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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矛盾文学奖提名 红柯:西去的骑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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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世才和他的卫兵全看呆了,盛世才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们应该把阵地构筑在天山大峡谷,飞机坦克就会失去大半作用,这么矮的山,简直是开玩笑。”

  语言黯然失色的时候,就意味着一个巨大的无法回避的现实:头屯河之战把马仲英的军事生涯推向了高峰。天山顶上,寒风刺骨,盛世才竟然冒出一身热汗。

  回到迪化,盛世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见吴应祺。盛世才非常坦率,老狐狸的坦率总让人感到奇怪。

  “盛先生还有兴致去欣赏战争奇观?”

  “不谈战争,谈谈马仲英,这个人太不可思议了。”

  “勾起了盛先生美好的回忆?”

  “是美好的回忆!”

  “盛先生是从西伯利亚大铁路进入新疆的?”

  “是这条路,去新疆都走这条路。”

  “左宗棠以后就很少有人从丝绸古道去新疆了,这就是盛先生和马仲英的不同。”

  “你是基辅军校毕业的,你们36师怎么能把阵地建在头屯河,那里都是低矮的山包,把战场摆在天山大峡谷,飞机坦克就会失去作用。”

  “山地作战骑兵也会失去作用。”

  “你们想进攻?”

  “军人必须进攻,即使面对飞机坦克也要进攻。”

  “用兵之道要灵活机动。”

  “你是不是太灵活了?你如果亲临头屯河战场你就不会说这种话,骑兵把空军和坦克部队挡在一条干涸的小河边寸步难行,世界军事史上有这种先例吗?”

  “我刚从头屯河回来。”

  “去那里需要勇气。我给你讲一个更精彩的故事,知道马仲英怎样刀劈顿河骑兵师师长吗?大家都盯着马仲英怎样把刀子塞进哥萨克的喉咙,很少有人听见他嘴里发出的声音,一种很庄严很悲壮的生命的誓言:当古老的大海朝我们涌动迸溅时,我采撷了爱慕的露珠。”

  盛世才叫起来:“古老的大海,戈壁沙漠是大海?”

  “白山黑水,林海雪原也是大海。”

  “你去过东北?”

  “你忘了我是基辅军校毕业的,从满洲里坐火车,穿越西伯利亚,黑土地的林涛就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了。后来到大西北,我又看到黄土高原的深沟大壑,没有水,却都用水做地名,一碗水、喊叫水、马莲井、清水①,一直到梦想中的大海,久久地翻滚在人们的血液里,当他们捍卫自己的生命时,刀锋就变成波浪,一浪连着一浪,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①一碗水、喊叫水、马莲井、清水:都是甘肃宁夏干旱地区的地名。

 
第二部(4)  
红柯  
 

  那年冬天,盛世才离开六朝古都南京,回到老家辽东。蒋总司令手下的作战科长,在乡亲们眼里是非常荣耀的。盛世才一点也不荣耀,他淡淡地说:“作战科长是坐冷板凳的。”老同学说:“蒋介石留学日本军校,你也留学日本军校,蒋介石早先做孙大总统参谋部作战科长,你也做蒋总裁的作战科长,可见这是一条成功之路。”“一条路上只走一个人,我不想步别人的后尘,我不干科长了,我准备去新疆找出路。”

  
  亲友们为之一震。盛世才告别故乡,骑着大马走了。他得走八十里地去县城搭汽车。亲友们送了一程又一程,盛世才打马前行,头也不回,那情景有点像浪迹天涯的江湖义士,一身的慷慨悲凉。

  在沈阳,他朝拜前清皇陵,努尔哈赤就躺在这里,面南背北,遥望中原。关东大地王气很足,辽金清曾崛起于白山黑水,驰骋于大江南北,以至中亚腹地。

  辽被金取代后,辽国大将耶律大石率辽国遗民西迁中亚,在巴尔喀什湖周围建立西辽,长达八十余年。盛世才要去的新疆曾经是西辽的一部分。他必须乘火车穿越西伯利亚,从塔城进入新疆。这条路线是耶律大石当年走过的。耶律大石是带着亡国之痛离开辽东,漂泊万里去开创契丹人的基业。他盛世才东渡日本学来一身本领投奔蒋介石,科长这条冷板凳击碎了他的金陵春梦。他内心的痛楚不下于耶律大石。盛世才在东陵站了很久,故国的无数英雄豪杰就这样从眼前飞驰而过,他们消失在祖国的历史长河中。

  他正扼腕叹息,有人在他身后说:“长太息以掩涕兮,哀人生之多艰,汉高祖之嗟叹乎,楚霸王之嗟叹?”那人是他的日本同学崛城雄。崛城雄倾慕中国古典文化,毕业后被军部派到中国东北关东军司令部任职。崛城雄说:“你不是给蒋总司令当作战科长嘛,回东北干什么,有特殊使命?”

