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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

我在天堂等你-第58部分

小说: 我在天堂等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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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父亲看了一眼书,说,对,婴儿的头应该先出来。快把脚塞回去!
  辛医生就真的把那只脚塞了回去。
  但片刻之后,那只脚又固执地出来了。这回我听见你们父亲说,别管那么多了,脚出来就脚出来!快拽脚!
  辛医生担心道,这样很危险。
  你们父亲发火说,书上说老这么拖延下去更危险,我们必须尽快结束战斗!
  他们两个人真的就去拽孩子的脚。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拽的,因为我已经痛得粉身碎骨一般,我大叫起来,我不生了!我不要了!让我去死吧!
  你们父亲命令似地对我说:不要叫,勇敢点儿!用力!再用力!我要你和孩子都好好的!
  他们硬是从脚到头把整个孩子拽了出来。我在孩子离开我身体的那一瞬间昏迷了过去。
  据说那孩子出来后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你们父亲拣起书来看,照书上说的,用力拍打着婴儿的后背。几声之后,终于响起了微弱的哭声。
  是个男孩儿。
  但是这个可怜的孩子,这个跟着我翻越了万水千山的孩子,这个在我肚子里一直饿到出生的孩子,这个脚先出来的孩子,却只活了一天,他连一口奶都没来得及吃,连个名字都还没有,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好像他的出生,仅仅是为了让我难过,让我内疚。
  我真的非常内疚。
  我想是不是怀孕之初我蹦哒得太厉害了伤了他?是不是翻雪山的时候冻坏了他?
  是不是伤心落泪时哭坏了他?是不是没有吃的饿怀了他?
  而你们的父亲比我更内疚。他不断地说,都怪我,我不该拽他脚的,我该再把他的脚塞回去的。肯定是我拽的时候把他弄伤了……
  我们把他安葬在了新开的荒地旁边。
  你们父亲说,他守着这些庄稼,再也不会饿着了。
  从血缘意义上说,他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2
  很快,我又怀上了老二。
  怀上老二后我非常小心,不再任性地东颠西跑,也不再熬夜。你们父亲要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可是在西藏,无论你多么注意,也谈不上有营养。能吃饱饭已是不易,何来营养?我依然瘦得像个小战士。一些来找你们父亲的人经常把我当成他的通讯员,进门就拍我的肩膀问,小鬼,团长在不在?等我一开口,他们才面红耳赤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不怪他们,我那时的确不像个女人,更不像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瘦瘦的身体,短短的头发,还总是扣着一顶军帽,怀孕到7个月时,身上都看不出动静。
  1952年夏天,也就是我们进藏后的第二个夏天,新开垦的土地没有辜负我们的汗水,呈现出一片丰收在望的景象。不料进入8月,拉萨河水暴涨,淹没了我们官兵在河滩上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3千多亩土地,那些土地本来在官兵们汗水的浸泡下,已经孕育出了大片的青稞、小麦和蔬菜,河水却在一夜之间漫了上来,将它们统统淹没。
  官兵们深夜紧急出动,跑步冲进暴雨里。将军们举着火把在齐腰深的水里指挥战斗,士兵们跳入水中用锹挖,用手刨,用肩扛,上下一致,齐心协力,一直奋战到天明,终于将洪水排除了。那一次的战斗是最用不着作动员的战斗。因为所有的进藏官兵都对饥饿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整整两年,他们——或者说我们——从来就没有吃饱过肚子,从来都是饿着肚子在进军,在打仗,在工作的。
