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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我的故事--琼瑶-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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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去招揽顾客。他悠闲得 很,潇洒得很,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静待顾客上门。顾客偏偏不上门,一个问津的人 都没有,他既不急又不恼,只是静静的等下去。终于上天不负苦心人,等到别的红薯摊把 红薯卖得差不多后,总算有一条鱼儿自动上钩来了。——我们好高兴地招呼这位“贵人” ——他要买半斤红薯。 

  我这位“好好先生”似的父亲兴高采烈地到锅里去捞红薯,锅中的红薯一直用火炖著 ,所以烫得很。他可不知道如何把如此滚烫的红薯捞出来,好不容易一面捞而一面掉地捞 出了一些红薯,包了起来用秤来秤,糟了,他不会认秤,不知道怎样才算半斤。秤来秤去 秤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多重,他满头大汗地对我说:“凤凰,怎样才算半斤?”天啊,我 那时候才六岁,怎会认秤,后来还是旁边的摊贩实在看得忍不住,帮他秤好了半斤红薯。 当他把红薯从秤上拿下来的时候,却把那些红薯全部掉到地上去了。 

  那位顾客已经忍无可忍,我父亲心一横,干脆把秤往地上一,把锅盖一开,对那位顾 客说:“你自己拿吧,你爱拿多少就拿多少!”这是唯一的一笔交易。我妈妈卖糍粑的经 过如何,不得而知,却只记得以后几天,我们的一天三餐不是红薯,便是糍粑。 

二十一 、瞿伯伯 

  然后,我们认识了瞿伯伯。 

  在我们这一路的流亡生涯中,真认识了不少奇异的人物,像曾连长,像老县长,像萧 先生……现在,我们又认识了瞿伯伯。瞿伯伯是个“人物”! 

  瞿伯伯原是广西大学的一位职员,大约四十岁左右,带著太太和三个女儿,一家也是 五口。他们跟著广西大学撤退到榕江,广西大学解散了。有的教职员留在榕江,有的就近 去投奔亲友,而我父亲呢,却坚持要携家带眷,走到四川去!虽然我们现在已到贵州,离 四川还有段距离呢!带著稚龄儿女,要翻山越岭,仍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父亲执意要 走,无独有偶,瞿伯伯也执意要走! 

  瞿伯伯说,我们两家合起来一起走,彼此都有个照应,就不那么孤单了。瞿伯伯说, 两家孩子,还可以交朋友,说说笑笑,就走到四川了。瞿伯伯还说,他有很多谋生技能, 不怕没饭吃!瞿伯伯最后又透露:他有一项秘密本领,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还能治 百病……原来他笃信我佛如来,会念“大悲咒”,还会念“金刚经”! 

  于是,我们一家就和瞿伯伯一家,联合在一起,继续了以后这段行程。这段路线是怎 么走的,我已经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沿途妙事一件接一件的发生。有瞿伯伯在,几乎没有 任何时候是“乏味”的。这一路上,难民极多,大家都是把行李扎好后,连锅盘餐具用扁 担挑在肩上走,这样,才能随时随地停下来烧锅煮饭。我父亲本来不可能去挑担的。但是 ,人家瞿伯伯都挑了,我父亲就不得不挑了。何况,瞿伯伯在旁边一个劲儿的鼓励: 

  “挑担有什么难?只要是男人都会挑!用一点体力而已!你尽管挑,我帮你念金刚经 ,有我念金刚经,你一定挑得平平稳稳!”于是,我父亲就挑起担来了。挑担这玩意,说 来容易,事实上可不简单,打包要技术,重心要平衡,我们真担心父亲一介书生,是不是 能吃得了苦!但是,他真的把担子挑起来了,也真的走了不少路,只是人家走五步,他走 十步,人家走直线,他走曲线。走得我们全家提心吊胆,走得瞿伯伯嘴中喃喃念经念个没 停。好不容易走到黄昏,到了一家废弃的大院子。许多难民都到这院子里去过夜。院子的 围墙有个大缺口,可以从缺口处抄近路直接进院子,否则就要绕好长一段路从大门进去。 那缺口堆满砖头瓦片,高低不平。我们前面有个挑担的难民,为了走缺口而摔了一大交, 把瓶瓶罐罐都摔碎了。所以,母亲叮嘱说:“你不要逞能走缺口,我们还是走大门吧!你 瞧,人家都摔了!”“人家摔!我不会摔!”我父亲居然“神勇”起来了。“你看我一路 不是挑得好好的吗?” 

