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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野人部落-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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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凶难卜,你们好自为之,我则不成功便成仁!……言吃,不禁泫然泪下。我和孙龙亦情难自已,跟着泣不成声。哭罢之后,他又叫我们去跟马黑马旅长一块休息,他独自一人盖一件军大衣躺在土炕上,叫门口的卫兵吹灭了灯。
  马黑马已经头枕马鞍扯起了鼾,声若闷雷。士兵们全都露天宿着,战马也按临战状态分散卧开。那已是秋后的季节了,阵阵寒气,摧人心凉。直觉告诉我,今夜要小心,于是我没敢真睡,只是伏在马腹下,微合上双眼。
  大约到了后半夜,我终于忍不住困倦入了梦乡。正悠悠忽忽,忽然四下里枪声大作,炸了营。我慌忙跳起,去叫马继援。可是扑入屋内,却已经空无人影,就连他的卫兵也不知去向。我情知不妙,慌忙跳上马,随乱军向外突围。我们初以为是共军追来了,及至交手,才明白是刘仁发动了兵变。我的肩上挨了一刀,马黑马也中了枪伤。我们不敢恋战,拼死冲出重围,借着夜幕的掩护,落荒而逃……

  三

  天亮了,我们眼前又出现一片茫茫黄沙。检点一下人马,又折去一半。这时候,马黑马才发现军座不见了。我讲当时的情况,他大发雷霆,骂我失职。又问警卫营长孙龙,孙龙也是说不知道。只有一个马夫李老军说,他半夜里起来撒尿,好像见军座和一个卫兵,牵着马出了村,可能是拉屎去了。马黑马立刻怒斥:“胡吣!拉屎用得着牵马?分明是你狗眼冒了花!“那李老军便赶忙连声诺诺,说可能是他狗眼里冒了花,再不敢吭声。愣了一阵,孙龙营长又推测说,军座可能已落入刘仁之手。马黑马一听,就想立刻掉转马头,再去救驾。我慌忙拦住说,万万使不得,不说以卵击石的兵力对比,就是军座真的落入敌手,也不可动刀兴兵,那样反会把他逼上凶路。马黑马顿时又扯着马缰,在地上打起转转。正犹豫不决,身后又传来一片杀喊之声。还没弄清真相,士兵们已经自动跑开。到这份上,马黑马也没辙了,只好继续打马狂奔……
  黄沙越来越重,马蹄越来越吃力。我们已不知不觉闯入一片大沙漠。(但这大沙漠还不是新疆的罗布泊大沙漠,而是甘肃北部的腾格里大沙漠,两块沙漠相距还有千里之遥。)身后追兵越追越近,回头一望,黑压压一片如同蚂蚁。马黑马急了,回头就是两枪,士兵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回身就一阵乱枪。但奇怪的是,追兵却不开枪,一阵旋风卷来,我们听到了一片杂乱的呼喊:“别开枪——别开枪——呶们是自家人……”这一情况又把我们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马黑马急令士兵勒住马嚼,在一溜沙丘后埋伏下来,等看究竟。
  一会儿追兵赶到,在距阵前百步之地停下来。一个胖胖的军官单骑来到我们跟前,想不到竟是马继援当日的一个手下亲信,现在刘仁军中领着一团人马,名叫白敬忠,因其长得肥胖矮小,人称“蛤蟆团长”。他说刘仁已与地方绅士做好密谋,准备开城迎接共军;共军也已渡河紧追,到达乌鞠岭下。他不忍背叛党国,在兵变中又发动兵变,率一批兄弟前来投奔马继援军长。我们非常高兴,像大冷天喝了一碗烧酒。马黑马拍着他的肩膀连声夸奖,说他是一条忠义好汉!然而,当他得知马继援已不在军中的时候,脸色又忽然变了,显出十分惊讶和后悔的模样。接着我们反问他,军座是否被刘仁拿下,他说没有,刘仁还正为放跑了马继援而大发脾气呢。听了这一情况,马黑马又说,这是好事!军座既然没被拿住,就说明已经逃脱了,只是跟我们跑散了方向而已。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寻找他。接着又对白蛤蟆团长说,你既然已经加入了我们伙子,就不要后悔了,咱们同是党国义士,死活一起走吧!白蛤蟆团长听了这话,久久无语,忽然莫名其妙地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小的玉石佛像,念起经来。我们看着他这模样,只觉好笑,但又笑不出声来。计议一阵,我们判断出:马继援可能已经趁乱进了南部祁连山,因我们当初的出逃路线就是,经河西走廊南越祁连山,到青海后再跟共军决战。现在的情况是,刘仁的部队已控制了整个走廊平原,按计南下已不可能,继续北窜也无出路,唯的一办法是,踏着沙漠继续西进,绕过甘州到酒泉之后,再相继南下,因那里人烟稀少,连着青海柴达木,行军相对阻碍少些。主意拿定,我们把部队做了个小小的整编,白蛤蟆团长带来了约一个半营,加上我们的残存,共约八百多人,号称三军。以马黑马为首,白蛤蟆为副,我和孙龙营长为辅佐,开始了一场千里远征……

