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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部分

等等灵魂 李佩甫著-第68部分

小说: 等等灵魂 李佩甫著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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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个子记者望着那摔坏的录音机,眼里冒着火,恨恨地说:“——丫走着
瞧!”说着,他从地上捡起那个摔坏的小录音机,悻悻地走了。

这时候,虽然气愤,任秋风摇摇头,也顾不上多想什么了,他还赶着去法院
呢。

三应该说,压垮雪山的最后一根柴,是这个小个子记者加上去的。

在历史上,这个小个子记者是没有名字的。他留下的只是一个笔名,他的笔
名叫沪生,按谐音或者什么你也可以理解为“呼声”(?)——这也是他个人想
像力的最大体现。他就是用这样一个笔名,给金色阳光集团即将出现的雪崩加上
了最后一根柴。

历史也将证明,小人物是不可得罪的。尤其是在你志得意满的时候,在你坐
在雪佛徕或是奔驰车上的时候,千万不要对路边的蚂蚁们示以白眼。那一眼看出
去,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其实,这笔名叫沪生的小个子记者并不是上海人。他也是刚刚大学毕业,来
上海谋生的。他经过一考、二考、三考,最后应聘于上海的一家小报。报社给了
他三个月的实习期,待实习期满后,经考察合格,成绩优异,才算是正式录用。
你说,一个蚂蚁样的小人物,只身一人来上海,他靠什么“优异”呢?那只有拼
命写稿拼命发稿了。可是,他来上海已经两个月了,连一篇象样的文章都没有发
出去……他能不急么?

特别是近一些日子,他已急成了一头小狼,吃人的心都有!你想啊,他只身
一人,漂泊上海滩,动不动都要花钱:要交暂住费、房租费、水电费、交通费、
电话费……他还要吃饭哪。你总得让他喝一碗豆浆吃两根油条吧?假如三个月期
限到了,报社不录用他,你让他怎么生活?!

什么是新闻?他一直记着老师的话: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所
以,两个月来,他一直追逐“人咬狗”的新闻。可是,写一篇通不过,再写一篇
还通不过……急的时候,他甚至想制造一篇。这次供应货闹事,终于让他抓住了,
他当然不会放过。上海商场出事的时候,他是在第一时间赶到的。尔后,他象狗
一样在人群里窜来窜去,整整采访了一天,很兴奋。本来,他已连夜赶写出一篇
稿子了,可他还不满足,他还想挖一点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于是,他就在医院
里堵住了任秋风。

正是任秋风的粗暴给沪生先生提供了复仇的想像力!于是他愤笔疾书(他上
了四年大学都没明白这四个字的含意,现在他终于明白“愤笔疾书”是什么意思
了),一边哭一边写!连夜炮制了一篇六千字的、很有份量的新闻稿件,题目就
叫《一个谎言的破灭》。并在第二天早上,一鼓作气复印了88份,自贴信封、邮
票寄向全中国88家大小报刊!当他把最后一份邮件塞进邮筒的时候,他朝着邮筒
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大大地出了一口气,恶狠狠地骂道:“*** ,丫等着吧!”

一个星期后,当任秋风四面安抚,八方周旋,眼熬烂、腿跑断、焦头烂额、
日夜奔波……终于把那窟窿堵住,使商场揭掉封条,重新开门营业的时候,还没
等他喘口气呢,总部这边又出事了!

这时候,沪生先生的大作已登出来了。他寄出88份稿子,登出来34篇。虽然
没一家大报,全是各地生活类的小报。可现在小报的影响并不亚于大报,小道消
息传播更快。尤其是中原,有六家地方小报登出了这篇文章。也就是一天的功夫,
似乎满世界都知道:金色阳光垮了!

任秋风是在机场见到这份小报的。他风尘仆仆的,刚下飞机,接他的人一见
面就递上了这张小报,他只是溜了一眼,看都没看,很轻蔑地说:“王八蛋!—
—鬼话连篇,你们也信?!”可那人苦着脸说,任总,不是信不信的问题。现在
是要债的围破门,把总部给围了!任秋风听了,脑海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黑,
几乎栽倒在地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顽强地站在那里。尔后,他想了想,说:
“看来,总部是回不去了。去商场吧。”

省城的金色阳光商场,本就是任秋风的发迹之地,现在他万般无奈,不得已
又重新回到了这里。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仍没把情况想得特别严重,他甚至想
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来澄清事实。尔后马上和银行联系……可他已经来不及布
述了。他的屁股刚落在椅子上,电话,一个一个又打进来了:——天津告急!

——广州告急!

——洛阳告急!

——临丰告急!

——南河告急!

…………

这就是雪崩,这就是连锁反应……一篇不足六千字的狗屁文章,立时就让他
陷入了绝境!

任秋风接的最后一个电话是郭大升打进来的。大老郭在电话上很不客气,说
姓任的,你也太不仗义了!任秋风回了一句,说那是谣言,你不要相信。大老郭
说,我不管是不是谣言。三十六小时之内,你把钱给我撤出来。任秋风说,钱都
在帐上。你也就是一个亿,我这里是五十亿的盘子。大老郭说,任兄,我不要你
的股份了,我也不要你的利润了,我要的是本金!这够仁义了吧?你马上给我撤
出来!任秋风沉默。大老郭急了,说任兄,我给你讲的故事你还记得么?任秋风
说,记得。大老郭说那好,记得就好。但是,你听好了,我不会让你享受“伟人
待遇”,那就太便宜你了。你如果不把钱给我打回来,我会让你享受另外的待遇。你吃过小炒肉么?!

