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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十月 2006年第06期-第18部分

小说: 十月 2006年第06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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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着身子卖俏,家里一大堆光腚孩子,可谁也没见过她的男人。白鞋,虽然没缠过足,却老是穿着双白鞋撇着八字步儿走路,据说她当年是坐着花轿出嫁的,但第二天一清早就被夫家赶了出来,是光着脚片子跑回家的,于是她头缠白布身穿白褂脚穿白鞋,声称要给新郎戴三天热孝,从此一辈子在娘家守活寡,实情却是在新婚之夜人家发现她不是好姑娘,才把她撵回来的,赶她时连鞋也不给穿,她从此就老穿着一双白鞋,以示对丈夫的诅咒。那个大麻壳呢,其实倒是三人中长得最俏势的,虽然脸上有几个细皮麻子,她丈夫拉洋车,整天不在家,晚上回来只知浑吃闷睡。她们每天在门口跟附近住的小伙儿打牙涮嘴,过着风流日子。据说有个江洋大盗燕子李三还跟瘸三儿一起姘居过,但谁也没见过这会飞檐走壁的能人。这三个妇女后来都搬走了,但她们那放浪、泼辣的一举一动,却深深印在李长林脑际,成了他日后登台演戏时不断揣摩的形象。 
  这大杂院还一直住着一户正经人家。这家老街坊姓夏,老头儿是个木匠,这位远近闻名的能工巧匠。自己翻盖了两明一暗的三间北房,堂屋两边窗框上都镶着大玻璃。老夫妇俩守着一个独生儿子,一直供他读上了中学。这初中生有一次看到围墙那边李长林栽倒在冰上,他师父还挥着鞭子抽他,就气忿忿地说:“这是人吗?”他并不怕这话叫教戏的水仙花听见。 
   
  五 
   
  这天清早上刮着大风。那个中学生——夏小满,虽然被地上扬起来的沙土迷了眼睛,经过围墙缺口时往西边一扭头,他还是看见李长林正一纵身跳上了屋檐下那口扎着草围子大水缸的缸沿儿,突然翻身一头栽在水缸里。他师父、师娘大概都还没起来呢。两只小脚——那对木跷,恰好翘在缸面上,不断踢蹬着。要不是夏小满赶快跳过土墙缺口,立刻把他从水里拉出来,他肯定是没命了。中学生连拉带拽,好容易把他拖出了水缸,一面大声叫喊。他师父这才披着短皮袄走出来。但只是冷冷望着躺在地上湿淋淋的李长林。 
  那学生刚学会点儿人工呼吸法,毫不迟疑地跪下去进行抢救。李长林总算缓过气来,哇哇呕吐着,还扎挣着往起坐,头皮全磕破了。 
  夏小满站起来,气哼哼地对水仙花说:“这件事你得负责任,我要去报巡警阁子去!” 
  “爱上哪儿告哪儿告去,”水仙花回答,“是他自个儿练功失了足,掉下去的!” 
  “掉下去会头朝下?你虐待徒弟,他活不下去啦!” 
  “有你这么一说,”水仙花毫不气馁,“可他这是自找!难道是我这师父把他推到缸里去的?我供他白吃白喝,辛辛苦苦教他学艺,我图个什么?” 
  李长林的师娘敞胸露怀,披散着头发奔出来了,不顾地上汪着的那摊水,立刻扑过来乖乖宝贝儿地叫着,搂着李长林放声大哭。接着,又立刻站起来向夏小满请安,拉着李长林逼他跪下去给恩人磕头,虽然这位恩人比李长林大不了几岁。又仔细端详李长林,说幸亏没破了相,用手按着李长林额上的血印,又骂水仙花老东西脾气还那么倔,抢下他披着的短皮袄给孩子围上,赶着给李长林解下木跷松了绑,接着又放声大哭。她这一闹,那边街坊人家不少人跳墙过来想帮个忙,在孩子们围观下,水仙花一甩手进了屋子。 
  夏小满的娘站在土墙那边大声叫小满。 
  中学生望着歪在台阶上发愣的李长林,一声儿没再出,跳过墙去了。他得赶快换下弄湿了的衣服去上学。这边街坊帮着师娘把李长林扶进屋子,在他住的小套间里让他脱下精湿冰凉的衣裤,在炕上躺下,捂上破棉被。接着,夏小满的娘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一小包白药,还煎了一大碗红糖姜水,亲自送过来。师娘忙不迭地连声道谢。众人见没事了都渐渐散去。 
  “多俊的孩子,”慈祥的夏老太太给李长林敷药,喝滚烫的红糖姜水,用手轻轻擦去他眼中不断冒出的泪水,长长叹了口气,“胖子也不是一口吃成的呀!” 
  师娘没敢应声儿。她心里明白,街坊都知道,水仙花虐待徒弟是出了名的。过了会儿,她才小声辩解着:“您知道,吃我们这行饭不容易。” 
  夏老太太一面往外走,一面回答:“干哪一行也不容易!”她心里却在想,吃饭?你们两口儿吃的是什么?时不时剁肉馅,包饺子。给徒弟吃的呢,顿顿窝窝头就老腌萝卜!把这么点儿小的孩子折腾得跳了水缸! 
  这天下午,师娘带着额上敷着药粉、换了身干净衣服的李长林到夏家道乏,又让李长林给夏小满的娘磕头。从此,李长林有了个干娘,结识了一个中学生朋友。 
   