  “是啊!”瞿伯伯在一边接口:“你尽管走缺口,有我呢,我帮你念经!”于是,我 父亲就大踏步的跨上缺口,瞿伯伯大声的念经,说时迟那时快,扁担的两头摇晃得像个疯 狂的钟摆,只听到一声啷啷啷的巨响,父亲已倒在破砖残瓦中。我们真吓坏了,都扑过去 扶父亲,他哎唷唷的爬了起来,居然没有摔伤,只是我们惟一的那个饭锅,已破成两半, 碗啊筷啊的碎了满地。瞿伯伯在旁边惊魂甫定的拍著胸口: 

  “你瞧!幸好我帮你念金刚经,全身都没伤著,否则,不摔断一条腿才怪!”那晚, 我最后的记忆,是母亲用半片锅炒菜给我们吃,我们用半片碗盛饭吃。

二十二、捡柴 

  碗盘都摔碎之后,对父亲而言,倒是减轻了一项大负担,他不需要再挑担了。我们把 行李化整为零,每人——包括我,背上背一个小包袱,其余的剩下东西,扎一个大包裹, 挂在父亲的脖子上。(父亲的背上,常常要背我小弟弟,所以只好挂在脖子上。) 

  这样的行程,既慢又苦,对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常常要我们孩子们去捡柴。这真是 一件十分艰难而又痛苦的事——至少对我这样一个六岁大的女孩而言。不是找不到合适的 ,往往找到了又抢不过别的大孩子,即使捡到了也常被男孩子们抢了去。我在捡柴的任务 中,屡屡败北。 

  但是我知道,我非捡到柴不可,否则就煮不了饭!没有饭,大家就得挨饿,所以我常 常拚命地去完成任务! 

  记得有一天,经过了一个锯木厂,父母叫我去捡废材和木屑,但是也有很多别的孩子 也在抢那些废材。我实在捡不到柴,正在著急,却发现一堆劈得好好的木柴,不管三七廿 一就拿。但拿不了多少,就被人逮住了。那人很生气、很凶,问我为什么要偷他的木柴, 我吓坏了,却不肯把柴还给他,那人看我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他说: 

  “只要你唱一个歌,跳一个舞给我看,就把这些柴送给你。”我全身都没有音乐细胞 ,也没有跳舞的细胞,但是我还是一面跳舞,一面唱歌:  “弟弟疲倦了,眼睛小, 

  眼睛小,要睡觉……” 

  这是我童年中惟一会唱的歌,我一面唱,一面忍住泪。 

  我在前面的故事里曾经提到过一面小锦旗,当初为了要那可爱的小锦旗,我记得也曾 在我父亲的同事们面前唱歌、唱的也是这首歌。不过那时候,唱得很高兴,唱完了大家鼓 掌,我真快乐。唱完后,得到那面锦旗,更是乐不可支。 

  尽管唱的是同一首歌,我这次的感受可真难过极了。唱的时候,又想起了那面失去的 小锦旗,和失去的欢笑,唱著唱著,终于唱哭了。哭得那个人也不忍心再逗我,才放了我 ! 

  这小小的故事,在我的童年中,印象极为深刻。我曾经写了一篇短篇小说,题名叫《 舞》,就是写这段遭遇和心情。 

二十三、一个猪头大家啃 

  捡柴是孩子们的事,找食物可是大人们的工作,事实上,兵荒马乱的时候,这可真是 难如登天的工作,我父亲和瞿伯伯总是分头去找,找到什么吃什么。 

  记得有一个晚上,我们到了一个十分荒凉的小村,大部分人家已弃屋他去,留下两、 三户人家,也是门窗紧闭,给我的印象仿佛到了一个鬼村。 

  父亲和瞿伯伯把两家妻小安置在一个破烂的土地庙里,就分头去找吃的。那时候,天 昏地暗,他们又没有什么手电筒,点了“火炬”,眼看著他们的火炬愈离愈远,真是担心 极了,恐怖极了。不知等了多久,好像等了一辈子似的,总算瞿伯伯回来了,火炬已熄, 大家听到叹息声,心中都知道他已徒劳往返。 

  大家既担心我父亲,却又把希望寄托在我父亲身上,瞿伯伯又开始一个劲儿的念经, 什么大悲咒、金刚经,一遍又一遍,没完没停,如果那些经声真能充饥的话,足以撑死我 们这一群人!在瞿伯伯的经声中,在焦急的期待中,我父亲翩然出现了,看他那副兴奋昂 扬的样子,就知道他大有收获。 

  父亲抱回了一个大大大大的猪头! 

