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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朝歌-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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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纣王也显然被他的这番孝心感动了。他半天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点头,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良久,他转过头来问我:“他今天进京纳贡,想替姬昌赎罪,你觉得如何?”
  我一直在回味着伯邑考充满磁性和感染力的声音,几乎没有听见他的询问。
  纣王见我神情迷离,不知所思,显然有些不高兴。于是他将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次。
  这次我倒是听清楚了,一颗心却仍兀自跳个不停。
  跪在地上的伯邑考也随着他的询问抬头看我,我们四目相对。他眼中的狡黠的魔力如同销魂蚀骨的春药一般让我陶醉,瞬时间失去一切理智,只想心甘情愿的让自己迷住心窍,忘记身边的一切。
  于是我决定,我要留住他。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想不清楚留住他是为了什么,做些什么,却明白若就这样让他走掉,我会后悔一辈子。
  我缓缓的对纣王说:“我早就听闻西岐公子伯邑考精通音律,善能鼓琴,音乐才华天下无双。”
  听了我的话,纣王显然是更加不愉快。他冷冷的问:“你怎么会知道?”
  我淡淡的笑了笑:“我虽是女人,却也不是个孤陋寡闻的白痴。待字闺中的时候,便曾听父母提起过伯邑考的才华。如果你不信,可以让他现场弹奏一首来听听。”


提出的任何意见


  纣王皱起眉头,自然是不很高兴,可却仍点了点头。他从不反对我提出的任何意见。
  他语气生硬的对伯邑考说:“既然皇后极力推荐,你便弹奏一首来让我们听听吧。”
  伯邑考跪在地下,神情尴尬,如同受到了侮辱。
  左右奉御官很快搬来一把瑶琴,摆放在他的面前。
  他抬头看着我,目光有些不解。而对于我来说,那目光的涵义无关紧要,我只迷恋那目光本身。
  伯邑考朗声说:“常言说,父母有疾,为人子者不敢舒衣安食。我的父亲仍被囚禁在羑里,苦楚万状,我身为长子,又怎能在这里弹琴取乐?何况我此刻心里惦记着父亲的安危,心乱如麻,就是弹奏出来,也一定是不成章法的残篇,那样反而是侮辱了陛下和皇后。”
  纣王又皱了皱眉头,有些恼怒:“要你弹你就弹,哪那么多废话?”
  我立刻起身,微笑着对伯邑考说:“你就对着这宫中的风景即兴抚琴一首,如果弹奏得好,天子自然会赦免你们父子归国。”
  听到我的话,伯邑考面露喜色,磕头谢恩。
  纣王冷冷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是个聪明人,或许已经看出了我对伯邑考的爱慕。想到这里,我心里竟有些愧疚,甚至有些害怕。
  做人做了这么久,我最怕的就是什么东西在我的世界观中变成了一种习惯,让我失去了妖的本性。然而这漫长而死寂的七年还是让我习惯性的对纣王忠贞了起来,尽管我连自己究竟爱不爱他仍还搞不清楚。
  不过此刻,此地,有一点我却很清楚,那便是我在一瞬之间迷恋上了面前的这个初次出现在我生命里的,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男人。我不知道这只是个转瞬即逝的冲动或其他别的什么,却明明白白的知道对于我而言,这种感觉从未有过,我也不会让它就那样轻易的离我而去。
  我要证明我已经是一个会一见钟情的女人,向我自己证明。
  美丽的男人伯邑考盘膝坐在地上,将那面古琴放在自己膝上,十指修长,拨动琴弦,如同在拨动我的心。
  那天他弹奏的曲子名叫“风入松”,我永远都不曾忘记。
  他一边弹奏,一边轻声吟唱:
  杨柳依依弄晓风,
  桃花半吐映日红。
  芳草绵绵铺锦绣,
  任他车马各西东。
  伯邑考的神情是如此的专注,以至于我可以放肆的端详他而不被他注意。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让我遇见这样一个男人?
  他略显纤弱,但精致华美,灰蓝色的双眸清冷、忧郁、漠然,恍若彼岸的烟花中最绚烂的余火,凄美得让人绝望。他近在咫尺,我却感觉他仿佛远在千里之外,不可触摸,让人心碎。
  究竟是什么让我感觉他如此遥远呢?