  那是一个丰收年。我们收获了几十万斤的青稞、小麦和豌豆,还收获了上百万斤的蔬菜。那其中就有饱含管理员期待的萝卜和白菜。那萝卜大得像娃娃一样。当地的藏民看到后万分惊讶,他们感到可思议。他们想不通这支军队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支生产队?种出的粮食比他们的还多还好?他们简直无法相信这样一片烂石滩,这样一片荆棘丛生的地方会变成如此整齐的粮田,长出如此多的粮食。他们甚至认为这不是一支军队,而是天兵。因为在西藏以往的历史上,军队从来都是靠百姓养活的。
  他们那惊讶的表情我至今都忘不了。
  只有拉萨河明白这一切。尽管它差点儿毁掉了我们的良田。
  更多的时候,拉萨河是安静的。围绕着拉萨城,生怕惊了这座圣城里的人。有人说拉萨是太阳城的意思,有人说拉萨是圣城的意思。要我说,我当然更喜欢前者。
  用藏语表达就是“尼玛拉萨”。不过,太阳和神圣并不相悖,很多时候,它们可以说是同义。
  就在这个丰收的季节里,我生下了老二。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第二次接生时,你们父亲为了保险起见,专门请了一位藏族妇女来为我接生。当然,他自己也镇静了许多,他叫通讯员烧了一大锅热水,还准备了两个军用水壶,准备孩子一生下来,就用两个灌满热水的水壶一左一右地暖着孩子。
  那个藏族妇女,脸上挂着温和而又神秘的的笑容。她在团里通司(注释:司通:翻译)的陪同下来了。一来就将你们的父亲请到了门外。我因为产前的阵痛发作,痛得卷缩在床上。
  但她不慌不忙,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进行着她的接生仪式。在他们的宗教信仰里,人的出生就是转世,从前世转入今世,所以必须进行生命的交接。
  她缓缓念道:我今要往兜率陀天,清静慈四弥勒菩萨,因我现处中阴境中,此正其时。呼唤三宝,请求加被。祈祷大悲世尊,挺胸抬头而行。
  她在念经文时,你们的父亲急不可耐地在门外徘徊,时不时地推开一条门逢往里看。他他看我受难的样子,真恨不能马上为我接生。可既然请了人家,就不能不尊重人家的风俗习惯。仪式结束后,女人终于开始为我接生。
  也不知是因为她有经验,还是因为我生第二个,总之孩子顺里地出生了。
  老二是个女儿。你们父亲高兴极了。他给女儿取名叫萨萨。他说第一个孩子连名字都来不及取,这回有了名字,就能留住孩子了。非常奇怪的是,那么瘦弱的我,常常吃不饱肚子的我,竟然有奶水。萨萨终于吃上了我的奶。
  开垦的荒滩获得了大面积丰收,使我们的口粮问题得到了缓解。但生活依然很困难。解放初期拉萨的物价非常高,一个银元才能买一个鸡蛋,那是我们所无法享受的。你们父亲为了让我有更多的奶水喂孩子,就去捞河里的鱼。西藏的鱼非常奇特,没有鱼鳞,只有厚厚的皮。没想到我吃鱼竟中毒了,呕吐不止。后来还是那位藏族房东告诉我们,那河里好些鱼的鱼子都有毒。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吃鱼子了。
  来年春天,萨萨半岁了,已经能扶着墙走路了,非常可爱,谁来了都喜欢逗她。
  眼看着天气一天天暖和了,我以为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却不知道春天更容易感冒。
  有一天我从外面工作回来,看见萨萨小脸通红。一摸额头,滚烫。显然在发烧。
  我连忙叫来辛医生,辛医生诊断说是感冒。感冒,这是多么小的一个病,可在当时,我们团里竟连最简单的感冒药也没有,仅有的一瓶阿司匹林也是过期的。以往我们生了病,全靠自己的抵抗力去和病魔抗争。
  可萨萨太小了啊,她无力抗争。她被病魔折磨着,越烧越厉害,并且伴有一阵阵的痉挛。现在想来,她已经从感冒转成了肺炎。可是我除了拿冰块为她冷敷外,没有一点儿别的办法。辛医生和我一样,除了给她吃过期的阿司匹林外,也束手无策。他在屋里来回走着,不断地说,我算什么医生?我算什么医生?!
