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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凤起阿房-第4部分

小说: 凤起阿房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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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川之长流兮,望众果之滋荣。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这是当年曹子建登《铜雀台赋》中的名句。符坚听在耳中,瞰视这旁及齐秦,结凑冀道,开胸殷卫,跨蹑燕赵的要地,再想到这片土地已是自己囊中之物,不由一腔发烫的炽情积在心口竟无从渲泻。他仰首将觚中的酒液灌下口去,泼溅而出的酒液经劲风一吹,远远地散在了空中。 

  

  “关东之地今已属朕,仇池代地不过疥癣之患,只消偏师便可荡平。则天下只余江东六郡……”符坚转头看着王猛道:“景略,你说,若朕竟不能成就混同四海之业,还能有何人?” 

  

  王猛亦一口饮尽手中琼浆,然后大大地吐了口气道:“天下板荡数纪,只有天王能够扫平江北群雄,还百姓生息之隙。能辅天王成就这番伟业,王猛何幸之如!” 

  

  “哈哈哈……”符坚得意大笑,喝道:“景略!你我君臣同心,四海臣服就在眼前,何止江北!而卿将与朕,将如高祖与萧何之故事,永传后世。如此江山,非朕与卿,何人堪配?”他豪情顿起,撮唇长啸。台下数万秦军听闻,也不知那个带头,齐声相和,啸声绵绵不绝地传开,一时声振长空,气绝漳水,雁坠兽惊,地动山摇。邺都中人都不自觉地噤声肃立,侧耳听那啸歌之声。就在这一刻,整个邺都最后一丝抵抗的情绪都消失贻尽。 

  

  在振枪欢跃的秦军当中,慕容氏王公们被彻底地遗忘了。啸声仿如飞龙,横掠九天之后钻入慕容冲的耳中。他远远望着铜雀,那两个小得只能是想象中的身影,一时却又如此地庞大,直占据了他眼中的整个天地。 

  

  慕容冲痛苦地转过身去,却无意中发现雉堞之下,有一面小小的燕旗垂头丧气地藏在城池的暗影里。或者是因为太过不起眼,才被留了下来。而此时,这个失察被秦军发觉了,有两名兵士跑过去,挥起长枪,将旗帜戳穿,挑将下去。那旗帜如此灰暗,不象是实体,倒象是一片阴影,全然无声地坠下。身边有人触了他一下,慕容冲转过头去,见慕容泓和他看着同样的方面。所有人都在聆听着符坚的胜利时,大约也只有他们两人注视着慕容氏燕国最后一面旌斾的殒落。慕容冲合上眼睛,靠在了慕容泓肩头,数日来一直死命积聚的热泪,终于在这一刻夺眶而出。 

  

  秦建元六年十二月,秦王坚以王猛都督关东六州军事,领冀州牧,留镇邺城,自率大军凯旋。并迁慕容王公后宫妃妾文武百官及鲜卑遗民,共计四万余户同归长安。前燕亡。 

  

(注一)擒慕容暐的是巨武,为了小说需要,避免出现太多走过场的人物,因此小小纂改一下,改为窦冲,请包涵:)。 

  

(二) 

  

在一年的冬日一直都是干冷干冷的,肆虐的只有风,却没有正经下过几场雪。而在慕容冲离城的那天,雪花终于飘了下来,碎末一般扬扬洒洒。凤阳门楼上的那只金凤凰被上了一层薄薄的素纱,好象在为大燕国戴孝。 

  

  慕容冲在摇摇晃晃的车中盯着那只金凤,看着它一点点变淡变小,突然听到有人击柝而歌:“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透心彻腹的悲怆,象这时的雪花一样,避无可避地落在了每一位离人的心头。 

  

  这是《吐谷浑阿干歌》! 

  

  这首歌相传是慕容冲的曾祖慕容廆为追念远去的兄长所作,鲜卑语称兄长为阿干,鲜卑人无不对这首歌耳熟能详。 

  

  于是便有很多人情不自禁地相和:“阿干欲归马不归!马不归!”歌者再唱,“谓我谓马何太苦,我阿干为阿干西。” 

  

  所有鲜卑人都被歌声吸引了,一同唱了起来:“阿干生苦寒,辞我土棘往白兰。我见落日不见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数千人齐声而歌,歌声中,金凤渐渐从慕容冲的眼前消逝,他仍然发怔地盯着苍蓝的天空,那里只有越来越密的雪花。 

  