  是他美得让人心碎的容貌么?自然不是的。容貌是人类一切特征里最浅薄的东西。纣王天真稚嫩的娃娃脸,却被人称作是九五之尊的“帝王之相”;费仲是不同凡响的美男子,却不妨碍他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佞臣。对于男人而言,容貌实在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那一定便是他的音乐了。他的琴声音韵悠扬,如同戛玉明珠,万壑松涛,在我耳中却荡漾着无法抗拒的欲望。那欲望写在他冷漠的脸庞上,显得如此的不协调,让人心存畏惧。
  总之伯邑考就是这样一个男子。他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般,淡漠的注视着这尘世上的一切男欢女爱,仿佛与一切都不相关。对于那些徘徊在尘土中,暧昧得仰慕着自己的平凡女子,自然更加不屑一顾了。
  我明白,这个男人是注定要让我伤心了。可是我无暇在乎。
  伯邑考一曲终了,起身谢恩。
  纣王竟也仿佛被那首如同仙乐风飘的“风入松”陶醉了,目光绮迷,无限遐想。刚才的醋意也全然不见,似乎是被那曲琴声湮灭,悄然消失。
  良久,他似乎才从回味中觉醒过来。
  “很好,很好,你的音乐真是很好……”他语无伦次的说。
  他也曾是个风流才子,对这些风雅的东西原本便是很喜爱的。如果不是因为当年他赋兴大发,提下那首亵渎女娲的淫诗,也便没有今天的这些故事了。
  伯邑考淡淡一笑,俯首谢恩。
  纣王停顿了半晌,站起身,朗声吩咐左右:“今天晚上摘星楼设宴款待伯邑考公子。”
  我心中不知是惊还是喜,隐隐的似乎又有些不安。
  19
  妲己
  摘星楼上的盛大晚宴。
  我坐在我的丈夫身边,我迷恋的男人坐在我们的对面。
  我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看他,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眼角的浅浅的皱纹和下巴上若隐若现的胡茬。他显然已经并不很年轻了,年轻人又怎能有如此难得一见的冷峻。他的言谈举止仍和早上一样谦恭,神态表情也和早上一样冷漠。可我却从未感觉和他如此亲近过。
  我始终默默的看着他,渴望能够和他的目光对视,让我能从他的目光中多读出一些什么来。可是我总是失望。他的冷漠的目光同时注视着身边的所有人,自然也包括我,却总是瞬间之内又很小心翼翼的避开了。
  在这个完美的男人眼中,我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我突然有些悲哀——纵然自己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在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眼中不过和其他俗世万象一样。不足为奇,不屑一顾。


更加卑微的生命


  尽管我可以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我心里却清楚,在他面前我才是那个更加卑微的生命。
  那天晚上我喝得很醉,几乎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次。一直以来我都是很小心翼翼的避免醉酒的,怕酒后失态现出原形,毁了多年的苦心经营。可是今天晚上我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仿佛只有让自己神智模糊才能使我在这个男人面前不那么自卑,不那么鄙视自己。
  懵懵懂懂之中,我竟然回忆起自己还是九尾狐时的一件往事。
  那已经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具体的世间我早已记不清楚。那是一个赤日炎炎的夏季,耀眼的太阳无情的烤炙着碧绿的山林。我自己在山中觅食,追逐一只灰色的野兔。那只野兔跑得极快,我追得非常辛苦。我本想放弃,却只能无可奈何的继续没命的追赶,因为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任何东西,濒临被饿死的边缘。
  就在我马上便要追上那只野兔的一瞬间,我身后远远的地方射过来一支飞箭,如同闪电一样快。我应声躲避,却仍是没有躲过,那支箭牢牢的刺穿我的一条尾巴,将我钉在了地上。刺骨的疼痛几乎让我昏死过去,我默默的伤心欲绝。
  没过多久,我看见远处一个魁梧的身影向我走过来,越来越近。那个身影走到我身边,蹲了下来,看着我。我抬起头来看他——是一个猎人打扮的年轻人。皮肤白皙,眼神忧郁。
  我恐惧的望着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哀号。我努力的扭动自己的身体,试图从那支利箭下逃脱,可是这一切挣扎都是徒劳无益的。我的身体仍被牢牢的钉在森林松软的泥土地上,尴尬的裸露在这个差点将我射杀了的男人面前。