  四

  唉!历史的命运、个人的命运,就是这么不可捉摸。我原是一个贫寒的书生,抗战爆发那年,投笔从戎,上兰州参加了救亡军队。原指望为国为民尽点忠孝,同时也为个人挣点光宗耀祖的事业。但哪里想到,十年沧桑,辗转流离,如今却沦落成了一个亡命漠海的流寇之徒,我内心的伤痛是何等深重!但没有办法,历史决定了我不可能选择另一条出路,只好就这样将错就错地走下去……
  腾格里沙漠,浩茫无边,赤日如火。开头几天,我们还能见着一些蓠蓬、酸剌、泉眼之类。但渐渐地情况就变了,草木越来越少,泉泽几乎绝迹,有人就不断地栽下马来。起初我们还挖个坑,将尸体掩埋,但到后来,就顾不得了,只把空鞍子马牵上走。有的人掉下马时脚套了镫,旁边的人只隔鞍抽刀替他割断镫绳,连马也不下。还有的人死在马上几天了,一直像睡着,直到苍蝇在腐尸上围成团,才被人发现。我的刀伤也化了脓,蛆牙子从胳膊滚到手背,只能抓一把热沙子敷一敷。队伍已经不成阵形,零零星星拉成一条几里路的长蛇阵,几乎每天都有渴死病死的人。一天晌午,队伍中间忽然传来几声枪响,我急忙踢马奔到跟前,只见一圈人围着一圈人,有七八个伤兵躺在地上,一个姓卜的年轻连长,坐在马鞍上,一枪一枪地向他们射击。我大吃一惊,连声喝问,这是干什么?到这种时候,还要自相残杀?那个年轻的卜连长却斜瞟我一眼说:“羊副官,你不知道就不要瞎说。这几个兄弟已经无救,我是应他们的要求,帮助他们速死,以减少痛苦,怎么叫做自相残杀?”说着,又朝那几个人,“砰!”“砰!”连放数枪,只见一个个脑浆迸溅,血流满地,死于非命。我惊骇地扭过头去,不忍多看……
  队伍继续前行,情况愈加恶化。大约在第十天上,我们在甘州地界进入了另一块沙漠——巴丹吉林沙漠。这里的地貌更加严醋,莫说水泽,连一根草苗子也见不着了,只剩下一色的火红沙漠。我们陷入了极端的干渴。偶尔有一匹战马撒尿,成群的士兵便成了接尿的乞丐。一路马蹄,一路尸骨,不知死了多少无助的生命。
  一天中午,我也迷迷糊糊昏了过去。已经分明地体验到了那种“刹那、刹那”的死亡快感,据说那正是灵魂脱壳前的预兆。但就在我行将就木的时刻,忽然有人在我的后脑上猛击了一掌。我惊悚地睁开眼,却见是那个马夫李老军。此人年纪已近花甲,光光头下吊着一把山羊胡子,面目慈祥而又有点狡黠。他见我醒来,诡秘地一笑,递给我一根泡杆芨芨。我非常惶惑,那么多青壮年士兵都死去了,他怎么居然还活着?而且在这种时候,他给我一根泡杆芨芨是什么意思?他见我不解,又做个鬼脸,从褡裢里又抽出一根芨芨,伏下身子拨开马鬃,鼓腮一吹,对着一根粗大的血管,猛地扎了下去,接着张口衔住芨芨的另一端,大口大口地吮吸起来。这时候我才明白,他原来是在喝他战马的血呀!我不禁一阵眩晕,扑在马鞍上,眼泪夺眶而下……
  这一方法很快传遍全军,所有官兵竞相效法。一股股滚烫的战马热血,流进了一个个 干涸的心田……战马啊,从本质上说,它不过是一匹畜生,落在共军胯下,它是共军的坐骑;落在国军胯下,它是国军的坐骑。它并不知道人间是非,它只是按着它的动物属性为主人尽着忠诚。但令它的主人汗颜的是,在枪林弹雨的血火中已经把它役使够了,现在还要喝它的最后一丝余血,实在令人伤感不已。
  随后几天,情况略有好转,战马的热血使我们又鼓起了一线生存的希望。大约在第十五天上,我们终于望见一片浩大的水泽,人和马俱似发了疯的饿兽,连滚带爬扑到水边,就是一阵没命的狂吹……
  快心快意的沉醉,终于把我们从死亡的路上拉了回来。专门在水泽边直直躺了有三个钟头,才渐渐被一阵奇怪的哞声惊醒。顺声音望去,只见水泽那边一片绿草地上,忽然出现了黑压压一大群骆驼,其数不在三五百匹。我们初以为见着了人烟,非常高兴。但紧接着,那驼群中居然有人持枪高喊:“站住——哪一部分的——?不许往前走——!”我们又是一个大惊失色,其他人尚未省过神来,白蛤蟆团长已失声叫道:“糟了!糟了!我们闯到骆驼团的窝里了!……”接着一阵惊慌的解说,我们才完全明白,原来这骆驼团是河西驻军中一支特殊的兵种,一般的骑兵都是战马,但这支骑兵却是清一色的战驼,在沙漠地带作战最为有利。它原是肃州衙门的一支地方武装,后被国军收编,成为一个独立团划归于刘仁部下。现驻酒泉锁阳滩,不但有战驼千峰,还养着一个运输驼场,势力很壮。如果它已经接着刘仁的堵截命令,我们可真是飞蛾投火了!怎么办?怎么办?全体官兵大眼望小眼,失了所措……
  马黑马,真不愧是一个从血火里杀出来的天煞星,他沉吟良久,突然鹊眼一翻,面朝队伍,大吼一声:“举起左手,咬住食指——”我们下意识地举起左手,咬住食指:“一、二、三——”“咯嘣嘣……”一阵骨节断裂之声,几乎所有官兵的左手食指都被咬断了。一股剧烈的刺疼把我们的全部杀性激发了出来。接着发出一片震耳欲聋的呐喊,提着血手,高举马刀,向着骆驼团冲杀而去……