  “你可知晓,武宣皇帝(慕容廆谥号)为何要作这首阿干歌么?”慕容评的话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慕容冲回过神来,看着坐在自已身边的前太傅,却见他的眼睛也盯着金凤的方向。 

  

  慕容评数日前被高丽人送给郭庆,因此也得已一同入关。因为车少,他被塞到慕容冲与慕容泓的车里。泓冲二人自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可一来他如今的处境也讲究不了这许多,二来东迁鲜卑里,只怕也不会有人对他亲和,因此不得不留下了。这一路上冷嘲热讽肯定是少不了的,只是这会子,泓冲心思都正郁抑,一时顾不上罢了。慕容冲回过神来道:“自然是曾祖皇帝怀念远去的兄弟所作,还能有什么了?” 

  

  慕容评叹道:“那里有这么简单!” 

  

  “那这是为什么?”慕容冲放下车帘,车内一下子暗了起来。 

  

  “当年,曾祖皇帝与兄长吐谷浑争夺马场。至使吐谷浑含忿而走,远去它乡。可是却至晚年方作此歌,你可知其中深意?”慕容评的声音十分悠长。自从他回来之后,慕容冲就觉得他象变了个人似的,异样地沉静了。 

  

  慕容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既已说了,何不索性说个明白?” 

  

  慕容评道:“若单只为了怀念兄长,那为何武宣皇帝不是在吐谷浑走后,却到了老来方才作此歌呢?”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慕容冲不屑道:“不过是年轻时多重于利,老大了方才念旧怀情罢了。” 

  

  却见慕容评看了他两眼,象是撞到什么有趣的事般笑起来道:“你的口气,倒象是已经老过了似的。” 

  

  慕容冲眉心一皱,本欲发作,却还是按捺下了,道:“无耻偷生方活得长久,又有什么好处了?” 

  

  慕容泓已将要动怒,慕容评却肃然道:“我知你们都怨我,这原也难怪——可你们可知宣武皇帝为何在在将逝之时方作此歌么?他或有追思长兄之念,可更要紧的却是,他那时已知诸子不睦,唯恐自已身后,儿子们也如他当年一般,演出阋墙惨剧,方才作此歌为诫。” 

  

  这事慕容冲倒还是头一回听说,但却颇有道理。他有点不明白慕容评为何要说这些,冷笑问道:“你既然知晓这些,为何要进谗于吴王呢?” 

  

  慕容评却悠长地叹了一声道:“宣武皇帝作此曲虽用心良苦,可他却不想想,他自已年轻的时侯何尝肯谦让于人!他既办不到的,他的儿子们又如何能够。一曲歌儿罢了,想要断去人间的种种猜忌,岂不是痴心么?” 

  

  慕容冲从没见过他这么说话,不由得静心听了起来,慕容泓本是一径冷笑,至此也有些动容。 

  

  “先前玄恭(慕容恪表字)之所以敢一力重用慕容垂,是因玄恭他自已文武双全,威名昭著,因此他不会起猜疑,也不必起猜疑。他以为他用得慕容垂,旁人也用得,却不知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天下大乱由司马家八王而起,便如中了什么妖咒一般,从此后,凡君王遇弑,死在外人手里的少,死在父子兄弟手里的多。你以为象慕容垂这等情形,是可以长久平安下去的么?” 

  

  慕容冲一时默然,过了好会,方慢慢的从唇齿间挤出话来:“就算是这样,可你自已贪鄙误国却是赖不掉的!” 

  

  慕容评一下下地点头,从前修饰得极精洁的胡须在颌下乱糟糟地结成一团,随着点头的动作颤动。“这自然是,可惜悔已迟了。这是我的报应罢!” 

  

  “可惜,这报应却要所有姓慕容的,甚或是鲜卑人来承担!”慕容泓恨声道。 

  

  慕容评再也无话可说,紧紧地闭上了嘴。 

  

  慕容冲懒得理他,轻轻挑了帘子一角往外看去,只见眼前雪落如席,视野之内,如盖着一整床棉絮,便是近在咫尺的行人面目也看不清楚。那些步行的百姓,紧紧裹着风帽皮袄,冲风冒雨,走得十分幸苦。慕容冲想:“其实遭罪最多的,倒底还是这些鲜卑族人罢,象我们好歹总是有车蔽身。雪愈下愈大,这一程的路可就难走了。” 

  