  “真有特殊使命也轮不上我。”

  “所以就站在帝王的陵前养浩然之气。”

  “崛城君真会开玩笑,我有什么浩然之气,一肚子鸟气罢了。”盛世才说,“南京的差事我不干了。”

  “那是一份好差事啊,在总司令身边工作,对我们日本人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日本有武道,中国只有帝王术。中国宋朝有个王安石,宁可去边地小县当县令,也不愿在京城当侍郎。我准备去新疆。”

  “好多同学等着中国开战跟你对阵呢,你跑到新疆不是叫大家失望吗?当年你可是军校的高材生啊。”

  “中日两国真要打起来,我不会沉默的。”

  “在遥远的新疆跟我们交战?”

  “日本军部一直把辽东视为帝国的生命线,辽东曾是辽国的故地,辽国灭亡以后,辽国的大将耶律大石率部西征,在中亚腹地建立西辽,新疆也是辽国的故地。”

  “我明白了,盛君凭吊的不是努尔哈赤是耶律大石,盛君去新疆是为了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盛君会成功的。咱们聚一聚为你饯行。”

  崛城雄把盛世才请到一家日本餐馆,吃生鱼片喝清酒。崛城雄说:“盛君在首脑机关工作,中原大战给中国带来难以消除的后遗症,这情况盛君不会不知道吧?”

  “内战的结局便是中国北方防务空虚,关东军可以趁机在东北动手。”

  “张学良有五十万军队,关东军只有两万多人。”

  “中国北方最强大的军队是冯玉祥的西北军,而西北军在这场内战中瓦解了,五十万装备精良的东北军固然庞大,可他们的统帅张学良是个狗肉包子,他的军事才能不足以指挥这支大军。这些情况关东军司令部肯定考虑到了。”

  “军部的情况一点也瞒不了盛君啊。”

  盛世才冷笑。

  崛城雄说:“蒋介石也是日本留学生,军部的意图同样瞒不过他。”

  盛世才说:“日本是个统一的国家,天皇有无上的权威,中国四分五裂,蒋介石既要扫平军阀完成国家统一,又要填补帝制灭亡后的权威,还要应付帝国主义,辽东这颗棋子他鞭长莫及。面对日本进攻,他会收缩兵力,避其锋芒,在中原与日本交手。所以,关东军很快会在东北动手的,我估计关东军已经开始制定这项计划了,到时候只要找个小借口就可以向北大营开火。”

  “关东军确实有这个计划。盛君如此坦率,就不怕关东军暗算你吗?”

  “因为这是不可避免的,我去告诉张学良,张学良会把我当疯子,关东军杀我有什么用呢?再说有你崛城君在,我不会出事的。”

  “为什么?”

  “崛城君首先是个武士,其次才是军人。”

  “承蒙盛君如此看待我,说来惭愧呀。武士与军人本来是一体的,自从西洋新式武器传入日本,象征军魂的日本刀,日见式微,军界上层与财界金融界沆瀣一气,日本固有的武士精神首先从首脑机关受到侵蚀。日清战争,日本军队凭着武士道打败中国,日俄战争,武士道精神发展到顶峰,参加过那场大战的老兵至今怀念东乡元帅和乃木希典大将。在旅顺口203 高地上,倒下了八万日本军人,乃木的两个儿子也死在那里,战争结束后,天皇向乃木询问战争情况,天皇丝毫没有责怪他,给他颁发了勋章。那场大战以后,武士道精神逐渐失去它的意义,仅仅剩下一种形式。今天,在军部很难找到东乡和乃木那样的统帅了,武道与军道相分离,这是日本军人的悲哀。日本已经很难恢复纯粹的武土道精神。除非来一次惨败,失败有时候也是一条拯救之道啊。盛君刚才诉说耶律大石复国的壮举,确实令人感动。希望盛君在中亚腹地重振武道,盛君成功了,这也是我们日本的骄傲。”

  “我在日本求过学,原田先生对我的教诲令人难以忘怀。”

  “原田先生是汉高祖刘邦的后代。”

  “是吗?”

