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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余华-夏季台风-第6部分

小说: 余华-夏季台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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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就已经开始的情影,此刻依然生机勃勃。旧墙正在接近青草的颜色,雨水在墙上唰唰奔
流,丝丝亮光使她重温了多年前的某个清晨,她坐在餐桌旁望着窗外一片风中青草,青草倒
向她目光所去的方向。

    ——太阳出来了。老师念起了课文。

    ——太阳出来了。同学跟着念。

    ——光芒万丈。——光芒万丈。日出的光芒生长在草尖上,丝丝亮光倒向她目光所去的
方向。旧墙此刻雨中的情景,是在重复多年前那个清晨。

    四天前鼓舞人心的撤离只是昙花一现。地震不会发生的消息从校外传来,体育老师最先
离去,然后是她和丈夫。他们的撤离结束的那堵围墙下。那时候她已经望到那扇乳黄色家门
了,然而她却开始往回走了。

    住在另一扇乳黄色屋门里的母亲喜欢和猫说话:

    ——你要是再调皮,我就剪你的毛。

    身边有一种哼哼声,丈夫的哼哼声由来已久,犹如雨布上的滴滴答答一样由来已久。

    棚外的风雨之声什么时候才能终止,太阳什么时候才能从课本里出来。——光芒万丈。
——照耀着大地。撕裂声来自何处?丈夫坐在厨房门口,正将一些旧布撕成一条一条。

    ——扎一个拖把。他说。

    她转过脸去,看到丈夫正在撕着衬衣。长久潮湿之后衬衣正走向糜烂。他将撕下的衣片
十分整齐地放在腿上。

    她伸过手去,抓住他的手。“别这样。”她说。他转过脸来,露出幸灾乐祸的微笑。

    他继续撕着衬衣。她感到自己的手掉落下去,她继续举起来,又掉落下去。“别这
样。”她又说。他的笑容在脸上迅速扩张,他的眼睛望着她,他撕给她看。她看到他的身体
颤抖不已。他已经虚弱不堪,不久之后他便停止了手上的工作,脸上的微笑也随即消失。然
后双手撑住床沿,气喘吁吁。她将目光移开,于是雨水飞舞的旧墙重又出现。

    ——北京在什么地方?她问。

    只有一个学生举手。——康伟。康伟站起来,用手指着自己的心脏。

    ——北京在这里。——还有谁来回答?没有学生举手。——现在来念一遍歌词:我爱北
京天安门……

    床摇晃了一下,她看到丈夫站了起来,头将塑料雨布顶了上去。然后他走出了简易棚,
走入飞扬的雨中。他的身体挡住了那堵旧墙。他在那里站着。破烂的衬衣在风雨里摇摆,雨
水飞舞的情景此刻在他背上呈现。他走开以后那堵旧墙复又出现。那个清晨,丝丝亮光倒向
她目光所去的方向。

    父亲说:

    ——刘景的鸽子。一只白色的鸽子飞向日出的地方,它的羽毛呈现了丝丝朝霞的光彩。
旧墙再度被挡住。一个孩子的身体出现在那里。孩子犹犹豫豫地望着她。孩子说:“我是来
告诉物理老师,监测仪一直很正常。”

    她说:“进来吧。”孩子走了进来,他的头碰上了雨布,但是没有顶起来。他的雨衣在
流水。“脱下雨衣。”她说。孩子脱下了雨衣。他依然站着。

    “坐下吧。”他在离她最远的床沿上坐下,床又摇晃了一下。现在身边又有人坐着了。
傍晚时刻的阳光从窗户里进来异常温暖。

    她是否已经告诉他物理老师马上就会回来?

    旧墙上的雨水飞飞扬扬。

    曾经有过一种名丁香的小花,在她家的门槛下悄悄开放过。它的色泽并不明艳。——这
就是丁香。姐姐说。

    于是她知道丁香并不美丽动人。

    ——没有它的名字美丽。

    傍晚的时候,大伟从街上回来时依然独自一人。李英的声音在雨中凄凉地洋溢开去:

    “没有找到?”“我走遍全镇了。”大伟踩着雨水走向妻子。

    然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钟其民说:“我知道星星在什么地方。”

    吴全的妻子躺在床上。钟其民坐在窗旁的椅子里,他一直看着她隆起的腹部,在灰暗的
光线里,腹部的影子在墙上微微起伏,不久之后,就会有一个孩子出现在空地上,他扶着墙
壁摇摇晃晃地走路,孩子很快就会长大,长到和星星一样大。星星不会回来了。钟其民又
说:“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吴全的妻子从火化场回来以后,没再去简易棚,而是走入家中,然后钟其民也走入吴全
家中。

