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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水在时间之下-第4部分

小说: 水在时间之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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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伙一般都是抓班子的信号,犯众。十,不许乱坐衣箱。林上花说,各行当能坐什么衣箱,都有规矩,要不就会乱套。比方大衣箱只有女行中的四旦八贴跷旦老旦可坐,二衣箱就只能一末三生六外七小可坐,二净十杂行就只能坐盔箱,武行上下手还有龙套坐杂碎箱。   
  见水滴听得发傻,林上花又说,班里规矩还有好多。台上台下,台前台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全有讲究,你得自己慢慢去揣摩。   
  水滴将十条十款背得滚瓜烂熟时,天刚擦黑。晚饭还没吃,突然黄小合着人叫她。水滴一拐一瘸地走到黄小合跟前。黄小合说,你爸爸来了,他要给你送点衣物。我谅你是第一天来班里,所以,许你见他一面。往后探班也得有规矩。水滴说,是。   
  杨二堂拎着一个小包,站在大门的栅栏外。见到水滴,小包还没递出手,便已泪眼婆娑。杨二堂说,水滴,爸爸没出息,让你卖身当戏子。水滴说,     
爸,我当戏子,但没卖身。杨二堂说,那不都一样?戏子苦哇。水滴,往后你就晓得了。水滴说,爸爸你并没当戏子,难道不苦?杨二堂便嗫嚅道,有你和你姆妈在家,我不苦,一点也不苦。水滴说,爸,我当我从来就没有姆妈,我就只有爸。爸,你回去吧,往后别来看我。等我出科了,红了,我接你去过好日子。爸爸你要好好的,等我红。杨二堂依然嗫嚅着说,我等。我晓得你一定会红。   
  杨二堂在水滴的目光下离开。因为拉车的日子太长,他佝着腰,走路的姿式都仿佛在拉粪车。水滴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水滴想,我知道你不是我亲爸爸,但今生今世我要孝敬你,不过我不能像你这样没用。        
  三   
  水上灯的生涯就此开始。   
  学艺的日子没有开场白。第二天清早,天没亮,窗外响起老师的堂板。整屋里立即慌乱成一片。水上灯一骨碌坐起,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林上花低声而急促地说,快,起来练功。晚了要挨罚。水上灯立即跳下床,三几下穿好衣裤,拔腿便往院子里跑。   
  黄小合叉着双腿,手执藤条鞭板着面孔站在院中。水上灯到位时院里只站了几个人。黄小合瞥她一眼,用藤条鞭朝一个方向指了一下,未言一句。水上灯松了一口气,忙站到黄小合所指方向。   
  学员迟到的有三人,一女二男。黄小合并不多问,他用藤条鞭朝院墙边一指,两个男生便自觉走去,屈腿跪下。树下有一张小桌子,桌旁有两张木靠背的椅子。黄小合走过去,顺右手抄起一张小桌,顺左手抓起一把木椅,看都不看便朝两个男生抛去。两个男生于慌张中一人伸手接桌,一人伸手接椅,也没多问,便各各将之顶在了自己头上。   
  水上灯低声问林上花,他们要顶多久?林上花说,一个钟点。水上灯心里便“咚”了一下。黄小合用藤鞭指着顶桌子的英俊小生,大声说,周上尚,你有今天的功夫,难道是迟到换来的?石上泉,凭你这样,出科后你能做什么?跑一辈子龙套?   