  五

  骆驼团猝不及防,似乎没有料到我们这支来历不明的队伍,会对他们发起突然袭击,有许多士兵还没来得及跨上驼背,就被我们冲了个四分散。一场马驼大战,只杀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虽然沙漠里驼兵比马兵更善征战,但我们毕竟是哀兵,激战约半小时,敌已溃败。我们追了一阵,追不上,就停了下来。只有那个年轻的卜连长,好像发现了什么特殊目标,率一小队人马穷追不舍……这一仗打得真漂亮,我们捕获了数百峰骆驼,还缴获了一大批武器弹药和粮食物资,更妙的是还找到了一个造酒的酒坊。我们好一顿吃、好一顿喝。马黑马喝得两眼发了红,不住地呵呵作笑。那个白蛤蟆团长得此拯救,激动得喜泪难禁,再次从怀里摸出那个小小的玉佛,双手捧着,连叫“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狂欢一阵,又听见一阵车马响,那年轻的卜连长追击回来,在门外大声叫喊:“弟兄们,快来看呀,好东西!”我们出门一看,竟是一辆用炮车改装的驼车,一个轿篷似的大车厢里,装着十几个女人和娃娃,原来是骆驼团的一些军官家属。那些女人大多很年轻,有的朴实如村姑,有的妖艳如美姬。其中有个身着红旗袍的女子,分外妖挠,其他的女子都已吓得魂不附体,唯她却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还面带媚笑向我们挤眉弄眼。我们立刻就骨酥肉麻,丢了魂魄。在那种时刻、那种环境,连生死都不顾的我们,猛然地见着女人,简直就像到了生命的最后告别时刻。马黑马首先咯咯地发出一串淫笑,连声夸奖卜连长“立了头功!”孙龙营长则早已按捺不住,趁着酒兴,立刻扑过去拉住一个女人……以下的事情就不细说了……
  一阵昏天黑地的云雨过后,我们这群刚刚跳出陷阱的困兽,却又猛然跌入了另一个无底深渊——从俘虏口中得知:在凉州事变的第三天,马继援就带着一个卫兵,化装成商人逃到了青海(这与我们当初的判断大致相符。但是还没等他来得及组织青海决战,解放军已于九月五日攻占西宁,马氏父子双双乘飞机逃往台湾,青海军团全军覆没……与此同时,刘仁部下彭铭鼎又率领包括骆驼团在内的万余名甘军在酒泉通电起义,甘肃全境宣告解放……“咣——”这一消息犹如一声重锤,粉碎了我们全部的梦想。多少次枪林弹雨的冲杀、多少次死里逃生的危难,到此时此刻全成了一文不值的徒劳。马黑马当即钢刀失手,后退几步,靠在墙上变成了一尊泥塑。白蛤蟆团长则如一团肉泥瘫坐在地上,两眼珠翻了白。我和孙龙等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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