  当时你们父亲外出执行任务去了。我知道即使他在,也不会有任何办法的。我宁可他不在,让我一个人来承受这个必然来临的苦难。
  那些天,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她的小脸从粉红到苍白,看着她的哭声渐渐微弱,看着她的身体一点点地衰下去。到第4天的早上,萨萨终于没有了呼吸。
  她死得非常安静,在我的怀里。我当时几天没合眼,疲倦已极,就抱着她睡着了。
  等突然醒来时,发现怀里冰凉……
  她就像是一个远道来看我的客人,见我在睡,不想打搅我,悄悄地掩上门走掉了。
  我无法告诉你们我当时的心情。这么多年来我不愿触及它,不愿打开那扇门。
  我现在忽然明白,我不愿对你们讲及你们的身世,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我不想让这一情景再现,哪怕仅仅是在脑海里再现。
  我抱着萨萨呆坐在那里,坐了一整天。无论辛医生怎么劝我,我都不肯放下她。
  我不相信萨萨会死,她是那么活泼的一个小生命。她怎么能一动不动呢?就是我死了她也不应该死。我没有哭。就是那时候,我突然发现我不会哭了,萨萨死了,我的生命的一部分也随之死去。
  你父亲回来后一言不发,他没有责备我,也没有安慰我。他把萨萨接过去,腾出一个装书用的木箱,铺上自己的一件军衣,把萨萨放了进去。然后他拿了把锄头,一个人在房子后面使劲儿地挖,挖了一个整齐的土坑,把木箱埋了进去。
  他在坟前种下一棵红柳。
  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哭也不笑,少言寡语,默默发呆,面色像老人一样凝重。
  直到有了你,木兰。
  3
  现在我终于讲到了你。木兰,原谅我的迟缓。
  但是你要知道,前面的那些叙述绝不是多余的,他们,你的哥哥和姐姐,毕竟来到过这个世界上,毕竟和你一样,是我亲生的孩子,是我的骨血。没有他们,就没有你。
  生下你已是1954年春。你是1954年4月出生的。这个其实你早已知道。重申一遍,完全是因为顺便。
  4月虽不是西藏的黄金季节,但地上已有了绿色,空气中有了些许的温暖和湿润。
  那时我们所在的部队已调防到了边境重镇也是通商口岸的亚东。亚东比之拉萨,海拔要低许多,不到3千米。所以人们把它叫做亚东沟。你在西藏当过兵的,一定知道亚东。那里有树木,有绿色的植被,氧气的含量也比拉萨多许多。因为这一切,你的孕育和出生比起前面的哥哥姐姐来似乎顺利多了。你父亲为你取了一个藏族名字:希维,它的汉语意思是和平。
  为什么后来你改叫木兰而不再叫希维?那是因为你的大哥。
  应该说你顺利地过了第一关,出生关。
  你的出生给我和你父亲的脸上都带来了笑容,那是一种怀着新希望的笑容。还不仅如此,自你出生后,我们这个家一下子就兴旺起来。真的,你出生后不到一年,我和你父亲忽然间拥有了3个孩子。有了木军,有了你,还有了木槿。
  但你们并不是依次到来的,你们几乎是一起到来的。
  你出生不久之后,王政委病故了。
  王政委的病故对你们的父亲打击是巨大的。如果不是有个活生生的小女儿每天望着他笑,我真不知他会不会也倒下。
  苏队长临终前曾嘱咐我,一定要找到虎子。她把这事嘱咐给我,是因为当时只有我在身边,却没想到成了谶言:王政委也离去了,这使寻找虎子的任务真正地落在了我的肩上。
  但在川藏公路修通之前,我无法离开西藏,无法寻找虎子。我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想,虎子你在哪里?
  我有一种直觉,虎子还活着。
  再接着说你,木兰。
  你一天天地大起来,会笑了,会呀呀发语了。你的灿烂的笑容,渐渐抚平了我和你父亲心里的创伤。但我和你父亲仍在心里担忧着,害怕她出什么意外。由于前两个孩子的夭折,使我和你们父亲已变得非常谨慎非常小心,生怕再出什么差错。
  我想无论是我,还是你们父亲,都已经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了。
  我和你们父亲商量,想请一位藏族保姆来帮我。我想也许只有西藏女人,才能把出生在西藏的孩子养大。
  可是连续找了两位,都由于语言完全不通而无法在一起生活。
  终于有一天,民运股股长带来一个年轻的藏族女人,他说这个女人会说汉话,并且养过孩子。我高兴极了,连忙请她进来。她果然听明白了,说谢谢。我一听是四川口音,觉得很亲切,就和她聊起来。
  万万没想到,她竟是那个我在进军路上遇见过的叩长头的小姑娘——尼玛。
  和尼玛的相识相遇,几乎让我相信了命运这回事。不然该如何解释我们之间的一次又一次相遇?该如何解释我们两人之间紧紧纠缠在一起的命运?该如何解释我们怀着不同的信仰却走着完全相同的路?
  当然,我再次见到尼玛时,她已有了很大的变化,她不再是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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