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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兄弟 by 静静行走-第13部分

小说: 兄弟 by 静静行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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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很多人出去打工,很多地块都抛了荒。铭心和父亲接了不少地来种,除了替人上交公粮,余下的粮食都归自己,这样的美事,对于世代在土地上劳作的农村人来说,以前连想都不敢想。过去村里人多时,有的孩子生下来,长到5、6岁,还分不到一块地,为了地与地之间的界限移动了一尺半寸,人们常常争吵乃至械斗。不知从啥时候起,这被农人看得比命根子还重的土地,渐渐贬值,最后变得一文不值了。铭心的父亲常常骂那些出去乱闯的后生是败家子,连命根子都不要了。 

      发生在身边的变化,让铭心疑惑、茫然。都市的灯火,曾燃烧过他少年的热血,也让他第一次触摸到了生活尖锐的痛楚。如今,村里伙伴化作一只只飞蛾,纷纷扑向它。铭心一次次问自己,去那样的地方,自己到底能得到什么?每一次都问不出个结果来。不错,村里是有些人出去几年,就回来盖了房子,买了电视。可是象小七、黑子这些人,以前在家啥苦活累活没干过,现在回来,抡锄头不到半个钟头,就直喊不是人干的活,甩手东游西逛去了。铭心不知道他们不抡锄头,这辈子又能干点啥。城市千好万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城市,农村千差万差,毕竟还是自己的家。不然的话,他们出去赚到了钱,又在家里盖房子干啥呢?铭心也想出去弄点钱,把家里搞好一点。可是想到一出去,或许就再也无法回到这山沟,安心过日子了,他又隐隐感到恐惧。 

      为了把家里弄得好一点,铭心和父亲接了人家不少地来种。可是一年到头,家里除了多出几堆值不了几个钱的稻子、苞谷、麦子、豆子,房子依旧是破房子,人呢,除了日复一日的劳苦和衰老,也不见有别的变化。 

      或许还有别的变化,那就是小月的性情变得越来越暴躁了,动不动就跟自己争吵,甚至打架。从村里第一批人出去打工起,高峻的山岭,就再也关不住小月的心了。铭心有时忍不住想大声诅咒,诅咒这狗日的穷山沟,狗日的土地,狗日的锄头,还有狗日的城市。好几次脸上带着被小月抓出的血道道,铭心独自在地里干着干着活,会突然抛下锄头,躺倒在禾苗和杂草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泪不知不觉就淌了下来。过去无忧无虑,只知道没心没肺满山乱跑的铭心,脸上已经很少再有笑容,以前黑得发亮的笑眼,时常因为罩着一层阴郁,变得日渐黯淡起来,嘴角、眉头隐隐出现了几道皱纹。 

      儿子的出世,给全家带来了难得的欢乐。从这座破败房子里传出来的,不再是吵闹叫骂声,而是婴儿响亮的哭声,还有大人愉快的笑声。小孩子用他的哭叫,用他清亮的大眼睛,用他胡乱挥动的小胖拳头,摸平了爷爷脸上愁苦的皱纹、父亲眼里的阴郁、母亲心中的烦躁。 

      随着儿子的出世,那些掺杂着苦涩与甜蜜的往事彻底离铭心远去了;同时远去的还有哥哥铭远,铭心知道,从今以后,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意义,就是做一个好父亲、好丈夫。为了这个家,再苦再累他都得认命了。 

      每次小月给孩子喂奶,铭心总要在一旁傻傻地看,看儿子贪婪地吮吸,看小月专注而温柔的眼神。这时,铭心觉得,自己平日所吃的苦,所受的累,所咽下的委屈,都算不了什么。有一次,小月一抬头,看见铭心发直的眼神和上下滑动的喉结,“扑哧”笑了,说:“是不是也想吃啊?”铭心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笑道:“我哪能跟他抢。”小月说:“我奶水多,也没见他吃完过,你要想吃,叫我一声妈。我就让你吃。嘻嘻。”说着把孩子放到床上。铭心迟疑了片刻,一头扑在小月胸前,用力吸吮着那片柔软,腥甜的乳汁流进了他干涸的喉咙,干涸的心中。小月呻吟了一下:“该死的,轻点。”在这娇嗔的声音里,铭心狂热的欲望猛地燃烧起来,冲动地把小月压在身下。 