    箫声飞向屋外的雨中。箫声和某种情景有关,是这样的情景:阳光贴着水面飞翔,附近
的草地上有彩色的蝴蝶。但是草地上没有行走的孩子,孩子还没有出生。

    钟其民并不是跟着吴全的妻子来到这里,他是跟随她隆起的腹部走入她家中。现在吴全
的妻子已经坐起来了。她的眼睛在灰暗的屋中有着水一般的明亮。运河即将进入杭州的时
候,田野向四周伸延,手握镰刀、肩背草篮的男孩,可能有四个,向他走来。那时候箫声在
河面上波动。吴全的妻子依然坐在床上,窗外的雨声在风里十分整齐。似乎已经很久了,人
为的嘈杂之声渐渐消去。寂静来到雨中,像那些水泥电线杆一样安详伫立。雨声以不变的节
奏整日响着,简单也是一种宁静。吴全的妻子站了起来,她的身体转过去时有些迟缓。她是
否准备上楼?楼上肯定也有一张床。她没有上楼,而是走入一间小屋,那可能是厨房。

    “啊——”一个女人的惊叫。犹如一只鸟突然在悬崖上俯冲下去。

    “蛇——”女人有关蛇的叫声拖得很长,追随着风远去。

    “蛇,有蛇。”叫声短促起来了。似乎是逃出简易棚时的惊慌声响,脚踩得雨水胡乱四
溅。

    “简易棚里有蛇。”没有人理睬她。“有蛇。”她的声音轻微下去,她现在是告诉自
己。然后她记忆起哭声来了。为什么没有人理睬她?

    她的哭声盘旋在他们的头顶,哭声显得很单薄,瓦解不了雨中的寂静。钟其民听到厨房
里发出锅和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她大概开始做饭了。她现在应该做两个人的饭,但吃的时
候是她一个人。她腹中的孩子很快就会出世,然后迅速长大,不久后便会悄悄来到他脚旁,
来到他的箫声里。

    箫声一旦出现,立刻覆盖了那女人的哭泣。雨中的箫声总是和阳光有关。天空应该是蓝
色的,北方的土地和阳光有着一样的颜色。他曾经在那里行走了一天,他的箫声在阳光的土
地上飘扬了一日。有一个男孩是在几棵光秃秃的树木之间出现的,他皮肤的颜色摇晃在土地
和阳光之间,或者两者都是。男孩跟在他身后行走,他的眼睛漆黑如海洋的心脏。

    吴全的妻子此刻重新坐在了床上,她正望着他。她的目光闪闪发亮,似乎是星星的目
光。那不是她的目光,那应该是她腹中孩子的目光。尚未出世的孩子已经听到了他的箫声,
并且借他母亲的眼睛望着他。

    有一样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似乎有人挣扎的声音。喊声被包裹着。终于挣扎出来的喊声
是林刚的:

    “王洪生,我的简易棚倒了。”

    他的声音如惊弓之鸟。

    “我还以为地震了。”他继续喊:“王洪生,你来帮我一把。”

    王洪生没有回答。“王洪生。”

    王洪生疲惫不堪的声音从简易棚里出来:

    “你到这里来吧。”林刚站在雨中:“那怎么行,那么小的地方,三个人怎么行。”

    王洪生没再说话。“我自己来吧。”林刚将雨布拖起来时,有一片雨水倾泻而下。没有
人去帮助他。吴全的妻子此刻站起来,重新走入厨房。他听到锅被端起来的声响。他对自己
说:

    她感受着汗珠在皮肤上到处爬动,那些色泽晶莹的汗珠。有着宽阔的叶子的树木叫什么
名字?在所有晴朗的清晨,所有的树叶都将布满晶莹的露珠。日出的光芒射入露珠,呈出一
道道裂缝。此刻身上的汗珠有着同样的晶莹,却没有裂缝。

    滴答之声永无休止地重复着,身边的哼哼已经消失很久了,丈夫是否一去不返?后来来
到的是那个名叫白树的少年,床上又坐着两个人了。少年马上又会来到,只要是在想起他的
时候,他就会来到。那孩子总是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哼哼声,也不扯衬衣,但是
床上又坐着两个人了。

