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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我是一片云--琼瑶-第19部分

小说: 我是一片云--琼瑶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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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樵注视著手底那些白键,和那些黑键。他熟练的让自己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滑过那 些冰冷的琴键。如果说他有思想,不如说他没思想,他只是机械化的弹著这支曲子,朦胧 中,唯一的意识,是在一份绞痛的思绪里,回忆起第一天见到宛露时,她那喜悦的、俏皮 的、天真的声音: 

  “我叫一片云!”一片云!一片云!你已飘向何方?一片云!一片云!你始终高高在 上!一片云!一片云!呵!我也曾拥有这片云,我也曾抱住这片云!最后,却仍然像徐志 摩所说的:“我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是的,他要被报社派到国外去,三个月! 或者,在这三个月中,他会摔飞机死掉,那就名副其实的符合了徐志摩这句话:“我走了 ,……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的琴声遽然的急骤了起来,力量也加重了,如狂风疾雨般,那琴声猛烈的敲击著夜 色,敲击著黎明。他狂猛的敲打著那些琴键,手指在一种半麻木的状态中运动。似乎他敲 击的不是钢琴,而是他的命运,他越弹越重,越弹越猛,他一生弹的琴没有这一夜弹的多 。然后,一个音弹错了,接连,好几个音都跟著错了,曲子已经走了调。“我是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连这样的曲子,都成不了完整的,他猛烈的一拳敲击在那琴键 上,钢琴发出“嗡”的一声巨响,琴声停了,他砰然阖上琴盖,把额头抵在钢琴上面。 

  孟太太忍无可忍的震动了,孟樵最后对钢琴所做的那一下敲击,似乎完全敲在她的心 脏上,她觉得自己整个的心都被敲碎了。她震动、惊慌、恐惧,而痛楚之余,只看到孟樵 那弓著的背脊,和那抵在钢琴上的后脑,那么浓黑的一头头发,像他去世的父亲。她的丈 夫已经死掉了!她的儿子呢? 

  站起身来,她终于慢吞吞的,无声无息的走到他的身边。她凝视著他,伸出手去,她 想抚摸他的头发,却又怯怯的收回手来。她不敢碰他!她竟然不敢碰他!吸了口气,她投 降了,屈服了,彻彻底底的投降了。 

  “樵樵,”她的声音单薄而诚恳。“我明天就去段家!我亲自去看宛露,亲自去拜访 她的父母,代你向她家求婚,如果时间赶得及,你还可以在去美国以前结婚。” 

  他仍然仆伏在那儿,动也不动。 

  “樵樵,你不相信我?”她轻声的。“天快亮了,我不用等明天,我今天就去。我会 负责说服宛露,如果她还在生气,如果必要的话,我向她道歉都可以。” 

  孟樵终于慢慢的抬起头来了,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白色的琴键,他的面颊已经凹进去了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但是,那眼光却仍然是阴鸷的、狂猛的、灼灼逼人的。他直视 著母亲,脸上一无表情。他慢吞吞的开了口,声音里也一无感情。“太晚了!”他麻木的 、疲倦的、机械化的说:“她已经在三天前结婚了。”站起身子,他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卧 室,砰然一声关上了房门。孟太太楞楞的站在那儿,好久好久,她无法移动也无法思想, 然后,她觉得浑身软弱而无力,身不由主的,她在孟樵刚刚坐过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出于 本能的,她打开了琴盖,轻轻的,机械化的,她弹了两三个音符,她发现自己在重复孟樵 所弹的曲子:“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更无需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眼泪终于慢慢的涌出了她的眼眶,滑落在琴键上。 

  一星期以后,孟樵奉派出国了。 

  在孟樵出国的同时,宛露和友岚正流连在日月潭的湖光山色里,度著他们的“蜜月” 。 

  日月潭虽然是台湾最有名的名胜区,宛露却还是第一次来,只因为段家并不是经济环 境很好的家庭,旅行对他们一向是十分奢侈而难得的。到了日月潭,他们住在涵碧楼,一 住进那豪华的旅社,拉开窗帘,面对一窗的湖光山色,宛露就惊奇而眩惑了。“哦,友岚 ,你不该花这么多钱,这种旅馆的价钱一定吓死人!”“别担心钱,好吗?”友岚从她身 后,抱住了她的腰,和她一块儿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湖与山。“我们就浪费这一次,你 知道,人一生只有一次蜜月。哦……”他怔了怔。“我说错了。”“怎么?”她也微微一 怔。“怎么错了?” 

