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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9部分

草清-第6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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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喽,那时人也多了,陌生族群之间互有敌意,争夺水源、土地和人口的事也常常发生,大家联合起来,也可以共同抵御外敌。”

“推选出来的王者要带着大家跟草莽斗,跟天时斗,跟外敌斗,还要平衡内部各族群的纷争,不让联合起来的力量瓦解和削弱。他依然得跟一个族群的族长一样,去倾听大家的意见,跟尽可能多的人商量,他的决议也得让大家都服气。但他却必须借助帮手,才能做到这些事,而这些助手也必须是大家都赞扬的有德之人,那时就是君贤臣良啊。”

说到这,段老头扫视着小家伙们,笑道:“这其实就是三代之治,君贤臣良,人人皆圣,读书人说得玄而又玄的先人之世,就是这么简单。三代大同,并不是〖道〗德昌明,而是物寡力弱,难有人私,大家只能一心为公,这样才能活下去。我们如今追忆三代之治,是饮水思源,不敢忘本,但不等于要回到三代,也不可能再回到三代。就像老夫我,也曾是你们这般年纪,老夫只能越来越老,怎么可能长回去呢?”

这话引得小家伙们一阵笑声,纷纷想象老夫子年少时是个什么样。

接着段宏时就讲到了后三代,英华天道思想之下的真理派史学将三代分为前后两个三代,前三代是上古先人时代,后三代则是夏商周。圣贤书动辄所云的三代之治被尽数推到难以考证的前三代,这样旧儒就难以把三代之治替换为夏商周的“礼乐正统”由此争夺史学话语权,这也是提防旧儒借天庙地位和《圣经》影响力卷土重来,以教入政。

“后三代有两点最大不同。先说说王者传承。前三代王者都是推选,以禅让传承,谁贤谁得位。到了后三代,则是以血脉继承。《圣经》里说得简单,夏启承大禹之位,变禅让为世袭。为什么会这么变呢?天庙祭祀们说,这是圣人之世终结,凡人之世到来。以〖道〗德言。这是没错的,可以真理来看,此变就非〖道〗德可概论的了。”

“后三代农稼精进,人口繁衍。事情越来越多,王者手里掌握的权力也越来越重,生杀予夺,后世所谓天子之怒,流血漂橹,那时就已差不多了。如此权位,自能坐拥财富,乃至夺一族一国财富为私产,王者要化公为私。当然要传给血脉之后。”

“那么这单纯只是人心败坏,公德溃灭么?不,老夫教你们的真理学,不是修身的德行之学,而是探究人世之道的学问,所以看事不能以褒贬之心去看,而是要寻它本来的面目。禅让变为世袭自有人世应于天道之理。”

“不妨设问,在后三代之世,若还是禅让,还是选贤,那贤不贤到底该怎么判别?又该由哪些人来判别?后三代之世,已是私利之世,人人有私,家家有私。私利着落不一,要贤,就得能调剂这纷纭私利,护住公道,立下公利。”

“可那时能做到家家得公道,人人都享欲得之利吗?别说那时。现在都办不到,所以再没办法如前三代那般选贤。而要护公道,立公利,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化大家的公利,为王者一家的私利。既是王者私利,他当然背此利之责,视国为家产,视民为家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领有四海,牧养万民,就是这么来的。就华夏一族的存续而言,这是最有益也最现实的法子。”

“到后三代,王者之位以血脉传承,而拼成华夏的图块,还是无数族群,也以血脉相继。天子只管到京畿,更远的地方是天子兄弟子侄或者远亲所建的方国。天子如家长,卫护天下一家,臣民奉天子为主,如子事父。君臣如父子,天下才能稳固,这就是君君臣臣的由来。”

讲解了君王世袭制的历史必然性,以及儒家的纲常起源,老头话锋一转,谈到后三代的第二个特点:“后三代兴奴隶,耕种为民,工匠为奴。耕民领有土地,是国家的根基,他们跟君王有血脉相连,也只有他们才有资格拿起刀枪,为国而战。奴隶则被用来建城开渠,修造器具,干的多是工匠的活。直到明清,工匠还被列为贱籍,最早就是这么来的。”

“奴隶是怎么来的?刚才我们说天子领有四海,那只是名义上的,方国攻伐不止,战俘就成了奴隶,加上犯法而失国人资格的那些人,后三代奴隶多不胜数。商周牧野之战,商纣起大军七十万迎战周武王,大部分都是奴隶。”

“待春秋起,奴隶渐渐少了,而后我华夏虽有婢奴、部曲,却再非后三代时那种与猪狗无异,主人可随意处置的奴隶……”

一只小手举了起来,是六皇子李克苡,已晋宁妃的四娘之子,今年五岁,心性率直,想到就问。

“老夫子,不是说今非昔比吗,为何现在又有奴隶了?”

