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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4252-鲁迅散文全编-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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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蒙《我愿多写点好的故事》


第二部分好的故事

    灯火渐渐地缩小了,在预告石油的已经不多;石油又不是老牌,早熏得灯罩很昏暗。鞭爆的繁响在四近,烟草的烟雾在身边:是昏沉的夜。    
    我闭了眼睛,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捏着《初学记》的手搁在膝髁上。    
    我在蒙胧中,看见一个好的故事。    
    这故事很美丽,幽雅,有趣。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像一天云锦,而且万颗奔星似的飞动着,同时又展开去,以至于无穷。    
    我仿佛记得曾坐小船经过山阴道,两岸边的乌桕,新禾,野花,鸡,狗,丛树和枯树,茅屋,塔,伽蓝,农夫和村妇,村女,晒着的衣裳,和尚,蓑笠,天,云,竹,……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随着每一打桨,各各夹带了闪烁的日光,并水里的萍藻游鱼,一同荡漾。诸影诸物,无不解散,而且摇动,扩大,互相融和;刚一融和,却又退缩,复近于原形。边缘都参差如夏云头,镶着日光,发出水银色焰。凡是我所经过的河,都是如此。    
    现在我所见的故事也如此。水中的青天的底子,一切事物统在上面交错,织成一篇,永是生动,永是展开,我看不见这一篇的结束。    
    河边枯柳树下的几株瘦削的一丈红,该是村女种的罢。大红花和斑红花,都在水里面浮动,忽而碎散,拉长了,缕缕的胭脂水,然而没有晕。茅屋,狗,塔,村女,云,……也都浮动着。大红花一朵朵全被拉长了,这时是泼剌奔迸的红锦带。带织入狗中,狗织入白云中,白云织入村女中……。在一瞬间,他们又退缩了。但斑红花影也已碎散,伸长,就要织进塔、村女、狗、茅屋、云里去了。    
    现在我所见的故事清楚起来了,美丽,幽雅,有趣,而且分明。青天上面,有无数美的人和美的事,我一一看见,一一知道。    
    我就要凝视他们……。    
    我正要凝视他们时,骤然一惊,睁开眼,云锦也已皱蹙,凌乱,仿佛有谁掷一块大石下河水中,水波陡然起立,将整篇的影子撕成片片了。我无意识地赶忙捏住几乎坠地的《初学记》,眼前还剩着几点虹霓色的碎影。    
    我真爱这一篇好的故事,趁碎影还在,我要追回他,完成他,留下他。我抛了书,欠身伸手去取笔,——何尝有一丝碎影,只见昏暗的灯光,我不在小船里了。    
    但我总记得见过这一篇好的故事,在昏沉的夜……。    
    一九二五年二月二十四日。    
    解读    
    《好的故事》的意境,同样建立在作者所向往的理想和目前的现实的对立上面。一个“昏沉的夜”里,作者于工作之余闭眼休息的刹那间,在朦胧中看见一幅很美丽的生活的图画,其中“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像一天云锦”。这一幅美丽的生活图画也决不是模糊的,而是十分清楚和真实的,它像记忆中的江南农村的美丽景色那样实在,像河岸美景倒映在澄碧的河水中那样分明。而且“一切事物统在上面交错,织成一篇,永是生动,永是展开,我看不见这一篇的结束”。“有无数美的人和美的事,我一一看见,一一知道”。作者希望着这样美丽的生活,是这篇作品的主要精神。    
    不用说,于闭眼休息的刹那间,在朦胧中看见这样美丽的生活图画,这恰好说明了他在目前的现实中看不见这样美丽的生活,看不见“美的人和美的事”的悲衰心情。在这里就流露着作者的疲劳的情绪和空虚的感觉。而且在后来,当他正要凝视这幅美丽的生活图画的时候,“骤然一惊,睁开眼,云锦也皱蹙,凌乱,仿佛有谁掷一块大石下河水中,水波陡然起立,将整篇的影子撕成片片了”。当他赶快想“趁碎影还在”,“要追回他,完成他,留下他”,“欠身伸手去取笔”的时候,又“何尝有一丝碎影,只见昏暗的灯光”了。都反映着作者的图画是确确实实地存在于作者的希望中的,他在作品的最后说:    
    “但我总记得见过这一篇好的故事,在昏沉的夜……”    
    ——冯雪峰《论〈野草〉》