  “东汉末年,曹操篡权,汉献帝的族人为了躲避战祸,远渡日本,天皇陛下赐给他们封地和贵族的爵位,改刘姓为原田氏。原田家族在日本势力不小呢。所以原田先生对中国留学生有特殊的感情。”

  “他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军人。”

  “加今的日本跟中国一个样,不学会投机是很难找到进身之道的。”

  “我明白崛城君为什么来辽东了,你是被排挤出来的,对吧?唔,我原以为受冷落的就我一个人呢。我跟着蒋介石在南京坐了几年冷板凳,英雄无用武之地,我远走新疆实在是迫不得已。”

  “新疆自古就是英雄豪杰驰骋的地方,盛君一定能成功。”

  崛城雄从腰间取下盒子枪赠给盛世才。

  “龟在我们日本是神物,这把手枪是日本的新产品,叫王八盒子,盛君佩带它做个吉祥物吧。”

  盛世才在崛盛雄手上打一下,把手枪收起来。

  “有神物保佑,我一定能成功。”

  这年冬天,盛世才从满洲里乘上国际列车,进入西伯利亚。在漫长的铁路线上,盛世才第一次对妻子诉说自己早年的宏愿,白山黑水,大平原,剽悍与血性之美,古代的关外英雄,辽金蒙元和满洲八旗。对于一个知识女性来说,最迷人的时刻莫过于倾听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滔滔不绝地谈自己的心里话。这个男人不是别的什么人,是自己挚爱着的丈夫,是在缓缓行驶的列车上,北方,大地之北的泰加森林带,白雪,贝加尔湖的巨浪,苏武牧羊的传说。读过许多书的邱毓芳一句话都不说,她手托下巴,披着华贵的大披巾默默地看着丈夫。丈夫情绪高涨,在许许多多的关东豪杰中,丈夫最终选择耶律大石,丈夫觉得自己就是当年的耶律大石。“耶律大石手下只有二百壮士,就能横扫西域,大败阿拉伯大军,在遥远的海押立和撒马尔罕建立西辽帝国,在伊斯兰教最兴盛的时候,把中原文化揳进中亚腹地,后来的伊斯兰学者和历史学家总想躲开西辽帝国,那个庞大的帝国千百年来压得阿拉伯学者们喘不过气。这太痛快了!这才是英雄所为!”

  “我想我的前世一定是个契丹少女。”

  盛世才差点说出叔叔的战地笔记,不知为什么,他的舌头顶不起那个秘密,那一定是个很可怕的秘密。他离开故乡,投军之前,把那本战地笔记烧了。

  他相信它的每一页每一个字都牢牢地刻在他脑子里了。他将去投军,对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来说,这是一个大胆而诱人的举动,他还未动身就感觉到自己是个真正的军人了。他就像个了不起的军人一样,一把火烧掉自己的秘密和誓言。

  他觉得叔叔的战地笔记是一种誓言。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誓言。辽东,夹在两个帝国主义之间的沃野,一个野心勃勃的少年把梦想与誓言投进大火。他就不再是少年了。他奔向北大荒。

  一个契丹少女的梦想肯定是耶律大石。

  他始终没有对妻子说出那本战地日记。

  等我们老了坐在火炉边一起回忆西伯利亚回忆中亚细亚草原回忆那条大铁路那条大铁路从东往西从西往东下边垫的都是骨头都是中国劳工的骨头 盛世才猛然坐起,妻子已经睡了,他也睡了,他盖着大衣,大衣被揭一边,列车跟摇篮一样轻轻晃着,大地辽阔宽厚的手在摇这个大篮子。他忽然感到沮丧和悲怆。做了好多年劳工的叔叔一笔一划记下了激烈的战斗,却没有记载修路的生活。他就奔驰在这条中国劳工修筑的大铁路上,叔叔不记它是因为大铁路无法忘记,而冲锋陷阵的壮烈场面总会沦为过眼烟云。他的鼻子酸酸的,他悲怆什么呢?他为谁而悲怆。他又睡着了。他睡了很久很久,他睡得多沉啊,一直沉到地心又被一股神力驮上去。他看见太阳在列车后边奔跑,好像列车拖着的一个大火球。跟做梦一样,太阳这个大火球追上列车的时候又灭了。天总是黑不踏实,天蓝汪汪的,大地无限地辽阔着,很可怕地辽阔着,列车无比忧伤,好像扑进坟墓,大地总要把所有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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