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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收获-2006年第3期-第6部分

小说: 收获-2006年第3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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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情感使我在当年的日记里写道:我最大的梦想,是有一天和她说话。现在来说,那梦想已经实现了,而现在的我似乎又需要些别的东西。像所有长大的男人一样,我会在夜里渴望一个女人的柔软身体,渴望那身体所能给予的温暖和安慰。我曾经想象过她脱光衣服的身体,可我想象不出,而且每当那个时候我都会有一种负罪感,觉得自己亵渎了她。我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可以抱着取暖的女人,一个我不怯于去“亵渎”的女人。而她,她永远是在我之上的、如回忆一般不可触摸的一团光和影。 
  我把我想告诉她的话写进去。在一张夹进去的硬纸卡背面,我还抄了一首死去的歌手唱过的粤语歌的歌词,那张卡片上是我按照记忆画的她的样子。我记得那首歌叫《春夏秋冬》: 
  秋天该很好 你若尚在场 
  秋风即使带凉 亦漂亮 
  深秋中的你填满我梦想 
  就像落叶飞 轻敲我窗 
   
  冬天该很好 你若尚在场 
  天空多灰 我们亦放亮 
  一起坐坐谈谈来日动向 
  漠视外间低温 这样唱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 
  燃亮飘渺人生 我多么够运 
  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 
  从没再疑问 这个世界好得很 
  …… 
  唱“这个世界好得很”的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我也把两本厚厚的日记锁进了抽屉,想我可能以后不会再写日记了。 
  五月份的时候“非典”奇迹般地消失了,电视上也不再有那么多硝烟。街上的人又开始匆匆忙忙地来去,商场里又是人声鼎沸,公车、地铁在上班时间和周末严重拥挤,一切和以前一样,这城市往常的热闹繁忙严肃的快节奏一点儿都没有变,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像人们不曾经历过那个绝望的时期、或是至少感受到生命脆弱的那个时期。这个时候我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有和她联系了。 
  我和另外两个中国男生合住在一套组屋里,每人一个房间,他们一个还在国大读博士学位,另一个已经在一家地产公司工作。两个人都很脏,是那种会把用过的锅和碗堆在水池子里直到它们发臭生虫的人,也从来不倒垃圾袋。所以我尽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涉入公共领域。我在计划着找一份工作,因为已经得靠借债来维持生活了,况且我也希望能自己租一套小一点儿的套房。 
  星期天的早上醒来,在朦朦胧胧中听着外面电视里传出来的声音,夹杂着洗衣机或烘干机的转动声、拖鞋拖沓的脚步声,那感觉还不坏。在床上躺着,虽然意识已经清醒过来,但并不想马上起来。窗帘在风中摆动,上午的阳光投射在地板上,形成一小圈一小圈的金色斑点。这样的上午,总是漂浮着一种温暖动人的生活气息,让我想要搂着一个女人,散漫地感受她皮肤的温热和柔细。我想起她那种似乎很天真的笑,徒然地增加我的欲望。于是我起床,到楼下的便利店买星期天的《海峡时报》看招聘版面。 
  除了读报纸的招聘版面寄出了几封信,我还到一些招聘网站上乱发简历。五月快结束的时候,我一共去了四家公司面试,从毕业后到那时为止的一年空白总是被人一再质问,我厌烦地解释说半年时间是毕业后休假,半年时间是因为“非典”,然而人家还是认为那是一个污点。到六月中旬,我终于在一家当地的贸易公司里安顿下来,其实那段时间经济因为各种打击很糟糕,能找到工作已算是庆幸。而且,不久后我总算搬进了一套小组屋,不需要再忍受肮脏的客厅、厨房和卫生间。 
  工作当然令人厌倦,我甚至认为再没有一件事比现代的这种工作方式更伤害人性了。不过,它至少占去了我一大半的时间,让我没有太多时间去自寻烦恼。当我下班后,在外面吃过晚饭回到我的住处,基本上已经是晚上九点过后,在九点过后到十二点上床睡觉之间,惟有这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属于自己。在一整天的工作后,疲惫得像一条狗,所以这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基本上是睡觉前的过渡休息。当然可以听听唱片,看看书,但几乎已不能再思考任何东西。 