段宏时楞了下,五岁的小家伙,居然也能问出这种问题来。

五皇子,今年九岁的李克莘附和着弟弟:“是啊,南洋种植园和矿场里的奴隶就像是牲口一样,娘娘们说他们很可怜,主人根本不当他们是人,做工的时候还拴着铁链子。”

学堂夫子嗯咳着想要为段宏时圆场,这可不是今日讲学的内容,而且话题本就敏感,国中一直都在争论。段宏时摆手止住,呵呵笑道:“谈古不论今,讲课没人听……”

在学生们的轻笑声中,老头敛容道:“仁人总是由内而外,渐渐而发的。先有家人之爱,再有同胞之爱,接着才是人人之爱,也就是墨家所言的兼爱。老夫并不是要你们无视墨家兼爱,而是兼爱之下,先有家人之爱、同胞之爱,不能因这兼爱损及亲人和同胞。”

“本朝奴隶之事虽加于外族,确是与仁相违,老夫本是反对的。但要禁此事,就得从长计议,商人们自是借此谋得了大利,可同胞们也因此而得利。若因禁此事而挑起国人相争,这岂不也违了仁之根本?”

李克苡没被说服,鼓起胖乎乎的脸颊道:“这么说起来,咱们大英就跟商朝一样,还是有违背仁义的地方!”

响亮的女童声响起:“李克苡你是笨蛋!一点都不知道天下大势!洋人也在用奴隶,他们运昆仑奴的船满地球跑呢!”

这是五公主李克筠,昭妃宝音的女儿,比李克苡大了一个月,两人年纪差不多,天性犯冲。

啪的一声轻响,四公主李克瑨拍响了教尺,也不说话。李克苡本要反驳,赶紧闭嘴,李克筠也打了一哆嗦,撅着小嘴,一脸懊恼。他们的四姐可是个冷面人,当着风纪学长,学堂的纪律好得没话说。

看着心性各不相同的皇子公主,段宏时笑得格外慈祥,关于李克苡的问题,他还有更深的感慨:“克苡啊,你问得好,今世与古时有何分别,今世到底鼎革了什么,老夫已有所得。此知乃老夫最得意之论,天道之学、真理论,都不如也,这就是新的三代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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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九章新三代论

更新时间:2012112811:36:21本章字数:46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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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三代之论?学生们还没怎么明白,学堂夫子却惊喜地道:“山长三代新论已成么?还望赐教学生一二!”

段宏时拈须轻笑,一脸自得,所谓的“三代新论”确是集他多年所得的大成,夫子所请,正合他意。

见他有心开口,夫子就想结束学堂大课,专心听段宏时讲学,段宏时却道:“无妨,也让孩子们听听,别那般脸色,老夫之论可不是专为你们学问人所就,而是要让天下之人,即便是妇孺,都能明白的道理。”

学生们顿时一脸肃穆,个个握紧了笔,屏息以待。

段宏时道:“以老夫所见,我华夏之世也可分三代,分别是先人之世,古人之世和今人之世。”

“先人之世即是前后三代,自春秋战国,直至本朝开国前,是古人之世,而本朝,也就是你们的爹爹,你们的皇帝所开之世,为今人之世。”

“这个三代,是以什么分呢?老夫有大小几论,小论自细处看,比如君王,大论则以人道分。”

“先人之世,君王是良师,是贤者。古人之世,君王是君父,是天子,是天生圣人。今人之世,君王是什么?唔……是不是又像回到了先人之世?再不是生杀予夺的君父,是合众智、护大义的良师,守公道和立公利的贤者。”

“君王之论另有其述,老夫不深谈了。就讲讲人道,也就是华夏延续之道。”

段宏时对着最大不过十二岁,最小才四五岁的小儿谈起了大学问。一边的夫子隐觉有些荒谬,再想到这些小儿的身份,夫子也释然了。让这些父辈握着一国大权的小儿,早早就窥得人世之道,未来若是执掌国政,该更知国器轻重吧。