  记得我从小就会念一首儿歌: 

    巴巴掌,油馅饼,你卖胭脂,我卖粉,卖到卢州蚀了本,买个猪头大家啃,啃不 动,丢在河里兵兵硬! 

  那个猪头可真不容易啃,(等不及煮得很烂啊!)但大伙儿怎舍得把它丢在河里,大 家还是啃得津津有味,在我的印象里,至少那锅汤是鲜美极了!我一生中很少尝到这样鲜 美的汤!大家始终不知道父亲怎样弄来那个猪头,至少他的功劳大极了!但是瞿伯伯认为 是他念经念来的! 

  瞿伯伯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既幽默又风趣,但信佛可一点儿也不含糊,他相信虔诚 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例如:他有一个十岁大的女儿,患了牙痛,腮帮子肿得红红的,痛苦不堪,瞿伯伯发 现了,把女儿叫过来,很有信心,也很有权威地说:“牙痛?!没关系,我替你念经!” 

  他在她腮帮子上画了符就大声念起来,念了半天,问他的女儿说:“不痛了吧?”问 得很有信心,很有权威。 

  我眼见他女儿痛得龇牙咧嘴,腮帮子肿得愈高了,她还是含著泪,喃喃地说:“好点 了,好点了!” 

  瞿伯伯这下子可乐了,笑著说:“我说嘛,只要存心念经,什么都可以解决!”

二十四、强盗与县长 

  我们在贵州的流浪生涯中,一直有瞿伯伯作伴,使我们此行中,多了许多乐趣。在这 段行程里,偶尔我们也会搭上一辆木炭汽车,我前面所记载,我曾摔下车子把鼻子上摔了 一个大伤口,就在贵州境内。“现在回想,我居然没有摔死,可能和瞿伯伯念经有关。” 但,绝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步行的。有一天晚上,我们到了一个小镇,宿在一个民家, 饭后大家聊天,那民家的人问我们第二天要去那儿,父亲说计划翻过一个山到另一个叫“ 剑河”的小县城去。 

  那家人说:“山上有土匪,翻山很危险呢!” 

  父亲问:“我们都是难民,逃难逃得那么惨,身无分文,还有什么可抢的!”那家人 说:“其实有些难民把金子、首饰缝在破棉袄里,不一定都是一贫如洗的!” 

  瞿伯伯除了念经外,最爱说笑话,他说:“对,对,对!别看我们这些打满补丁的破 棉袄,里面可真缝了不少宝贝呢!”“那么说,你们明天可要小心,别翻那座山了!” 

  “强盗有什么可怕的!”瞿伯伯说,“我念经就把他们念跑了!”第二天,我们还是 决定翻那座山,反正我们什么也没有,有什么可怕呢!更何况瞿伯伯会念经! 

  那座山真的十分荒凉,十分可怕,一上山就觉得不对劲,在草长及膝的小径中行走, 真不是滋味。使我想起遍是荆棘的“大风坳”。瞿伯伯一路上很认真的念经,又是大悲咒 ,又是金刚经,愈念愈大声。突然,听到一声吃喝,草丛中跳出了五、六个彪形大汉,不 用说,瞿伯伯念经没有把强盗念掉,他们在等著我们呢!(事后我们猜想,头一晚我们大 概就投宿在强盗窝里。) 

  他们非但把各人的包囊抢去,连每人身上打满补钉的破棉袄也被逼脱下来抢了去。 

  等他们呼啸而去,每人穿著单薄的衣服,在山风中发抖。 

  瞿伯伯说,假使不是念经,强盗不会让我们留下单衣穿,也许还会把我们统统杀了! 

  所以,他又念起经来了,不过,在念经声中,夹杂不少愤怒的“不平之鸣”,他倒不 是骂那些心狠手辣的强盗,他骂的是“剑河”县的县长,怎可容许在他县境里有强盗出现 ! 

  “等我们到了县城,我要到县政府去控告县长渎职!”他十分生气地说,并且意志十 分坚决。“到了省城,我还要到省政府去告,到了四川,我还要到中央政府里去告!” 

  眼前的问题是:天渐入晚,大家又十分寒冷,绝对翻不完这个山,于是在山上捡了树 枝,生了火,大家围坐一圈,度过了又恐怖又寒冷的一晚。 

  第二天太阳出来后,大家赶著下山,到了剑河。 

  瞿伯伯真的怒气冲冲地找到县政府,告了县长一状。 

  县长接见了我们,瞿伯伯声色俱厉的责备了县长一顿,说他失职,更可恶的是:在他 这样努力念经的情形下,那批强盗居然还敢出现!如果县长不处理这件案子,他要到省政 府去告状。这位忠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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