      然而孩子的一两声啼哭,终究无法解决大人的问题。春天来了又去,炎热的夏天带来了单调的蝉声,蝉声中,翔儿在一天天长大,小月的心情再度变得烦乱起来。 
      前些天一个远房表姐打工回来,穿金戴银,烫了大波浪的卷发。村里人原本以为她是回来跟未婚夫结婚的,结果是她给了男方3000元钱,把那一张无形的婚约,撕得粉碎,并且踩上几脚,拍拍被牛仔裤包得紧绷绷的屁股,走了。表姐对小月说,妹子啊,这穷山沟打死我也不会再回来了。你咋这么傻?早早就把自己嫁了,还忙着把孩子也生了。凭着你这副好相貌,到城里还怕没人要?你要这样在山里窝一辈子,我都为你叫冤哪。 

      表姐走了,把满身的香水味和珠光宝气留在了小月夏日的梦魇中。小月对生活、对丈夫的怨气随着夏天的热浪一天天汹涌起来,小两口又开始争吵,又开始打架。孩子的啼哭声,再也无法为家里带来和平了。 

      三天前,小月冷冷地对铭心说,铭心,我这次决不是跟你开玩笑,今年我一定要出去,顶多到下半年,孩子满一岁,我就走。孩子给你爹带,还是给我爹我妈带都行。谁也别想拦住我了!铭心忧伤地看着小月冰冷的眼睛,没有说一句话。房间里,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耳旁唯一的声响,是屋外小溪,在不知疲倦地叫着唱着,流向他乡。 

      站在这火热的野地里,铭心觉得,自己的苦日子就象这苞米垄,长得没有个头。从小山嘴望下去,可以从一大片竹林子里,看到自家灰黑色的屋顶,它静卧在小溪边,已经沉睡了很多年。听父亲说,这房子还是爷爷娶媳妇时盖的了。房前的小溪水从不停歇,而这房子却一直趴在那里,送走了爷爷,送走了母亲,自己也在日晒雨淋里,一天天衰老、破败,终会倒塌。爷爷的一生、父母的一生都被这山沟、这房子给锁住了,在锄不完的土地上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自己呢?也得这样吗?这样的想法让铭心感觉浑身发软,不由躺倒在了滚烫的地里。苞米叶子扎在身上,也感觉不到疼。天空蓝得怕人,四周的山把它围成了狭小的一个圆,显得山更高,天更深了。一只岩鹰在空中自由地划着圈,一个,又一个,最后飞远,不见了。铭心突然想起了在城里的哥哥,一种夹杂着羡慕、嫉妒和思念的复杂心情油然而生。儿子半岁多了,还没起好名字,铭心想,就叫他翔儿吧。 

      当天晚上,铭心对小月说,等儿子满了周岁,我跟你出去打工。小月微微感到吃惊,随即高兴起来。夜里,两口子亲热了一回。 
      过了两天,志飞来看铭心和他父亲,见到翔儿,喜欢得不得了,抱在怀里逗了好一阵,翔儿居然不认生,没哭,还把一泡尿撒到了志飞身上。志飞也不生气,对铭心笑嘻嘻地说:“铭心,你儿子好可爱,让我抱回家玩几天,好不好?”小月在一旁,听到这小子的傻话,也忍不住“扑哧”笑了。铭心说:“你喜欢就抱走,这臭小子嗓门大,哭起来吵死人。我们早给他折腾够了。”志飞说:“嗓门大好啊,以后能跟你学一口好山歌,迷死一大群妹子。哈。”铭远呵呵笑道:“你这龟儿子,大学都读了两年了,咋还脱不了娃性?”志飞嚷道:“放屁,老子成熟得都快从树上掉下来了,谁敢说老子没脱娃性?”说着又不怀好意地冲铭心笑道:“你看我抱着这小东西,象不象是他老子?”铭心不计较志飞的胡言乱语,却怕小月会恼了,扭头看小月,没想到小月今天心情不错,居然没生气,反而冲志飞笑道:“你要不嫌弃咱家的穷小子,就认他做干儿子么。”志飞过年时来铭远家,看到小月总是黑着张脸,着实有点怕这女人,这会儿听她这么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惊又喜道:“你说真的?”小月哼道:“谁跟你开玩笑,看来你还是嫌弃我们翔儿,放心,我们不会逼你认干儿子的。”志飞急了,叫道:“谁敢抢我儿,我跟谁拼命。”看这小子的滑稽样子,一家人哄地笑开了。翔儿好象晓得有喜事,竟也露出点笑容,不过小嘴里发出的声音,却象在哭。 

