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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张晓风经典散文集-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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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教授,教授对她说:“如果晓风是男孩子,你嫁给她倒是很相配的。” 
  “我一直很安于做女孩子。”我对教授说:“不过如果做男孩子而又能娶到这样的太太,我倒很向往。” 
  当然,我一直没有成为男子,但我们的友谊仍在平静中进行着,那种境界,我总自信比之爱情是毫无逊色的,谁能说澄清的湖水比不上澎湃的汪洋,又有谁能说请冽的香片比不上浓郁的咖啡呢? 
  她常常做出许多很洒脱的事,颇有点侠士的意味,让我们又诧异、又好笑,却又不得不佩服她的鬼脑筋——我就是喜欢这种作风,就好像我喜欢读一些跌宕生姿的古文一样。 
  有一次,是冬天,她刚搬入宿舍不久,那天晚上她从外面回来,便径入我的寝室,我很少看到她那样美丽,她头上扎着丝巾,身上是一件奶油色的风衣,脚下则是一双两吋半的高跟鞋。 
  “去赴约会吗?难得这副打扮。” 
  “去买红豆汤,”她把提盒递给我看。“我们寝室里住着几个饿琈呢,我只好去买点东西来救灾。” 
  “那又何必如此盛装呢?” 
  “盛装吗?”她大笑起来,把丝巾和风衣取了,立刻,一个寝室都笑倒了,原来丝巾底下包的是她缠满发卷的头发,风衣里面则是一袭睡衣——裤脚管是卷起来。 
  当然,她并不是常常戏谑的,唯其因为她经常守着严正的轨迹,所以更见她恶作剧的趣味。我喜欢和她谈到庄严的事,那使我感到她同时是我的良师和益友。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她坐在我的床沿上,当夜色渐渐深沉,我们的题目也愈谈愈深: 
  “我只有一次,被一个故事感动哭了,是我姐姐讲给我听的,那天竟然完全控制不住。”她的声音很低,像是直接从心脏里面发出来的——没有经过喉管和舌头。 
  “告诉我那个故事吧!” 
  “我要告诉你的。”她望着我,目光深沉,“我姐姐有一个同学,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她一面读书,一面做事,她的母亲是个没知没识的人,她们全家几乎都是靠她撑着,后来她考取了留美,到外去辞行,她母亲总跟着她,当她女儿和别人谈话的时侯,她总带着近乎崇敬的意味呆呆地朝着她,一直到上船的那一天,她把女儿送到船上,当汽笛起鸣的时候,那妇人忽然抖着双臂哭喊道:‘妈妈跟你讲的话你记不记得呀……’ 
  不知为什么,我也忍不住地哭了。 
  “你怎么了。”她问我,但她自己的也在抹眼睛。 
  “我忍不住,真奇怪,这样平的故事我也忍不住。” 
  黑暗里我们相对垂泪,之后我们又为自己的脆弱感到很腼腆,我们曾把这故事告诉几个其他的同学,他们却似乎毫无所动。 
  毕业考的前一周是我们最用功的阶段,我们两个常一起开夜车,但多半的时候刚过十二点就困得像醉鬼一样相扶着回寝室睡觉了。毕业考过后,我们又忙着办各种典礼中的行头,每天不是我试衣服给她看,就是她试鞋子给我看,许多低年级的同学一边凑热闹,兴奋得不得了,她们看到的只是漂亮的白旗袍,只是精工的披肩与手套,只是耀眼的耳环与项链,只是新颖的鞋子与皮包,她们何尝看到我们心里的伤感,心里的忧戚,心里的怅惘以及心里的茫然。 
  记得那是毕业典礼的前一个晚上,一切该办的都办齐了,寝室里的灯也熄灭了,我坐在她的上层铺位上,两个人居然一点睡意也没有。 
  “我总觉得我们才刚混熟。”她说:“就要分手了。” 
  我不敢接腔,怕把谈话带到一种更凄凉的意味中。可是我们的沉默却仍是凄凉的。唉,人和人之间的“缘份”竟是这样薄吗? 