段宏时再道:“先贤曾有五行之论,谓万物乃五素构成。现在你们也知道了。这是错的,万物之素众多,还分可破可聚合的分子和不可再破的原子。”【1】

“若是把华夏看作一物,那么每一个人就是不可再破的原子。你们都在学格致,哦,现在分作物理和化学,知道物变是因分子而变,分子之变,又是原子循律而聚离之变。因此一物究竟是什么形貌。硬软如何。根底都在原子到底是怎么聚合起来的。”

段宏时非工科人士,对国中新兴的物理化学和原子论只知个大概,这般比拟不是很恰当。但意思却很明白,那就是从后世所谓“社会组织”的角度来看华夏历史。

“先人之世,人是怎么聚合起来的呢?是循着血脉。紧紧相依。一国就是一族,君王就是家长。长者皆为父祖,孩童皆为儿女。此世几如鸟兽族群,合的是生灵之道,而不是单独的人道。”

“之后就是古人之世,分野在哪里呢?就在一人之耕可供几人之食。由此多出非耕之人。他们或为工匠,或为商贾。或为士子官僚,所食非所力,以技、以文、以思近天道,让人世攀着天道,越长越大,越来越强,而后竟可平山移河,涸湖海……咳咳……”

说到这,老头猛然一阵咳嗽,人也摇晃起来,夫子赶紧扶住,见老头脸色不对,劝着休息,老头不以为然地摆手,喘了片刻,继续开讲。

“华夏强盛,踞寰宇一极而立,靠的是聚众人之心,众人之财,众人之力。而这聚法的不同,定下了三代之分。”

“古人之世的聚法,是以血脉为大义,以人身为实理。血脉大义很简单,就是君受天命,家国一体,儒家张扬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纪伦常。而大义之外,更要紧是实际的作法。”

“先人之世和古人之世最大的分别,就在破封建,立郡县。这一变发自春秋【2】,盛于战国,大成于秦。”

“这一变的意义在哪里呢?说得粗疏一些,就好比你们这……八十个人,在草原上放牧。每年能得二十头羊崽,你们吃十头,每家还能留下十头。你们想要风车、酥糖,或者是五彩画儿,都得靠这些羊崽去换。”

说到这,李克筠忍不住举手:“我们不吃羊崽……不过,十头羊崽能换多少粒酥糖?”

段宏时笑道:“十头?没有十头……这草原是有主的啊,自先人之世开始,就是分了人的。这片是杨夫子的,那片是我段老头的。你们养的羊,得吃咱们这些老头地上的草吧,每年交五只羊崽上来。”

李克筠气愤地撅起小嘴,李克苡同仇敌忾了:“强盗!”

一边的夫子正姓杨,凑趣着笑道:“这是地租,不交不行,否则我和老夫子没力气帮你们管住羊群,不让它们跑丢了,或是被狐狼吃了。”

段宏时呵呵道:“是啊,我们不止要照顾地里的羊群,还得向一头大老虎进贡,不然大老虎就管不住大群的狐狼,溜进来把大家的羊全都叼走。草原分了八片,我们八个夫子各自管一片,每片放牧十个人的羊群。我们每人得向大老虎进贡二十只羊崽,问……大老虎、我们这些夫子,还有你们,各自能得多少羊?”

一下变成算术题了,学生们赶紧开动,不多时,大家纷纷举起小黑板,便是最小的李克苡都没算错。大老虎一百六十只,夫子们每人三十只,总计二百四十只,他们每人十五只,总数是一千二百只。

段宏时点头再道:“到了古人之世,完了,大老虎说,这地这草,都是它的,你们得直接向它进贡。它把我们这些老头赶走了,换上一批小夫子,许他们每人二十只羊,让他们帮着照看羊群,帮着从你们手上收贡品。大老虎还觉得,你们每人只交一半太不合理,应该交更多,比如八只,问……现在大老虎、新夫子和你们,各自又能得多少羊?”

学生们一边暗骂着可恶的大老虎,一边埋头演算,〖答〗案很快也有了,大老虎四百八十只,新夫子一百六十只,他们每人十二只,总数九百六十只。

“瞧,大老虎能得的羊多了,这就是郡县制对比封建制最大的变化啊。羊崽不仅说的是民人要上纳的赋税,还包括必须要服的力役,如此国家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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