  迟到的女生双腿已经在打颤。黄小合走过去说,就算你今天是头一次迟到,天可谅你,但我不可谅。有第一次,就必然有第二次。手!女生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来,眼泪汪汪地望着黄小合,仿佛乞谅。黄小合迅疾地一鞭刷在其手掌上。女生不禁尖声“呀!”了一嗓。黄小合说,本只想教训你三鞭,你既是一鞭能打出好嗓音,就加你三鞭。女生便再不敢出声,咬紧着牙关任黄小合鞭打。打完归队时,双手都不敢朝下垂放,眼眶里包着泪水,似乎也不敢流下来。林上花低声告诉水上灯,说她叫江上月。   
  水上灯被连续的噼啪声震得心惊肉跳。她想起周元坤“打你就是给你饭碗”一说。现在她才知道她此一生想要端起这个饭碗,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杜家院宅分前后两院。每早练功,武行在前院翻虎跳扎毡子,文戏则在后院站场劲、练手眼。水上灯头一天来,不摸门道,不知自己该跟武行进前院,还是跟文戏到后院,又担心自己的不懂引起挨打,急得正不知如何好。黄小合走过来,依然手持藤鞭朝后院一指。说旦角去那边。水上灯想,原来我是旦角呀。   
  黄小合将她指到后院的角落,说你跟不上他们,你得从头来。双腿分开。水上灯忙分开双腿。黄小合说,半蹲。水上灯便半蹲着。黄小合用藤鞭将她的腿和臀部一会儿让抬,一会儿让收,来回敲打了好几下,认为姿式合适了,便说,先练这个。想在台上站得稳,下椅马步就得蹲得稳。水上灯不敢问蹲多久,心想只好尽自己的劲道,能蹲多久就是多久了。   
  在科班,练功的内容多得超出水上灯的想象。除了吊嗓子,眼法手法脚法步法眉功脸功腰功站功,诸如此类,样样得练。戏子上台之所以好看,是因为每一样都与平常人不同。黄小合说,戏子是把常人动作中最美的那一点,拎出来,再作一番讲究,变得不光是美而且还雅,这才能上台。这时候站在台上的戏子,说念唱做,对于常人,样样都美到极点。就连最不雅的姿势,耍骗赖地、跺脚骂街、装疯卖傻,也要做得人人叫美。不吹牛说,上了台,每一根毛发都必是美极的。有些人来戏院,不是来听戏,就是要来图你个好看。   
  水上灯一直对黄小合有些惧怕,甚至厌恶,但他这些话,却句句打动水上灯。她想,果然就是了。她想学戏,就是看到台上的人实在是太美了,直想着自己也能成为其中一个。   
  每天的十点开始背台词练唱腔,下午则学戏,唱念做融为一体。晚间最让人开心,看戏昕唱是主课。进科时间早的,多去参加演出跑龙套。余者便去剧场观摩。有时在满春剧场,有时在美成戏院,有时也在乐园。台上名角多,每一个学员都有自己的模仿对象。   
  黄小合对水上灯说,你就多看玫瑰红的戏吧。水上灯说,为什么?黄小合奇怪道,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哩。水上灯说,我不喜欢她。黄小合说,那最好。不喜欢她的最好方式,就是打败她。把她的威风灭掉,让舞台变成你的。水上灯一想,可不是?等我学出来,若是红了,不就有我没她了?这样想过,水上灯说,那好,我听老师的。   
  水上灯的传授客师叫徐江莲,是唱花旦的。徐师脾气温和,说话轻言细语,比之黄小合令水上灯甚觉亲切。徐江莲来的头一天,让水上灯吊了几声嗓子,试了下步法。徐江莲说,唱戏很苦,你不晓得我们是怎么活过来的。你姆妈怎么舍得让你来?水上灯想了想说,我没有姆妈。我一生下来姆妈就死了。徐江莲怔了一下,然后泪流满面,说你原来是跟我一样的苦命人呀,难怪江亭如此上心,当年他也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水上灯说,是万叔指点我来的。徐江莲说,万江亭是我师弟,是他特意约我来教你,还让我要对你好生照应,教你点绝活。往后你若学出来,要好好孝敬他。水上灯大声道,是。万叔是我的家长,将来我定会好好孝敬他。   
  第二次上课,徐江莲便教唱了一段《贵妃醉酒》,说是听听水上灯的声音。第三次上课又连唱带做,教了《摘花戏主》一段,说是试试水上灯身段灵不灵。第四次来,什么没教,只问水上灯还记不记得前两回所学。水上灯便将学过的《贵妃醉酒》唱了一遍,又将《摘花戏主》中“扇风摘花”演示了一道。因为没有花,水上灯找了两片树叶替代。徐江莲居然没有看到她什么时候、从哪里弄来了这两片树叶,蓦然见她从衣角里抽出两片树叶亮相,不觉有几分惊喜。   
  这天下课,徐江莲便跑去找周元坤,说周班主,这回你又弄进个摇钱树了。周元坤说,怎么讲?徐江莲说,我看水上灯这孩子将来定是文武全才花旦。嗓子模样身段样样条件好,小伢也聪明得不行,什么东西一学就是那么回事。重要的是自己还能变通。   