  六 
   
  这一天,师父没让李长林练功,任他在小套间炕上养伤。师娘自个儿生火、做饭、洗家伙。师父躺在外间炕上一个接一个烧烟泡,一口接一口吸大烟,一声儿也不出。李长林只听见师娘一面忙活,一面唠叨。口口声声埋怨师父自己是个绝户,还不心疼剩下的最后这么个徒弟,连街坊都说了,胖子也不是一口吃成的。终于,李长林听见师父开了腔,仿佛在自言自语: 
  “谁不是从小这么熬出来的?我教的徒弟也不少了,有打跑了的,还没见过要寻死觅活的!师徒如父子,我从前也没少挨揍,我就从来没抱怨过谁。我 
是按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走,没想到让个上洋学堂的学生指着鼻子骂!我图个什么?” 
  但他心里也明白,真出了人命,他水仙花也许非吃官司不可。过一会儿,他又说了: 
  “这孩子也太各色。平常打他,骂他,一声儿也不出,不像他哥哥,也不像过去那些忘恩负义的兔崽子们。平时以为他是个扎一锥子不冒血的窝囊废,没想到他还真有股子狠劲儿。他犟小子有这股狠劲儿,为什么不用在功夫上?没冤没仇,居然跟我来这么一手!这倒叫我开了窍……” 
  傍晚,李长林悄悄自己爬起来,又给自个儿绑上了跷。他出来点灯,帮师娘干活,额上几块伤还肿着呢。他含羞带愧,像个刚扒翻了菜碟子的猫。他正轻手轻脚端着盆脏水准备泼到院子里,躺在炕上的师父叫住了他。 
  “过来,小子。”师父的声音居然很柔和,“今儿早上的事算过去了,咱们爷儿俩谁也别怨谁。吃梨园行这碗饭哪,就得有股狠劲儿,可不能拿这狠劲儿跟自己过不去!我有时脾气是急了点儿,我是恨铁不成钢呀。严师才能出高徒。这基本功是不能不练的。而且我看得出来,你也练得差不多了,这一年多功夫总算没白费。让我操心的是,你脸上没戏,心里没戏,哪有练功的时候,整天直眉瞪眼,咬牙切齿的?学戏有不苦的?要是你想不开呀,也学你哥哥,脚底下抹油。可你既投到我这儿来,熬了这么一年多,我要不把自个儿这全套本事传给你,我也对不起祖师爷。同行的老说我不讲义气,总想留一手儿不掏出来,他们也不想想,我水仙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这个岁数,还怕徒弟抢我的饭碗?我对你一点儿不藏着掖着!你既自己又绑上了跷,我看这么办:每天哪,还得去喊嗓子、练功、耗跷,可打明儿起,我匀出半天给你说戏。人心是肉长的,我绝亏待不了你。听明白了没有?”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腿。“我要不让你将来给我露露脸,我算白活了这一辈子!” 
  李长林不敢应声。看着烟灯里的火苗儿晃在师父那张风干橘子皮似的脸上,他又想哭出来。他强忍住了自己的眼泪。 
  “别又那么直眉瞪眼的!”师父忽然喝了一声,吓了他一跳。但师父并没有发作,起身从窗台上拿起了一炷香,在烟灯上点着了,扑地一口吹灭了烟灯。屋子里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来吧,小子!你眼大无神,就唱不了师父我这个花旦行当。我现在教你练眼神。盯着这儿,眼珠跟着香头转!”师父手中的香头慢慢移动起来。“眼皮不许动!眉毛不许动!脸上肉皮儿不许动!脑袋不准摇晃,听明白了没有?”香头先慢慢儿在左右摇动,李长林的眼珠子赶紧盯住那小红点儿,也跟着左右移动。香头左右绕圈儿,他的眼珠子也左右绕着圈子。“撑开眼皮子,不许错眼珠,不许眨巴眼儿!”香头已由慢到快,快得他跟不上了,快得他脑袋发晕了,快得他不由自主想眨巴眼睛。“紧盯着香头!”师父又在吆喝,他赶紧又聚精会神,重新盯住那点红亮儿。 
  “从今儿个起,每天晚上干完活,临睡前自个儿这么点上香头,用手举着练,这也是练功,懂不懂?唱花旦演的是人的七情六欲,除靠着嗓子的唱功,身上的做功,特别是脸上这对眼珠子的眼神儿活动,才能有戏。祖师爷就是这么传下来的。你刚练免不了眼眶发酸,过几天就惯了。”他师父终于点完了那一尺长的香,足足一个钟头的时辰,这才叹口气,划根火柴重新点上了烟灯。“去睡吧,明儿起给你说戏。”他的苍老的声音忽然充满了温情。 
  李长林含着跟泪回到自己的小套间。这才又感到额头上的伤口针扎似的疼起来。现在,他得安下心来学戏了。自从一头扎进水缸,又被人救起来之后,他似乎明白了自个儿命中注定,这一辈子只能煎熬下去,吃老郎神——那匹大白脸儿狼赏的这碗饭。 
   