第二部分过客(1)

    时:    
    或一日的黄昏。    
    地:    
    或一处。    
    人:    
    老翁——约七十岁,白须发,黑长袍。    
    女孩——约十岁,紫发,乌眼珠,白地黑方格长衫。    
    过客——约三四十岁,状态困顿倔强,眼光阴沉,黑须,乱发,黑色短衣裤皆破碎,赤足著破鞋,胁下挂一个口袋,支着等身的竹杖。    
    东,是几株杂树和瓦砾;西,是荒凉破败的丛葬;其间有一条似路非路的痕迹。一间小土屋向这痕迹开着一扇门;门侧有一段枯树根。    
    (女孩正要将坐在树根上的老翁搀起。)    
    翁——孩子。喂,孩子!怎么不动了呢?    
    孩——(向东望着,)有谁走来了,看一看罢。    
    翁——不用看他。扶我进去罢。太阳要下去了。    
    孩——我,——看一看。    
    翁——唉,你这孩子!天天看见天,看见土,看见风,还不够好看么?什么也不比这些好看。你偏是要看谁。太阳下去时候出现的东西,不会给你什么好处的。……还是进去罢。    
    孩——可是,已经近来了。阿阿,是一个乞丐。    
    翁——乞丐?不见得罢。    
    (过客从东面的杂树间跄踉走出,暂时踌蹰之后,慢慢地走近老翁去。)    
    客——老丈,你晚上好?    
    翁——阿,好!托福。你好?    
    客——老丈,我实在冒昧,我想在你那里讨一杯水喝。我走得渴极了。这地方又没有一个池塘,一个水洼。    
    翁——唔,可以可以。你请坐罢。(向女孩)孩子,你拿水来,杯子要洗干净。    
    (女孩默默地走进土屋去。)    
    翁——客官,你请坐。你是怎么称呼的。    
    客——称呼?——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只一个人,我不知道我本来叫什么。我一路走,有时人们也随便称呼我,各式各样地,我也记不清楚了,况且相同的称呼也没有听到过第二回。    
    翁——阿阿。那么,你是从那里来的呢?    
    客——(略略迟疑,)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    
    翁——对了。那么,我可以问你到那里去么?    
    客——自然可以。——但是,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要走到一个地方去,这地方就在前面。我单记得走了许多路,现在来到这里了。我接着就要走向那边去,(西指,)前面!    
    (女孩小心地捧出一个木杯来,递去。)    
    客——(接杯,)多谢,姑娘。(将水两口喝尽,还杯,)多谢,姑娘。这真是少有的好意。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    
    翁——不要这么感激。这于你是没有好处的。    
    客——是的,这于我没有好处。可是我现在很恢复了些力气了。我就要前去。老丈,你大约是久住在这里的,你可知道前面是怎么一个所在么?    
    翁——前面?前面,是坟。    
    客——(诧异地,)坟?    
    孩——不,不,不的。那里有许多许多野百合,野蔷薇,我常常去玩,去看他们的。    
    客——(西顾,仿佛微笑,)不错。那些地方有许多许多野百合,野蔷薇,我也常常去玩过,去看过的。但是,那是坟。(向老翁,)老丈,走完了那坟地之后呢?    
    翁——走完之后?那我可不知道。我没有走过。    
    客——不知道?!    
    孩——我也不知道。    
    翁——我单知道南边;北边;东边,你的来路。那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也许倒是于你们最好的地方。你莫怪我多嘴,据我看来,你已经这么劳顿了,还不如回转去,因为你前去也料不定可能走完。    
    客——料不定可能走完?……(沉思,忽然惊起,)那不行!我只得走。回到那里去,就没一处没有名目,没一处没有地主,没一处没有驱逐和牢笼,没一处没有皮面的笑容,没一处没有眶外的眼泪。我憎恶他们,我不回转去。    
    翁——那也不然。你也会遇见心底的眼泪,为你的悲哀。    
    客——不。我不愿看见他们心底的眼泪,不要他们为我的悲哀!    
    翁——那么,你,(摇头,)你只得走了。    
    客——是的,我只得走了。况且还有声音常在前面催促我,叫唤我,使我息不下。可恨的是我的脚早经走破了,有许多伤,流了许多血。(举起一足给老人看,)因此,我的血不够了;我要喝些血。但血在那里呢?可是我也不愿意喝无论谁的血。我只得喝些水,来补充我的血。一路上总有水,我倒也并不感到什么不足。只是我的力气太稀薄了,血里面太多了水的缘故罢。今天连一个小水洼也遇不到,也就是少走了路的缘故罢。    
    翁——那也未必。太阳下去了,我想,还不如休息一会的好罢,像我似的。    
    客——但是,那前面的声音叫我走。    
    翁——我知道。    
    客——你知道?你知道那声音么?    
    翁——是的。他似乎曾经也叫过我。    
    客——那也就是现在叫我的声音么?    
    翁——那我可不知道。他也就是叫过几声,我不理他,他也就不叫了,我也就记不清楚了。