    旧墙上的雨水以过去的姿态四溅着。此刻有一阵风吹来,使简易棚上的树叶发出摇晃的
响声,开始瓦解那些令人窒息的滴答声。风吹入简易棚,让她体会到某种属于清晨户外的凉
爽气息。

    ——现在开始念课文。

    语文老师说:——陈玲,你来念这一页的第四节。

    她站了起来:——风停了,雨住了……

    雨水四溅的旧墙被一具身体挡住,身体移了进来,那是丈夫的身体。丈夫的身体压在了
床上。白树马上就会来到,可是床上已经有两个人了。她感到丈夫的目光闪闪发亮。他的手
伸入了她的衣内,迅速抵达胸前,另一只手也伸了进来,仿佛是在脊背上。有一个很像白树
的男孩与她坐在同一张课桌旁。

    ——风停了,雨住了……

    丈夫的手指上安装着熟悉的言语,几年来不断重复的言语,此刻反复呼唤着她的皮肤。

    可能有过这样一个下午,少年从阳光里走来,他的黑发在风中微微飞扬。他肯定是从阳
光里走来,所以她才觉得如此温暖。身旁的身体直立起来,她的躯体控制在一双手中,手使
她站立,然后是移动,向那雨水飞舞的旧墙。是雨水打在脸上,还有风那么凉爽。清晨打开
窗户,看到青草如何迎风起舞。那双手始终控制着她,是一种熟悉的声音在控制着她,她的
身体和另一个身体在雨中移动。

    雨突然从脸上消失,风似乎更猛烈了。仿佛是来到走廊上,左边是教室,右边也是教
室。现在开始上楼,那具身体在前面引导着她。手中的讲义夹掉落在楼梯上,一叠歌谱如同
雪花纷纷扬扬。——是好学生的帮我捡起来。

    学生在不远的地方也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

    现在楼梯走完了。她的身体和另一具身体来到一间屋子里。黑板前应该有一架风琴,阳
光从窗外的树叶间隙里进来,在琴键上流淌。没有她的手指风琴不会歌唱。

    好像是课桌移动的声响,像是孩子们在操场上的喊声一样,嘈嘈杂杂。值日的学生开始
扫地了,他们的扫帚喜欢碰撞在一起,灰尘飞飞扬扬,像那些雪花,和那些歌谱。

    还是那双熟悉的手,使她的身体移过去。然后是脚脱离了地板。她的身体躺了下来,那
双手开始对她的衣服说话了。那具身体上来了,躺在她的身体上。一具身体正用套话呼唤着
另一具身体。曾经有一只麻雀从窗外飞进来,飞入风琴的歌唱里。孩子们的目光追随着麻雀
飞翔。

    ——把它赶出去。学生们蜂拥而上,他们不像是要赶走它。

    有一样什么东西进入了她的体内。应该能够记忆起来。是一句熟悉的言语,一句不厌烦
反复使用的言语进入了体内。上面的身体为何动荡不安?她开始明白了,学生们是想抓住麻
雀。

    这天下午,大伟从街上回来时,李英的哭声沉默已久后再度升起。大伟回来时带来了一
个孩子,他的喊声还在胡同里时就飞翔了过来。“李英,李英——星星来了!”

    在一片哭声里,脚踩入雨水中的声响从两端接近。

    “星星!”是李英抱住孩子时的嗷叫。

    孩子被抱住时有一种惊慌失措的挣扎声:

    “嗯——啊——哇——”什么的。

    “我是在垃圾堆旁找到他的。”

    大伟的声音十分嘹亮。

    “台风就要来了。”依然是嘹亮的嗓音。在风雨里扬起的只有他们的声响。没有人从简
易棚里出来,去入侵他们的喜悦。“台风就要来了。”大伟为何如此兴高采烈?是星星回来
了,还是台风就要来了。星星回来了。吴全的妻子坐在床上看着钟其民,那时候钟其民举起
了箫。戴着纸眼镜的星星能够看到一切,他走了很多路回到了家中。箫声飞翔而起。暮色临
近,田野总是无边无际,落日的光芒温暖无比。路在田野里的延伸,犹如鱼在水里游动时一
样曲折。路会自己回到它出发的地方,只要一直往前走,也就是往回走。

    李英的哭声开始轻微下去,她模糊不清地向孩子叙说着什么。大伟又喊叫了一声:

    “台风就要来了。”他们依然站在雨中。“台风就要来了。”没有人因为台风而走出简
易棚,和他们一样站到雨中。他们开始往简易棚走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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