  七 
   
  水仙花虽然相信不打不成才,可是他教的徒弟先后有好几个都叫他打跑了,而已经出师的似乎也还没有一个真有出息的。他知道同行的人背后怎么议论他,说他从前在台上不讲戏德,后来教徒弟又太不近人情,还往往藏着一两手儿不肯掏出来。现在只剩下这个李长林。孩子虽然笨点儿,可百依百顺,真跟着自个儿用心学。说不定后半辈子全得靠着他孝顺呢。他开始每天认真给徒弟说戏了。他让李长林先学梆子《捡柴》、《杀狗》,后学弦索腔《小上坟》、《思凡》、《出塞》。他有时还真请来了合作过的“场面”上老乐工,一起帮衬着吹拉弹唱,高了兴还亲自吹笛子,教李长林拍板学昆曲。他告诉李长林: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全靠一个人占满全台;在《出塞》这出折子戏里,就得唱死昭君,做死王龙。累死马僮。没有这些戏垫底儿,显不出功夫来。学好这么几出戏,往后就容易了。学戏就得冬练三九,夏练暑伏,曲不离口,拳不离手。他始终有点儿认定李长林不但眼大无神,而且五音不全,“不是那块料”,但他还是一招一式、一板一眼、一腔一调,耐着性儿教下去。也别说他对徒弟心狠手辣,教戏的时候他为了叫李长林学会一整出戏,自己是生、旦、净、末、丑全挂子本事都使出来,让李长林懂得跑同台别的角色怎样配合,及时接上茬儿。有时他也叫已经出了师的徒弟回来一起过戏,排练,唱好对儿戏。 
  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每天清晨天不亮就得摸着黑跑到城墙根喊嗓子,大半天还得站在板凳腿上耗跷,同时逼着自己哼着锣鼓点儿,死记硬背那些毫不理解是什么意思的戏词,一面转着眼珠儿做眉来眼去的表情。李长林居然用他那股子狠劲儿忍受着肉体上的痛楚和精神上的折磨熬下去了。十一二岁的时候,已经学会了十几出戏。 
  可是水仙花又想出了邪点子。明知李长林跟自己学的是大戏班子在戏台上经过多少老伶工千锤百炼传下来的正正经经的传统剧目,竟说为了让他“实习”,决定叫他跟跑江湖的艺人轮流去赶每月初一、十五的白塔寺、护国寺、隆福寺等处庙会,在白布棚子下唱《锯大缸》、《打灶王》、《小上坟》这些小闹剧,扮演玩笑旦。水仙花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为了让他这个徒弟在北京那些大戏园子里露脸创造条件:“好比良家妇女进八大胡同那些清吟小班前,先在三等下处里混一阵子,好让她忘了臊!这孩子太腼腆啦,历练历练对他有好处。我可不是贪图那几个小钱。”由于水仙花过去在台上为了抢戏常常阴人,在台下脾气又臭又硬,后来又到处伸手借债而从不到期偿还,同行都不敢招惹他;最尊重也最能发现人才的梨园老前辈,尽管佩服他的本事,办科班也没敢请他去当教习,也从来不敢答应让跟着他在家学戏的徒弟与坐科的童伶一起登台演出。师兄弟们都说这个人生生叫大烟给毁了,走的尽是歪门邪道的路子。听说水仙花把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徒弟托付给跑野台子戏的江湖艺人,都不免摇头叹息。他们并没有半点儿看不起江湖艺人的意思,可决不相信他“不是为了贪图那几个小钱”。 
  这些赶庙会的小戏班子,都是用麻绳围着块平地做场子,支起了帐篷,用定期租来的几条矮矮的长板凳三面围起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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