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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风过白榆-第37部分

小说: 风过白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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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再就是风声,似乎永远都不会停的风声。
    在这冬日的大风天里,雅芳路的居民们却没有消消停停呆在家里的心情。自从
入冬开始,生活中发生的一件件不顺心的事让人们伤透了脑筋。刚渍上的酸菜还没
来得及压上青石板,臭味就薰得主妇们打起了喷嚏,她们不得不催促丈夫去日杂商
店买从没用过的防腐剂。因为工厂停产而一愁莫展的丈夫们正迷着红茶菌,他们每
天观察隔夜茶是否变了质,用长了白毛的茶叶泡酒喝得他们舌底生苔。已经有两户
人家因吃了臭馇子中毒进了医院,而臭馆子一向是镇上人家喜欢的食物。有一天,
九十六号的杨回民家里传出孩子的哭声,镇中心小学一向温和的杨教师竟然冲孩子
挥起了鸡毛掸子,仅仅是因为小孩子吃饭时要水喝。这些在以前都是从来没有过的
事。
    书店里,年画第一次滞销了,近几年兴起的挂历热也莫名其妙地降了温,这从
那些街头小贩的脸上一看便知。一周五天工作制的小道消息传来传去,但工人们的
兴奋劲早已经过去了,他们盼望的是工厂什么时候才能够开工。现在人们看到门板
上写着的大个的“拆”字被再次刷新已经不再激动了,计划中搬迁楼的新楼址一变
再变,对使用煤气的暖气楼过分渴望而没有准备足够的过冬用的蜂窝煤的人家尤其
恼火。新生活的渴盼早已变成了一颗沉重而又冰冷的秤砣,这秤砣仍在不断地增加
分量,涨得如存放在博物馆里的竹林庵的旧铜钟一般大小。和锈迹斑斑的铜钟不同
的是秤砣是实心的,里面被失望、担心、受骗的愤懑填满了。这个念头一旦产生,
人们便不约而同地想要抵制镇政府的拆迁计划了。恰在这时,他们收到了镇中心小
学杨老师起草的一份声明。在这封写给邻居们的信里,语文教师杨永生用着重号点
出了六个字:正义感和罗小梅。
    几个月前,罗小梅在愤怒之中打了港商陆雅芳的耳光,消息传到人们的耳朵里,
大多数人以为罗小梅是因为回来的不是崔家的人,生出强烈的妒忌而丧失了理智。
当得知港商陆雅芳表示她不会因此放弃对榆树镇的投资时,人们长出了一口气。对
陆雅芳的宽宏充满了感激。直到现在,人们才发现罗小梅当时掴下的那个耳光是怎
样的响亮,并且一直在他们的耳边回响,让他们脸红耳热。四十岁以上的人们不仅
回忆起一九七三年七月的往事,在那个难忘的星期天,几乎所有的人家都拒绝了陆
朝臣的邀请,他们不愿意和一个刑满释放的历史反革命产生瓜葛,他们中间的一些
人感到后悔的是,后来他们没阻止住孩子们偷偷溜出去,帮助孩子们抵挡住肉汤的
诱惑。那肉汤果然和毒液流进了孩子们的胃里,溶入了孩子们的血液,使一些年轻
人,甚至一些小男孩和小女孩都成了陆朝臣流氓活动的牺牲品。一九八三年证明,
一场悲剧在十年前陆朝臣请客的肉汤最后被偷喝得一干二净时,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只可惜当初没有人能意识到这一点。
    既然当年他们拒绝了陆朝臣,那么现在为什么不能拒绝陆朝臣的女儿?为什么
不能像罗小梅那样拿出应有的勇气来,揭穿镇长王守仁编造的谎言。可笑的是夏天
时,人们还对这个谎言表示着理解和感谢。“罗小梅的勇敢行为给我们提了醒,现
在我们应该冷静下来,清醒过来,拨开利欲熏心的迷雾,重沐正义和道德的阳光,
接受伴随着阵痛的炙烤,我们不应该再沉默下去,我们应该有所作为。”
    语文老师的声明那么容易地得到了回应,这使办事素来沉稳的教师杨永生深受
鼓舞。雅芳路的居民们远不像语文老师想象中的那样缺乏真情,他们从来都不缺乏
生活的激情,只不过这种激情有时没有节制,像一条容易泛滥的河流,又如一条乖