  我的楼下是一条马路,车来车往的声音从不间断。对面又是一栋颜色鲜艳得丑陋的组屋。热带的夜晚,小房间里闷热而潮湿,有时候,我会拉开临街的窗户站在那里透一透风。从那里我看到一扇扇排列整齐的亮着灯的窗户、那些狭小的闪光的透明盒子、在盒子中活动的人和装饰着盆景的玻璃阳台。就是每一个这样的狭小方块可能包藏了一个人一生的大部分内容,每一个盒子里都装着不同人的不同故事。在我对面的这栋楼里就装满了几百个哀乐迥异的故事。人的生活多么狭隘而微不足道。 
  而就在这平静而又忙碌的一段时间里,有一天我看到了她发给我的一封电子邮件。她似乎有些焦急地写道: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消息?我还担心会和你失去联系了,幸亏找到了你的E-mail地址。你现在好吗?工作了吗?不是说了要和我写信的吗?我的电话号码没有变,有时间打给我吧,挺想你的。 
  我把那封邮件读了好几遍,感到一种久违的幸福,似乎我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世界。我没有回信,但第二天,我就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很高兴,声音比以往更柔和甜美,带着一些娇气。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么长时间压抑自己不去接近的那种东西突然自己到来,一下子把我淹没了。我的话说得不知所言,对于她的质问也解释得不好。 
  她问:“为什么这么久不和我联系?” 
  我说:“主要是找工作花了很多时间。” 
 她不满意,说:“难道每分每秒都在找吗?” 
  我只能傻笑两声。 
  她问:“工作了多久了?” 
  我说:“快两个月。” 
  她说:“这两个月呢?这两个月里也没有时间联系,是吗?” 
  我说:“刚工作,也特别忙。” 
  她开始谴责我,说我对朋友不真诚,敷衍的理由都不堪一击,她的谴责也让我感觉很好。然后她叹了一口气,好像刚才的咄咄逼人已经把她的力气用完了。 
  我说:“怎么啦,为什么叹气?” 
  她说:“不为什么,累了。该你说了。” 
  我笑着问:“说什么?” 
  她说:“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觉得自己很笨,还害怕她会觉得我很沉闷。 
  她说:“你不说我就挂了。”口气里带着威胁,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 
  我急忙说:“不要挂。” 
  我想了想,决定坦诚一些。 
  我说:“我走之前在机场给你打过一个电话。” 
  她想了一下,说:“对,我记得。怎么啦?” 
  我说:“那个时候你好像很冷淡,所以……” 
  她温柔地问:“就因为这个吗?” 
  我说:“我以为你很讨厌我,又觉得自己像在纠缠你,所以后来不好意思再联系。”我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说出来了。 
  她又叹了一口气说:“就因为那件事?你真可怕,记仇记那么久!”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话。 
  她又说:“那天晚上,我爸妈都在旁边,我不方便讲话,你知道吗?” 
  我有气无力地说:“原来是那样?”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心胸狭隘的人,误解了她。 
  她说:“以后不要乱想了,我早就说了,朋友里面我最喜欢你,你为什么总要怀疑呢?” 
  她用了“喜欢”这样的字眼儿,又用了“朋友”来限定它。我不知道该怎样理解她的话。 
  我们那天谈了很久,她一直问:“你要睡了吗?”我说:“现在还不想睡。”直到凌晨两点钟左右,她在电话那边像个小孩儿一样伸懒腰,我说:“你困了吧?”她说有一点儿。我说:“那你早点儿睡吧。”临挂电话的时候,她又问:“你不生气了吧?”我说:“当然不生气了,以后还能打电话给你吗?”她说:“当然,我可不记仇,不像某些人那样小心眼儿。你呢,如果再消失我就永远不找你了。”然后她把电话挂了。 
  我好久睡不着觉,因为已经是凌晨,所以也不想睡了。我敞开着卧房的窗户,关着灯躺在床上。刚才的电话仿佛一下子把我和她拉得很近,我觉得我,不会再像以往那样怀疑她,怀疑我自己。以往的刻意疏远逃避难道不是因为我对她始终还存在着幻想吗?如果我能驱散心里的魔鬼,真的接受现在的这种关系,也许我得到的快乐会更安详更持久。 
  那以后,我开始规律性地给她打电话。起初是一星期一次,后来一星期两次,有时候两天一次。她显得越来越活泼健谈,喜欢百无禁忌地开玩笑。有时她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会故意东拉一句、西扯一句,把话语之间的关系弄得乱七八糟。当我感到迷惑、反应迟钝的时候,她就笑话我,叫我笨蛋。在电话里,她像个充满热情、莽莽撞撞的小男孩,又带着一丝狡猾的神气。 
  她突然问:“我很丑吗?” 