  于是我闭上了眼睛,等着他一刀将我杀掉,然后剥掉我一身美丽的毛皮,拿到集市上去卖。可是过了半晌,那个年轻的猎人竟叹了一口气,将射穿了我的尾巴的那支箭轻轻的拔掉了。
  我的伤口一阵剧痛,身体却轻盈了很多。
  我睁开眼睛看他,发现他也在看着我,目光中带着冷漠的怜悯。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生命在天地万物之间是多么的卑微。
  我一瘸一拐的离去的时候,甚至不敢回头再看那个将我放生的猎人一眼,生怕多看一眼我会爱上那居高临下的目光。而在那以后的千百年间,我却对他那冷漠而怜悯的一瞥始终不忘,仿佛成了我心中一个永远无法割舍的情结。
  伯邑考的眼神,便和八百年前的那个猎人如此相象。
  酒醉之后的我竟如同解脱一般的笑了出来。
  此刻我已经坚信,伯邑考便是那个年轻的猎人。今天的邂逅,是为了同我了断那段八百年前的恩怨。
  深夜,我猛的从睡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我挣扎着坐起身,头晕目眩。身体里的酒精显然仍在发挥着作用。
  我转身看了看我身边熟睡着的纣王——他睡得很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鼾声。那张熟睡的脸在七年之间从未变过——既没有变得更加热情,也没有变得更加沉寂。始终如一。
  我突然感觉有点厌烦这座戒备森严的皇宫。在某种程度上,它就如同我曾经居住过的那片丛林一样,一切都很熟悉,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却经常饥肠辘辘。
  我并不是井底的青蛙,并不渴望外面的世界。可是我却渴望一个闯入者,如同那个猎人一样,即使他用利箭射穿了我火红的尾巴,差点要了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
  我勉力起身,一个人朝宫外踱去。
  外面更深露重,非常冷清。天上一弯蜡黄色的下弦月,如同狄安娜的弓箭。
  我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在深夜散过步,几乎快要忘记那种妙不可言的感觉。
  当我还在轩辕坟做妖怪的时候,倒是经常会在深夜出去散步,不过多半有玉石琵琶精和九头雉鸡精两个朋友陪着。现在做了人,尤其是做了如此尊贵无比的人,反而孤独了起来。我想知道是不是这个世界上一切女人都是寂寞着的,尤其是在午夜失眠独自醒来的时候。
  我甚至想,如果姜皇后还活着,也许她会答应陪我出来散步吧。她虽然恨我,却一定不会拒绝我的这个请求。
  深夜的御花园就如同轩辕坟外的山岗一样阴森恐怖。高大的树木中间细细簌簌的窜动着一些不知名的动物,可能是松鼠,也可能是蛇。脚下的草地上盖着厚厚的露水,淋湿了我的衣裙的下摆,冰凉的贴在我的脚踝上,竟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隐隐约约的,我竟听见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弹瑶琴,琴声宁静悠远,如同暗夜里的一双温柔的大手在抚慰我浮躁的心。
  我循着琴声的方向走,穿过了御花园里黝黑而高大的森林,来到了皇宫另一侧的馆驿门外。朱漆的大门在夜幕中如同处子之血,妖艳蛊惑。
  琴声就是从这扇大门中传出。
  大门里住着那个让我心动又让我心碎的男人。
  我在门外呆呆的站立了半天,直到被潮湿的夜风吹得有些冷,才终于鼓足了勇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穿过门内无尽的长廊,我看见了正在专心抚琴的伯邑考。
  他也看见了我。
  他止住了琴声,抬起头来看我。一切如故——灰蓝色的双眸清冷、忧郁、漠然,全然没有半点惊讶。
  我微微动了动嘴唇,想对他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不知那样沉默了多久,他居然开口了:“皇后娘娘这么晚来,不知所为何事?”
  他先开口,我竟有些慌张。酒精仍在我头脑中发挥着作用,让我有点眩晕。
  良久,我终于还是让自己镇静了下来,淡淡的说:“我是听到你的琴声,感慨颇多,循着那声音找来了。”
  伯邑考谦恭的起身,给我让座。
  我侧目看他,他狡黠的双眼虽然有几分倦意,却比白天显得更加蛊惑。那眼神愈是冷漠,我便愈是如同吸食了鸦片一般无法割舍。我甚至就想立刻逃离自己的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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