戾的招人烦惹人爱的小兽一样喜欢冲突,充满着带点恶意的好奇心。人们不愿意再
沉默,但激情只有寻找到一个适当的突破口,才能变成行动。人们似乎已经预感到
这场冬天的大风会带来一种变化,成为一次冲突的前奏。
    因此,当那场大风在午饭之后停下来,当有人看见久不露面的罗小梅忽然提着
煤铲走上了街头,所有的人都感觉到,是时候了。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起窗台上的那只铁片风铃的?但只在这个早晨,这个
大风天的早晨,她才明白自己其实一直是在等待它响起来。这个不合常理的渴望用
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渐渐地从意识深处浮现出来,她吃了一惊,然后便被深深地感动
了,流下了几个月来的第一次泪水。她还以为自己不会流泪了呢,现在不但流了,
还流得那样顺畅。泪水滋润了枯干的面颊,更重要的是,生活被重新洗亮了,让她
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未来。明天就藏在白榆树枯瘦的阴影里,藏在筑于枝杈间散发温
热的鸟巢里,藏在那无边无际的晨雾一样缥缈的平静之中。她奇怪自己竟然在麻木
中沉默了这么久。
    秋天在沉寂中过去。房檐上的燕窝空了。麻雀从檩条的空隙里钻进屋子里取暖,
带点腥味的羽毛挂在门斗上。她已经好久没有打扫房间了,灶台上粘满了蝇屎,鼻
涕虫在荤油瓶子上留下爬痕,蛀蚀的房梁洒下土面一样干燥的粉尘。一天下午,她
忽然发现她的水果箱子被老鼠嗑了一个手指粗的洞,她悲从心来,生活差一点就唤
醒了她。她的鼻子一酸,可是仍然没有落泪。既然已经没有人在乎她的泪水,那她
的哭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想找一截木棍将那个洞堵上。可怎么也堵不上,她找来的
木棍不是太粗就是太细。她想把给老鼠咬碎的包装纸从箱子里搂出来引火,她搂了
两下,脖子有点痒,她站起身搔了搔,等她停下手,她发现自己忘了要做什么了。
她盯着那些废纸发呆,想得太阳穴隐隐作痛,还是没有记起自己要做什么。于是她
干脆不去想了,紧接着她便看见了窗台上那只蒙了灰尘的风铃。
    风铃带着旧时代的铁锈,铁锈在今天已开始发红。曾听见它哨响的人们差不多
都已做古,它也在如水的时光中暗哑了。从那天开始,罗小梅的目光便不再移开那
只铁片风铃了。她整日整日地对着它发呆,回忆着能够回忆起来的逝去的时光。奇
怪的是,只有有关这只风铃的往事是清晰的,甚至能穿透岁月的蒙尘让她看到过去。
    “什么声音这么好听?”
    “是风铃在响,那是风铃的声音。”
    “我怎么不知道这院子里还挂着风铃,风铃挂在哪儿了?”
    “就挂在姐姐的门亮子上面,你没留心当然看不见。”
    “风铃,那风铃什么样?和你用秫秸秆儿编的风轮一个样吗?”
    “当然不一样,风铃能丁零丁零响,风轮只会转。不能响。”
    “我想看看风铃什么样。”
    “那好,明天我指给你看。”
    “爸爸,我也要看风铃。”
    “好,你和你妈一起去看。丁零零,丁零零,风铃响喽。”
    那风铃的确在响。如石鼓滴泉,清脆,情越,清新。
    “我现在就想看,你去给我摘来吧。”
    “爸爸,我也要现在看。”
    “你看,孩子也想看,你回来被窝又凉不了。快去嘛,快去,快去嘛!”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风铃,由白铁片连成的风铃呈钟形,中间的摆页是铜片做的,
上面有两三块绿色的霉斑。年轻健壮的罗成仁将风铃递给妻子,徐立群却看也不看,
她只是想验证一下罗成仁是不是真的对她好。罗成仁肯为她跑出去,这就够了,她
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她亲呢而欣喜地看着丈夫,罗成仁身体结结实实,虽然粗鲁,
但是热情如火……这些事美好得回忆起来怎么都觉得不可能是真的。
    “那风铃真的又响过?我怎么没有听见?”
    “确实响了,姑姑,我亲耳听见的,我还会骗你吗?”