  我赶忙说:“当然不丑。” 
  她好像在跟谁赌气似地说:“反正不好看。” 
  我说:“怎么不好看?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 
  她马上指责我故意奉承,不诚实,说她根本不会信我说的话。 
  我听得出来她其实很高兴,她当然不怀疑自己,只有一个相信自己漂亮的人才会问“我很丑吧”这类的话。 
  有时候,她还会说“我对男的可一点儿也不了解”这类话,那腔调好像还带些困惑沮丧。然后,我就像个笨蛋一样跳进她预先设好的圈套。 
  我会接话说:“例如哪些方面呢?” 
  她似乎有些犹疑地说:“很多方面呀,像是……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想看A片的呢?” 
  她故意把声调弄得严肃认真,好像她只是在做问卷调查。 
  我老实地回答:“大概是初中时候就开始了吧,不过当时很难找,看过我该死而已。”我反问她:“那你呢?” 
  她马上说:“我到现在还没有看过呢,看见街上有些人卖,自己又不好意思买,更不敢找人家借,所以都不知道里面到底是怎样的呢!” 
  我想问她需不需要我借给她,想想还是怕她误会。 
  她又问了一个让我哭笑不得的问题,说:“你也自慰过吗?” 
  我迟疑了一下,但是为了表示朋友之间的绝对坦诚,我说:“当然,男人都会。” 
  她追问:“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我说:“十四五岁吧。”感觉自己在受审。 
  她大惊小怪地说:“啊,这么小就学坏!” 
  我开始后悔,但事实是,只要她问起我就不得不说,而且大部分情况下都说实话。 
  她又问:“那梦遗呢,梦遗是怎么回事?” 
  我只好细心地把一切解释清楚,并再次被逼问我的第一次梦遗是在什么年龄,老实地回答了以后,又被她肆意地笑话一番。 
  她说:“那你现在呢,现在就没有身体需要吗?” 
  我说:“某些时候也要洗床单,不过不像大学的时候那样不会控制了。” 
  她笑着说:“做梦怎么能控制呢?” 
  我说:“就像小孩梦里尿床一样,长大了就不会再那样了。” 
  她认为我解释得不错。 
  她突然说:“你为什么告诉我?” 
  我说:“是你问我的呀。” 
  她说:“我的意思是,如果别的女的问你,你也会说吗?” 
  我说:“当然不会,只有和你才熟到这个地步。” 
  她很开心地说:“我也是。我也只有你一个人可以问。” 
  在这样的交谈中,我感到心中那些欲望的潮退,感到心灵的松弛和安恬。在我放下了那些对她的无谓空想和杂念之后,我终于可以对她坦诚,反而真正地走近了她。这些年来的每个阶段,她所给我的印象都不一样。在高中时代,她是个不容易接近的骄傲的女孩,而那两个冬天的见面,我发现她其实温柔平易得多,偶尔会闪出来些怪念头,现在我感觉的她是个狡猾好动的小东西。哪一个是真正的她?也许都是。只不过她在不同的距离内会有不同的真实。 
  有时候打完电话之后,我会翻出她在过去的日子里写给我的那些信,有些话语的冰冷疏远现在再也不能伤害我。我很平静地读着这些信,注意到在夜晚吹起的海风里拂动的窗帘,听到楼下某一辆车远去时,在黑夜的空气里长久回荡着的那种嗡嗡的震动。那些因为对她的情欲而焦灼痛苦的日子显得遥远,我确信在如此的平淡中,我反而和她靠得更近,更容易倾听她。 
  而身体的苦闷和孤独时而袭来,让我意识到隐藏在我体内的那种魔鬼般的巨大力量。我是个再凡俗不过的青年,需要在一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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