到门口,司机说:“来,我教你驾驶,由你把车子驶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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