  “我们会有许许多多的蜜月!”他在她耳边低低的说:“我们要共同在这人生的路上 走几十年,这几十年,将有数不清的月份,每个月,都是我们的蜜月!等我们白发苍苍的 时候,我们还要在一起度蜜月!” 

  她回过头来望著他,眼光清柔如水。 

  “说不定等到我年华老去,你就不再爱我了。”她微笑的说。“等著瞧吧!”他凝视 她,深沉的说:“时间总是一天一天都会过去的,现在我们觉得年老是好遥远好遥远的事 ,可是,总有一天,它也会来到眼前。到了那一天,你别忘了我今天所说的话,我们会度 一辈子的蜜月。”他吻了吻她那小巧的鼻尖。“宛露,”他柔声说,看进她的眼睛深处去 。“嫁给我,你会后悔吗?”她定定的望著他,用手环抱住他的脖子,她用一吻代替了回 答。可是,在这一吻中,有个影子却像闪电般从她脑海里闪过去,她不得不立刻转开了头 ,以逃避他敏锐的注视。 

  把一切行装安顿好之后,他们走出了旅社,太阳很好,和煦而温暖的照著大地。这正 是杜鹃和玫瑰盛开的季节,教师会馆的花园里,一片姹紫嫣红,花团锦簇。他们没有开车 ,徒步走向湖边,那些游船立即兜了过来,开始招揽生意。游船有两种,一种是汽艇,一 种是船娘用手桨的。友岚看了她一眼:“坐那一种船?”“你说呢?”她有意要测验一下 两人的心意。 

  “手摇的!”她嫣然的笑了。坐进了那种小小的,手摇的木船,船娘一撑篙,船离了 岸,开始向湖中心荡去。友岚和宛露并肩坐著,他望望天,望望云,望望太阳,望望山, 望望湖水,最后,仍然把眼光停驻在她身上。她还是新娘子,但她已放弃了那些绫罗绸缎 和曳地长裙。她简单的穿著件粉红色衬衫,和雪白的长裤,依然是她一贯的作风,简单而 清爽。阳光闪耀在她的头发上,闪耀在她的面颊上,闪耀在她的瞳仁里。自从她的身世揭 开之后,她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摆脱不开的忧郁。现在,她身上这种忧郁是收敛了。 或者,她努力在振作自己,甚至伪装自己,总之,他一时之间,无法从她身上找到忧郁的 影子……他的注视使她惊觉了,她回头看他,脸颊红红的。 

  “你不看风景,瞪著我干嘛?”她半笑半嗔的。 

  “你比风景好看!”“贫嘴!”她笑骂著。“真的!”“那我们来日月潭干嘛?何不 在家里待著,你只要瞪著我看就够了!”“可是……”他用手抓抓头,一股傻样子。“那 不行哪!” 

  “怎么不行呢?”“你是比风景好看,可是……可是,风景比我好看,我可以只看你 就够了,你不能只看我呀!” 

  她忍不住笑了。他凝神的看著她,笑容收敛了。满足的轻叹了一声,他紧紧的握住她 的手。“知道吗?宛露?很久没有看到你笑得这么开朗,你应该常常笑,你不知道你的笑 有多么可爱!” 

  她怔了怔,依稀彷佛,记忆里有个声音对她说过:

  “我从没看过像你这么爱笑的女孩子!” 

  同一个声音也说过:“你真爱笑,你这样一笑,我就想吻你!” 

  她不笑了,她再也笑不出了。不知怎的,一片淡淡的忧郁,就浮上了她的眉梢眼底。 她转过头去,避免面对友岚,低下头来,她用手去拨弄那湖水。忽然间,她楞了,呆呆的 看著那湖水,她动也不动。“怎么了?”友岚不解的问。“湖水里有什么?”他也伸头看 著。“有鱼吗?有水草吗?” 

  不是鱼,不是水草,湖里正清清楚楚的倒映著天上的云彩。“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需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她的心脏收紧 了,痛楚了。“嗨,宛露!”友岚诧异的叫著:“你到底在看什么?水里没有东西呀!” 宛露回过神来。“是的,水里没有东西!”她用手一拨,那些云影全碎了。“我就是奇怪 ,水里为什么没有东西!” 