  周元坤昕罢大喜,立即跟黄小合说,那就进尖子班,跟周上尚一样,每周喝一次肉汤。倒是黄小合说,刚来呀,班主莫宠坏了这女伢。周元坤说,不是我宠她,是她的板眼将来会让万人去宠,那时候你我想宠都来不及了。黄小合说,我试着让她走玫瑰红的路数。徐江莲说,那正好。玫瑰红现正红在劲头上。过几年,她人老珠黄,风头也减了。水上灯刚好出科,水灵灵的一朵花,立马就能把玫瑰红顶下去,成为汉口头块牌的花旦应该不难。周元坤大腿   
一拍,说那就拜托你徐老师悉心调教,把这个女伢盘红,我给你的聘金保证加番。徐江莲说,这块好料,我当然会小心打磨。周元坤说,小合,你安排她多看点大牌的戏,不光是玫瑰红的。黄小合说,我晓得。   
  上字科班伙食,一天是早晚两餐。早餐十二点,晚餐是下午六点。每到十一点过,老师打板子的声音就会密集起来,责骂声也一阵一阵的。无论怎么责骂打罚,学员还是不断出错。   
  水上灯有些不明白。这天晚饭时,水上灯问林上花是什么缘故。林上花说是饿的。头天六点吃的饭,晚上出门看戏,清早起床练功,到十一点就顶不住了,人人都饿得提不上气,全都走板跑凋,老师打骂都没用。   
  一旁吃饭的江上月问水上灯,你不饿?水上灯摸了摸腹部,说还好呀。林上花说,太奇怪了,你早上不觉得饿?水上灯认真想了想,说我真的没感到饿。同桌吃饭的几个女孩听到她的回答,都说真是太奇怪了,我们都快饿疯了。   
  正说话时,黄小合走过来,站了几秒,仿佛想着什么。然后说,水上灯,你到那边去喝肉汤。水上灯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黄小合说,叫你过去就过去。林上花和江上月瞪大眼睛望着水上灯,面孔上全是惊讶。一个也学花旦叫卢上燕的女孩叫了起来,说黄老师,凭什么她才来这么短时间,就可以每个礼拜喝肉汤。黄小合说,凭她学一天的戏你十天也学不下来。江上月说,可是她每天都不觉得饿。黄小合说,那是因为她的心思放在戏上,而不是放在吃上。   
  屋里立即鸦雀无声。   
  喝过汤后,水上灯回到伙伴中间,发现大家对她的神态都变了。晚间,躺在床上,水上灯悄悄爬到林上花的床边,低声问她喝汤是怎么回事。林上花说,一般学员半个月才能喝一次肉汤,如果班主觉得哪个有前途,便会特殊照顾。水上灯说,为什么?林上花说,班主说,营养够,身体才好;身体好,才有体力唱戏;唱好戏,才能赚到钱;赚了钱,才能买肉喝汤。那些戏唱不好的人,给你汤喝有什么用?事情就这么简单。在上字科班,一个礼拜就可喝肉汤的人,也没几个。水上灯说,我去喝肉汤,大家是不是不高兴?林上花说,有点吧。因为往后班主会拿你当摇钱树,重点栽培。水上灯说,多喝一碗肉汤,就会成摇钱树?林上花说,你没听到黄小合老师的话吗?他是不会瞎说的。当初周上尚喝肉汤时,也有人问他凭什么。黄老师也是这么回答说,凭他学一天的戏你十天也学不下来。现在周上尚就快出科了,谁都看得出来,他马上就会成棵摇钱树。水上灯说,哦?林上花说,周上尚的寡妇妈,已经在外面给周上尚看房子,说是养儿子养到现在,总算养出味道来了。我妈上回来看我,还揪我耳朵,说你怎么不能像人家周上尚呢?我妈真是白养了我。现在你好了,过三年熬出头,你爹妈就都有好日子过了。水上灯没说什么,回到自己铺上。   
  这天夜里,水上灯突然失眠。为什么失眠,她不知道。她并没有想她怎么会成摇钱树,也没有想将来成为摇钱树她会怎么样,甚至连肉汤是什么滋味都忘了。她脑子里始终有一个女人的影子在晃着。这个女人四下跟人说,养儿子养到现在,总算养出味道来了。然后她在街上到处晃荡,满处看房。她从英租界走到法租界,看完洋房看里份。看着看着,这个女人的面孔忽而是慧如,又忽而是菊妈,再忽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妇人。她走出里份的时候,竞又佝偻着腰,拖着一辆粪车。   
  水上灯不觉眼泪从眼角流出,湿了枕头。她想,自己却是亲爹亲妈都不要的孩子。        
  四   
  不觉春天又至。燕子很快飞回,杜家院宅的屋檐下旧的泥巢已经毁了一半。燕子们便来回地飞着,依着旧巢渐次在旁边搭出一个新的。自看到燕子衔泥而来后,水上灯每天都要去看看新巢的进展。   
  这天下午,徐江莲教唱秦香莲。教时便说秦香莲最动人的不是她的唱,而是她的眼神。因为悲伤和痛苦,她的脸上始终是一双泪眼。眼中含泪,盈眶欲滴,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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