    “风铃是不会响给一个忘记它的人听的。三六年我听到过它的响声,我以为五
三年它还会响一次,可它没有,它像一个实心的秤砣,可以挂在秤杆上称西瓜。”
早已习惯了在院子里的白榆树下假寐的罗云,有一次和侄女说起这只风铃的时候,
仍然愤愤不平。
    三十六年的许多个夜晚,每天躺在床上她都能听见那个丁零零的声音,声音总
在渐渐地变得沉实,变成扑沓扑沓的响声。可它就是变不成脚步声,却又不让她入
睡。夜晚在风铃声中变得不安,风铃和月光同谋,搅扰着这座走向没落的庭院里一
个独守空房的团圆媳妇本不踏实的梦境。那一晚她终于无法再忍受这种折磨了,她
披衣起床,决心将那该死的响器扯下来扔到院外的阴沟里去。她起来了,推开门,
干涩的榆木门轴吱扭扭地声音格外刺耳。院子里铺满月光,清霜浮荡着扫帚梅花清
冽的芳香。霜地上,杂沓着的是崔宅雇来的护院炮手们纷乱的足印。希望在那一瞬
间像一朵从藤蔓上坠落的牵牛花般地萎掉了。
    三十六年的风铃终于变成了脚步声,那是姑姑罗云自己的脚步。在无风的清晨
将烟吐出来呛红她的双眼,在那个名义上的小丈夫和女孩们的嬉闹声变成对她的奚
落,在双肩风蚀了痛彻心脾,在所有的等待和期盼都落空之后,风铃在一九三六年
冬天的夜晚变成了脚步声。罗小梅仿佛看见了风铃掩盖着的小团圆媳妇的出走。相
对于风铃,那个女孩的脚步声轻得那么微不足道。风抹掉了姑姑罗云离开崔家大院
时踩下的脚印。她逃出镇子,当风铃声换成三通河河道灌木丛中孤独的狼嚎时,罗
云伏下身去,她想她再也不会听见那风铃声了。
    “风铃坏了,风铃的摆页掉了,风铃再也不会响了。”风铃真的坏掉了,坏得
不可思议,没有人碰它,它的黄铜摆页就自己折了。罗小花双手捧着生了锈的白铁
风铃,坐在窗台上。敏感的女孩双眼潮红,对着细雨迷濛的一九七三年的夏天,充
满着忧伤。
    于是,妹妹的形象自然而然地定格在罗小梅的信里:“亲爱的小米,你知道吗?
我们家的风铃坏了,小花为再也听不见风铃的声音伤心极了。不知为什么,我也觉
得心里难过。”
    “小梅,想念的小梅。风铃不响了,那有什么可以难过的呢?我会给你唱歌,
唱你最喜欢听的歌。”
    一九七三年,一件小事也可以拨动她的心弦,陶小米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束温暖
的阳光,照亮她晦暗的童年。可这一切一切的美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的?为什
么会失去?风铃难道真的哑了,那所有的美妙和希望真的会永远逝去?
    她坚信它会鸣响,坚信她一定会听到它清脆的声音。她凝视着风铃,透过风铃
蒙盖的铁锈,她看见它野性的过去,任由寒风吹打,自在地以自己的节奏应和自然
的回声。风铃是不会为暗哑而存在的。不错,这个镇子在那一天只有她一个人说了
真话,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无辜的,她从陆雅芳错愕的目光中,从韩静云不敢和她
对视的闪闪烁烁的眼神里。从那天在场的人们忍而未发的呼应声中,她看见了自己
的影像。陆雅芳被她打败了,即使算起来她也是无辜的,可那是她自找的,她应该
为此羞愧。等在拘留所里平静下来,她却不敢确定了,她真的赢了吗?她发现自己
是给这镇子抛弃了,因为,因为没一个人在那个时候帮她。陆雅芳离开镇子,她才
给放了出来,冷静了三天的结果是产生了无尽的怨恨。当她得知陆雅芳没有在乎这
样一件小插曲,仍然和镇政府签下了投资意向时,她的嘴角只是不自觉地抽搐了几
下。回到家里,除了去采购必须的食物,她不愿意再走出院门半步,因为她已经不
再需要任何人了。她下决心不为任何一个邻居打开房门,不管他们敲得多么响。因
此,当这个大风天的早晨敲门声响过好长时间,她才想着去开门看看。她愣住了,
一百二十三号门边堆放着码得整整齐齐的白菜,两个编织袋里装着过冬的土豆和萝
卜。弄明白并不是有人放错了地方,她被吓着一样跳过门槛紧紧地关上了院门。她
坐在窗前面对那只风铃时,眼泪才流了下来。泪水滂沦。
    她不知所措,不知道怎样应付这天早晨发生的事,但生活确确实实地又发生了
变化。她多么希望有人告诉她应该怎么做,可没有人能告诉她。她是孤零零的一个
人,面对着一只断了摆页的风铃。她爱过的人,爱过她的人,都离她而去了,这一
切的不幸都发生在那幢房子里。啊,那幢该死的房子一直像山一样压在她的心头。
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不知不觉中,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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