  第二天早晨她修饰得很美,其实二年级以后她的体重就直线下降,许多后期的同学竟不知道何以她会称小胖,她以内的美烘托着外型的美,使她看起来焕发极了。那天,她在掌声中走上台去代表全系的毕业生接受文凭,如果不是限于会场中秩序,我想我会跳起来握住她的手,祝贺她得到优异学业成绩。但转念之间我又觉得该祝贺她的并不是在毕业的一刹,而是四年中每一个日子——因为她每天都是一个打胜仗的战士,而所祝贺于她的也不仅仅是学业上的成功——更是她整个为人处事的成功。 
  毕业后我常和她通讯,我称她为“菊如女史”,她也称我的号,并且加上“词长”,与她通信和与她谈话有同样的乐趣,她永远知道怎样使自己和别人的生活都轻松愉快。不久,她找到一份很理想的工作,离家近,待遇也好,我相信她会做得很称职。其实,与其说她得到工作很幸运,不如说那工作得到她很幸运,她天生是一撮盐,能使整个环境因而变得有滋味。后来,我的工作也固定了,是留在原校服务,我很兴奋地告诉三个最知已的朋友——小胖是其中的一人 
  我们都开始进入办公室的生活,我感到又惶恐又怯惧,不知该如何做。我一直遗憾的是她只住过一年宿舍,否则我必会从她多感染一点美好的德性,使我的人生更饱满、更圆熟。但如今,我感到自己像一只乡下老鼠,乍然跑到城市里去,被红灯、绿灯、斑马红以及棋盘式的街道弄昏了,我只有继续和她写信,盼望她给我一点指引。 
  有一天晚上,丹到我的寝室来。 
  “今天晚上我听见了别人在讨论你。” 
  “哦?” 
  “有一点不妙呢!” 
  “是吗?”我放下笔。 
  “他们说,你很骄傲,”她有一点激动了:“又说你对人很凶,一点不徇情面,说话总是恶声恶气的,是真的吗?” 
  “你想是真的吗?” 
  “他们说,曾经看过你把毛衣披在肩上——不像个学中文的。”“他们还说,某一篇文章是你写的——里面仅是贬人的话。” 
  “哦?我自己还不晓得我曾写过呢?”“他们还说,说你好像很会用手腕,你所有的成就就是靠耍手法弄来的……” 
  我没有什么反应,我平静的程度让我自己都有点惊奇。 
  “我自己知道我的路,”我对丹说:“我走的是正路还是邪路,那是人人都可以看得到的,我的心很平安,我不打算知道是哪些人,也不想和他们争辨。” 
  “你真的不生气吗?”丹终于叫了起来:“害我还替你生气呢,我告诉你吧,他们还说,说你一得到职位就写信告诉小胖,他们说你是故意向她示威,向她显耀……” 
  “什么,他们为什么想得这样卑鄙?” 
  这一次我生气了,我能忍受别人对我的污蔑,但他们凭什么要糟蹋我们的友谊呢?我是个沉不住气的人,第二天我就写信告诉我可敬的朋友,当我把信投入邮筒,空泛的心中便响起一位教授讲的话。他说;“处在今天的世代里,我们何啻是举目无亲呢?我们简直是举目皆敌啊!”我永远记得他眼神中苍老而凄凉的意味,而此刻,我虽未老去,却已感染到那份凄凉了。那几天我一直在焦灼与痛苦中等着她的回信。她的信很快就回来了,我在寒冷的寝室中展读它,风雨把玻璃敲得很响,但我仿佛听到她亲切温润的声音,从风雨那边传过来,并且压过了风雨: 
  晓风:上次来信问我读书和做人的心得,我想了很久,书,近来很少读,似乎无心得可言。谈到做人我就不得不改变以往对读书头痛的偏见。的确,以前我们一直都幼稚的以为读书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而今初入社会,无端的我们竟也被卷入了是非圈,对于这些我已有足够的容忍量,诚如你说,自古以来谁能不遭毁谤,至于别人所说关于你我之间的闲言,我还是从你处得知的,但愿我们都置若罔闻,就让它自生自灭吧! 
  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我们的友谊早已在四年前的便当上奠了深厚的基础(一笑),如今岂能容宵小谗言破坏于一旦,不要再为这此恼火了。 
  何时作台中之行,一定准备麻油鸡以飨远方人…… 
  我低下头,心中好像有一万种复杂的情感需要表达,却又好像不再具有一缕累人的思绪了,啊,为什么我这样低估她友谊呢?让所有的人误会我吧,她是了解我的,我还需要什么呢?她是了解我的!我感到一种甜蜜,一种骄傲,一种恬远的自足。 
  偶低首,我看见她送给我的蝶形别针,正扣在襟上,我的心也禁不住地欢然鼓翼了。其实,她友谊的本身就是最美的馈赠了,它将永远罩在我的头上,像远古的世纪里,戴在圣徒头上的光环,又像在漆黑的冬月之夜里,缭绕在土星四围的光环,啊,小胖,小胖,多么盼望在睡梦中也能化为蝴蝶,在这般风雨的夜里,去探探我久违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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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的书




  我不知道,天为什么无端落起雨来了。薄薄的水雾把山和树隔到更远的地方去,我的窗外遂只剩下一片辽阔的空茫了。 
  想你那里必是很冷了吧?另芳。青色的屋顶上滚动着水珠子,滴沥的声音单调而沉闷,你会不会觉得很寂谬呢? 