  果然似乎是因为积蓄了一整个冬天,大雪下得又急又密,好几日都没怎么断过。白日里雪积没胫也就罢了,待夜里结上冻,便滑不留脚。熟悉道路的人无不担忧函谷以西山势峻险,待这场大雪一化,山道翻浆,更是不堪行走,都盼着符坚快些赶路。谁知符坚却起兴御驾枋头,飨乡中父老,改枋头为永昌,许永不加税,便耽搁了好几日。总盼着他或者会索性竭息些时日再走,那知又是一道圣旨下来,便命起程。不出众人所料,一过洛阳,雪就蔫了劲,再走得几日,堪堪将至新安,这雪竟然停住了。 

  

  次日一早收拾帐篷起身,就听到听得痛呼之声,慕容冲一眼看去,便是三四个摔在平地上的人,这倒不奇,居然一匹马也四蹄朝天,“嗷嗷”长叫。那马主是个四十来岁的鲜卑汉子,戴着突骑帽,身穿厚重的皮绔,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地拉了马匹起来。慕容冲上前询问道:“你是那家的?” 

  

  那汉子见慕容冲,慌忙立定了,将帽上捂死了的垂裙拢在了颈后,行礼道:“小人姓突屈,见过中山王。” 

  

  慕容冲四下里看了看,幸好没人留意这边,小声道:“如今不要这样称呼了。” 

  

  “是是是,小人说习惯了,不长记性。”突屈十分懊恼地道。 

  

  慕容冲再问道:“你认得我么?” 

  

  那人再欠了欠身,答道:“小人的小女儿在清河公主……”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难堪的笑了一下道:“看小人这脑子,小人的小女儿服侍慕容苓瑶小姐,小人探望女儿时,在宫里见过中……” 

  

  “你从前去过长安么?”慕容冲打断了他道。突屈连连点头道:“去过去过,从前贩马和盐走过函谷。” 

  

  “那你看今日这情形怎么样?” 

  

  “今日可是糟透了!”突屈个子高壮,慕容冲只及他胸口,他躬下身来,悄悄道:“渑崤道上您走过一遭就知道了,平日里堕人失马都是常事,今日里,唉!看着吧,少也得掉下百来人呢。秦王要能容我们在这里停上些时日就好了。” 

  

  慕容泓在一边听了插话道:“有这么难么?莫要又得下车步行,我这双靴子可走破了。” 

  

  突屈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道:“别提了,车肯定是坐不成了,能走得过去都是好的。” 

  

  突屈这话当真是一点不错,走了不多时,车轮就陷进了泥塘里,慕容冲和慕容泓慕容评都下了车。好容易将车推出来,就有秦军大声呼喝,让他们去帮着推别的车子。这一路当真是步步为营,提心吊胆。足下山路盘曲如羊肠,青龙涧河就与道伴行。垂首下顾,河水既清且浅,遥不可及;再举头上望,天色澹淡,只若一线。及入硖石,慕容冲更觉目炫心惊,身子好像被一根再细不过的丝线悬在当空般轻忽。风过峡谷,整个队伍都似乎摇晃起来。 

  

  突然听到有人尖叫,原来山上一大块积雪整个崩落,朝他们头上盖下。他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溜。慕容冲死死拉了车轮,可车子也在打滑,他断然放弃,手胡乱抓了块山岩的梭角,这才止住了下坠之势。过了好一会,雪团扑落方止,他抹了一把脸,方才发觉自已已挂在崖岸之上,双足都已腾空,正是险得不能再险。 

  

  慕容泓比他站得略远些,此时方回过神来,拉了他起身。却听得人在大叫救命,再一看,原来是慕容评,他抱着一根老树桩,满头满脸都是雪。慕容冲本来极不想理他,但还是狠不下心,伸手将他攥将上来。这只是个开头,接着路上,果然如突屈所言,不时就有人马失足,有的也和他们一样逃脱了,有的运气不好,便永远地沉入了涧河之中。 

  

  慕容冲往后望了一下,发觉秦军在那些出事的地段,夯土铺石,再后面隐约能见到一乘云母辇走上来。慕容冲方明秦军让他们这些鲜卑移民走在前头,是个探路的意思,让后头的秦军知晓那些地方需小心在意,预先作好布置。他看了看下面的涧河,那掉下去的鲜卑人早已不知去向,牙关不自觉咬得死紧。慕容评看到那云母辇,不由啧了一下舌头道:“也亏秦军能干,在这路上还能过八人抬的辇,只怕是秦王乘坐的吧?”“应该是吧!”慕容冲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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