  友岚失笑了。“谁也不能知道,你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他说。 

  她暗暗一惊,悄眼看他,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话中有话,她的脸上,已不由自主的发起 烧来。 

  一个下午,他们环湖游了一周。去了光华岛,也和山地姑娘合拍了照片。去了玄武寺 ,走上了几百级石阶。游完了“月”潭,也没有放弃“日”潭。友岚不能免俗,也带著一 架照相机,到处给她拍照。船到了日潭的一块草地的岸边上,她忽然想上岸走走,他们上 了岸。一片原始的,青翠的草原,完全未经开发的,草深及膝。她不停的往里深入,友岚 叫著说: 

  “别走远了,当心草里有蛇!” 

  她笑笑,任性的往里面走,然后,他们看到两栋山地人的小茅屋,茅屋前,有两只水 牛,正在自顾自的吃草,一个山地孩子,晒得像个小黑炭一样,骑在一只牛的背上,拿一 片不知名的树叶,卷起来当笛子吹。看到他们,那山地孩子睁大了眼睛,好奇的张望著。 

  “哎!”宛露感叹了一声。“我真想永远住在这儿,盖两间小茅屋,养两只牛……” “生个孩子!”友岚接口。 

  她瞪了他一眼,接著说: 

  “在这儿,生活多单纯,多平静,永远与世无争,也永远没有烦恼,不必担心害怕, 也没有自卑自尊……” 

  “宛露!”他柔声说:“难道回到台北,你就会担心害怕,就会面临自卑与自尊的问 题吗?” 

  她怔了怔,那个人的影子又浮在她面前,那个倔强的、自负的、狂暴的、热烈如火的 孟樵!他会饶了她吗?他会放了她吗?他会甘心认命,不再纠缠她吗?她咬著嘴唇,默然 不语。他走过来,温柔的搂住了她的腰。 

  “我告诉你,”他低语。“你再也不要害怕,再也不要自卑,你是我的一切,我的快 乐和我的幸福!我最大的一项财富!宛露,我会保护我的财富,再也没有人能把你从我怀 中抢走……”她忽然打了个寒战,为了掩饰这个突发的颤栗,她故作轻快的从他手臂中跃 开,叫著说: 

  “友岚,我想跟那只水牛合照一张照片!” 

  “好呀,”友岚兴致高昂的举起照相机来,对准镜头。“这张照片一定可以参加摄影 展,标题叫做‘大笨牛与野丫头’!喂,靠近一点,你离那只牛那么远,怎么可能照进去 呢?再靠近一点,还要靠近一点……” 

  宛露一步一步的移近那只水牛,友岚不住口的叫她靠近,她更靠近了一些。那只牛开 始打鼻子里呼呼喘气,两只眼睛瞪著宛露,宛露心中有些发毛了,她叫著说: 

  “喂!你快照呀!这只牛好像有点牛脾气……”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只牛忽然一声长鸣,就对著宛露直冲而来,活像斗牛场中的斗 牛。宛露“哇呀”的大叫了一声,拔腿就跑。那山地孩子开始哈哈大笑了。宛露跌跌冲冲 的跑到友岚身边,那只牛早已站住了,她还是跑,脚下有根藤绊了一下,她站立不稳,就 直摔了下去。友岚慌忙伸手把她一把抱住,她正好摔进他的怀中,躺在他的臂弯里。 

  友岚低头看著她那瞪得圆圆的眼睛,和她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他看了好半晌,然后, 他俯下头去,紧紧的吻住了她。 

  她挣扎开去,脸红了。 

  “你不怕那山地孩子看见啊?” 

  “又怎样呢?”他问:“他也会长大,有一天,他也会做同样的事情!”他把她用力 拉进怀里。 

  “别从我怀里逃开!”他低柔的说。“永远不要!” 

  她扬起睫毛,凝视著他那充满了智慧、了解,与深情款款的眼睛,她楞住了。晚上, 他们并躺在床上,拉开了窗帘,他们望著穹苍里的星光,和那一弯月亮。很久很久,两人 都没有说话,然后,友岚静静的问:“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我在想,”她坦白的说 :“你白天说的话。” 

  “我白天说了很多话,是那一句呢?” 

  “别从你怀里逃开!”她定了定。“你以为,我还会从你怀里逃开吗?”“你会吗? ”他反问。她转头看著他,忽然间,有两点泪光在她眼里闪烁。 

  “嫁你的时候,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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