  你的信仍放在我的梳妆台上,折得方方正正的,依然是当日的手痕。我以前没见你;以后也找不着你,我所能有的,也不过就是这一片模模糊糊的痕迹罢了。另芳,而你呢?你没有我的只字片语,等到我提起笔,却又没有人能为我传递了。 
  冬天里,南馨拿着你的信来。细细斜斜的笔迹,优雅温婉的话语。我很高兴看你的信,我把它和另外一些信件并放着。它们总是给我鼓励和自信,让我知道,当我在灯下执笔的时候,实际上并不孤独。 
  另芳,我没有即时回你的信,人大了,忙的事也就多了。后悔有什么用呢?早知道你是在病榻上写那封信,我就去和你谈谈,陪你出去散散步,一同看看黄昏时侯的落霞。但我又怎么想象得到呢?十七岁,怎么能和死亡联想在一起呢?死亡,那样冰冷阴森的字眼,无论如何也不该和你发生关系的。这出戏结束得太早,迟到的观众只好望着合拢黑绒幕黯然了。 
  雨仍在落着,频频叩打我的玻璃窗。雨水把世界布置得幽冥昏黯,我不由幻想你打着一把外伞。从芳草没胫的小路上走来,走过生,走过死,走过永恒。 
  那时候,放了寒假。另芳,我心时其实一直是惦着你的。只是找不着南馨,没有可以传信的人。等开了学,找着了南馨,一问及你,她就哭了。另芳,我从来没有这样恨自己。另芳,如今我向哪一条街寄信给你呢?有谁知道你的新地址呢? 
  南馨寄来你留给她的最后字条,捧着它,使我泫然。另芳,我算什么呢?我和你一样,是被送来这世界观光的客人。我带着惊奇和喜悦着青山和绿水,看生命和知识。另芳,我有什么特别值得一顾的呢?只是我看这些东西的时候比别人多了一份冲动,便不由得把它记录下来了。 
  我究竟有什么值得结识的呢?那些美得叫人痴狂的东西没有一样是我创造的,也没有一件是我经营的,而我那些仅有的记录,也是玻碎支离,几乎完全走样的,另芳,聪慧的你,为什么念念要得到我的信呢? 
  “她死的时侯没有遗憾,”南馨说,“除了想你的信。你能写一封信给她吗?……——我是信耶稣的,我想耶稣一定会拿给她的。” 
  她是那样天真,我是要写给你的,我一直想着要写的,我把我的信交给她,但是,我想你已经不需要它了。你此刻在做什么呢?正在和鼓翼的小天使嬉戏吧?或是拿软软的白云捏人像吧?(你可曾塑过我的?)再不然就一定是在茂美的林园里倾听金琴的轻拨了。 
  另芳,想象中,你是一个纤柔多愁的影子,皮肤是细致的浅黄,眉很浓,眼很深,嘴唇很薄(但不爱说话),是吗?常常穿着淡蓝色的衣裙,喜欢望帘外的落雨而出神,是吗?另芳,或许我们真不该见面的,好让我想象中的你更为真切。 
  另芳,雨仍下着,淡淡的哀愁在雨里瓢零。遥想墓地上的草早该绿透了,但今年春天你却没有看见。想象中有一朵白色的小花开在你的坟头,透明而苍白,在雨中幽幽地抽泣。 
  而在天上,在那灿烂的灵境上,是不是也正落着阳光的雨、落花的雨和音乐的雨呢?另芳,请俯下你的脸来,看我们,以及你生长过的地方。或许你会觉得好笑,便立刻把头转开了。你会惊讶地自语:“那些年,我怎么那么痴呢?其实,那些事不是都显得很滑稽吗?” 
  另芳,你看,我写了这样多的,是的,其实写这些信也很滑稽,在永恒里你已不需要这些了。但我还是要写,我许诺过要写的。 
  或者,明天早晨,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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