      当天晚上,家里杀鸡煮肉,摆酒焚香,一本正经办了场认子仪式。志飞本来准备吃了午饭就回家的,这下不能不留下了。从白天起,这小子就乐得嘴没合上过。小月抱着儿子,给志飞行大礼时,这家伙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铭心和老父亲乐呵呵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父亲笑道:“咱翔儿有福气,认了个有出息的干爹。” 

      吃晚饭时,铭心和志飞喝了不少酒,聊了很多上学时的事情,只是大家都没提到铭远。饭后两人又去小河里游了一会,游累了躺在河边沙地上,志飞问:“铭心,你今后有啥打算?”铭心说:“窝在这山沟沟里头,还能有啥打算?我只希望翔儿长大后能象你和铭远一样有出息,飞到山外边去。”志飞又问:“你自己就不想出去么?”铭心闷声道:“想又有啥用呢?出去啥也不会干……不过,再过几个月,等翔儿满周岁了,我和你嫂子准备出去打工。唉,也不晓得打工到底能不能赚到钱。”话题有些沉重,两人一时无话了。夜色里,小河发出轻柔的呢喃。身下温热的河沙,竟让志飞有点莫名地冲动起来。 

      转眼又过了半年时间。儿子过了周岁生日。小月天天催着铭心去四处打听,有没有谁要出去打工,好跟着结伴出去。但因为快到年底,在这个时候出去的人几乎找不到一个。而且看着刚刚会叫“妈妈”的儿子,铭心也委实不忍心把他丢在家中。就对小月说,还是等别人回家过完年,再跟他们一起出去吧。小月却又发火了,整天打鸡骂狗,见啥都气不顺。父亲好几次被气得直发抖,背地里对铭心说:你们都决定要出去了,就好好去找找看,有没有啥人要出去的,跟人家去吧,省得她瞧我不顺眼。再呆几天,我这把老骨头都得让她拆了。 

        
      正在这时,黑子回了趟家,说小七在城里包了个工地,要找几个人去帮忙,活一干完,大把大把的钞票就来了。铭心和小月终于背着破旧的铺盖卷,在腊月初5离开了家,把老父的叹息和儿子的啼哭声抛在脑后,去了远方,那不可知的城市。 

      (十二) 
      铭心在家乡挥汗如雨时,铭远也在省城的大街小巷里,头顶烈日奔波。暑假没回家,铭远白天找到一份给快餐店送外卖的杂活,活很忙,钱却不多,一月只有500元。为了多赚点钱,铭远又在一家娱乐城找到一份夜里为卡拉OK包房放碟片的活,这边钱多些,一月有800元,可是工作时间很长,有时几乎要熬通宵,比起前者更加辛苦。于是白天铭远戴着小红帽,穿着红裤子、白衬衣,打着红领结,骑着一辆吱嘎作响的自行车,在人丛中东奔西跑、躲闪腾挪;夜里则穿着黑西裤、白衬衣,打着黑领结,打着哈欠,守着影碟机,把客人点的歌碟放入机子里。几天下来,铭远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瘦了、黑了。 

      这天晚上,铭远去上厕所,让另一个放片的小子替自己先看一会儿。走在幽暗的走廊里,迎头碰到了秋锋。秋锋瞪大了眼睛,铭远笑道:“咋啦?不认得了?”秋锋道:“你说找到了工作,就是干这个?妈的,让你去陆胖子那里干,又轻松钱又多,你却不去,非要跑来干这种破活儿。你是不是吃错药了?”铭远冷冷地道:“少跟我提那地方。我在这里一不偷二不抢,干这活儿咋了?你要嫌我丢人,就别跟我说话。”说完把秋锋撇一边,钻进了厕所。秋锋跟进来,说:“算我刚才说错了,可你干吗这么急啊。来,跟我去认识几个朋友,喝两杯。”铭远道:“少爷,你不怕我去丢你的人?”秋锋骂道:“狗日的,你还没完没了了。”铭远说:“谁跟你没完没了,就算我不怕丢人,可我这是在工作,给老板看见我乱跑,非炒我鱿鱼不可。”秋锋说:“靠,怕个毬。有我在,他敢!”铭远说:“好好,算你有本事,可我拿人家的钱,就得替人把活干好。你还是自己去玩吧。我走了。” 

      铭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忙了不一会儿,领班过来了,叫铭远出去一下。到了门外,轻声对铭远说:“铭远,你以后可以早点走。不用熬太晚了。”铭远笑道:“要炒我鱿鱼?”领班笑道:“瞧你,想哪儿去了。是老板说怕你太累,让你每天干到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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