第二部分过客(2)

    客——唉唉,不理他……。(沉思,忽然吃惊,倾听着,)不行!我还是走的好。我息不下。可恨我的脚早经走破了。(准备走路。)    
    孩——给你!(递给一片布,)裹上你的伤去。    
    客——多谢,(接取,)姑娘。这真是……。这真是极少有的好意。这能使我可以走更多的路。(就断砖坐下,要将布缠在踝上,)但是,不行!(竭力站起,)姑娘,还了你罢,还是裹不下。况且这太多的好意,我没法感激。    
    翁——你不要这么感激,这于你没有好处。    
    客——是的,这于我没有什么好处。但在我,这布施是最上的东西了。你看,我全身上可有这样的。    
    翁——你不要当真就是。    
    客——是的。但是我不能。我怕我会这样:倘使我得到了谁的布施,我就要像兀鹰看见死尸一样,在四近徘徊,祝愿她的灭亡,给我亲自看见;或者咒诅她以外的一切全都灭亡,连我自己,因为我就应该得到咒诅。但是我还没有这样的力量;即使有这力量,我也不愿意她有这样的境遇,因为她们大概总不愿意有这样的境遇。我想,这最稳当。(向女孩,)姑娘,你这布片太好,可是太小一点了,还了你罢。    
    孩——(惊惧,退后,)我不要了!你带走!    
    客——(似笑,)哦哦,……因为我拿过了?    
    孩——(点头,指口袋,)你装在那里,去玩玩。    
    客——(颓唐地退后,)但这背在身上,怎么走呢?……    
    翁——你息不下,也就背不动。——休息一会,就没有什么了。    
    客——对咧,休息……。(默想,但忽然惊醒,倾听。)不,我不能!我还是走好。    
    翁——你总不愿意休息么?    
    客——我愿意休息。    
    翁——那么,你就休息一会罢。    
    客——但是,我不能……。    
    翁——你总还是觉得走好么?    
    客——是的。还是走好。    
    翁——那么,你也还是走好罢。    
    客——(将腰一伸,)好,我告别了。我很感激你们。(向着女孩,)姑娘,这还你,请你收回去。    
    (女孩惊惧,敛手,要躲进土屋里去。)    
    翁——你带去罢。要是太重了,可以随时抛在坟地里面的。    
    孩——(走向前,)阿阿,那不行!    
    客——阿阿,那不行的。    
    翁——那么,你挂在野百合野蔷薇上就是了。    
    孩——(拍手,)哈哈!好!    
    翁——哦哦……    
    (极暂时中,沉默。)    
    翁——那么,再见了。祝你平安。(站起,向女孩,)孩子,扶我进去罢。你看,太阳早已下去了。(转身向门。)    
    客——多谢你们。祝你们平安。(徘徊,沉思,忽然吃惊,)然而我不能!我只得走。我还是走好罢……。(即刻昂了头,奋然向西走去。)    
    (女孩扶老人走进土屋,随即阖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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