这时候,任秋风朗声大笑,他对着电话说:“没吃过。我很愿意尝尝!”尔
后,他“啪”的一下,把手机关了。接着,他突兀地扬起手,把手机重重地摔在
地上,仿佛还不解气,又狠狠地跺了几脚!

一些赶来开会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他们私下里想,任总是不是疯
了?可任秋风却很和气地对他们笑了笑,笑的虽苦,但那也是笑。他说:“会不
开了,你们去吧。”

人们愣愣地站在那里,也不敢马上就走……就那么呆呆地望着他。

任秋风再次摆了摆手,依旧很平和地说:“去吧。会不开了。我有些累,想
休息一下。”

人们又看了看他,一个个默默地走出去了。

待人们走后,任秋风才彻底垮了。他身子往下一出溜,席地而坐,就坐在离
那个地球仪的不远的地方。当年,根据任秋风的要求,金色阳光每个连锁店的总
经理室,都摆放着一个插有小红旗的地球仪。这是要他们“放眼全球”……现在,
任秋风面对着这个插有小旗的地球仪,突然象孩子一样往前爬了两步,爬到地球
仪跟前,用力拨拉了一下,那地球仪快速地旋转起来。

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旋转中的地球仪……心想,这么大个地球,他怎么
就放不下一只脚呢?

四谣言就象洪水一样,四下漫延。

当天下午,任秋风躲进来的这个商场也被围了。包围这个商场的并不是供应
商,而是百姓,是一些当年自愿入股的散户。那时候,他们听说金色阳光火了,
一个个带着钱涌进来,托人托关系要求入股……现在,报纸一登文章,一传十、
十传百,他们又听说金色阳光要垮了,这又急煎煎地赶过来,要求兑付他们的钱!
当年,他们是在这里交的钱,自然就找到这里了。

开始也就是几十个人,慢慢人越聚越多,还来了些亲属和看热闹的,到傍晚
时已聚有三四百人!这年月,人都象疯了一样,天天做着发财梦。一是眼气有钱
的,二是眼气有权的,一有风吹草动,恨不得浑身披挂,满眼满手都是钉子!见
一个扎一个,非扎出血不可。好在任秋风及时通知经理关门停业,并说第二天兑
付,人们才没有冲进来。可是,他们仍然围在门前不走。

商场没关门的时候,他们似乎还抱有希望。商场还在营业嘛。对那谣传,他
们也还半信半疑。商场一关门,他们就慌了!他们觉得那传言已经得到了证实。
于是就象一窝没了头的苍蝇,骂声、埋怨声四起……人们象乌鸦似的一群一群地
旋在一起,一边对天日骂,一边还相互打听着消息、商量对策……一个个焦急地
等待着。

在人群中,最觉得亏的、窝囊的,是那个下岗工人胡跃进。当年,就是他中
了大奖,得了一辆轿车。可那辆崭新的轿车,他仅试坐了一次,就换成了钱。可
这钱,他是一分一厘都没舍得花啊,又全部入了股了。他还梦想着靠这笔入股的
钱发大财呢!他还等着大赚了之后给孩子买房子娶媳妇呢……这下可好了,说不
定全打了水漂了!所以,在这群人里,胡跃进的嗓门是最高的,他喷着唾沫星子
说:“没有天理了么?!没有王法了么?!要是不退我这钱,我,我非把狗日的
给做了,剥他个筒儿皮,把狗日的做成鼓,一天敲他三遍!反正我也不活了!”
他知道,他已没脸回家了。回到家一圈人都会埋怨他。当年,有了这辆车,他本
是可以去开出租的。家里人都说让他开出租,开出租一月3000,多挣钱呢。可是,
他怎么就鬼迷心窍,信了他们呢?为此,他肠子都悔青了!他气得围着商场一圈
一圈地转,转着骂着、吆喝着:“——骗子!骗子!都他妈骗子!”

然而,就是这个胡跃进,这个嗓门最大、曾经当过电工的下岗工人胡跃进,
在第二天的要债队伍中再没出现过。他不见了。

谁也想不到,夜半时分,这个胆大包天的胡跃进,腰里缠着一圈电线、两个
雷管,竟然顺着楼后的排水管道悄悄地爬上了商场的五楼!

这个时候,夜已静了。五楼刚好有一扇窗子开着,任秋风就在窗前站着……
他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了,他都站木了。突然,就见一黑影爬上来。他的脑
袋已经僵成了一盆浆糊,就那么愣愣地望着那黑影儿。不料,那黑影却说话了,
他说:“你拉我一把呀?”于是,任秋风几乎是下意识地、机械地伸出了手,把
胡跃进拉了上来。

待胡跃进跳进来之后,任秋风这才醒过神来,他默默地说:“你真胆大呀!
想偷什么?”

胡跃进拍了拍手,说:“你说我胆大?操,我死的心都有,你还说我胆大?!我是来要债的。”

任秋风冷冷地说:“你要什么债?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要债?”

胡跃进说:“啥方式?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讲啥球方式?!我不过是抢了
个先。要是到了明天,那么多人一哄而上,象我这种没关系没啥的,你就是有钱
给兑了,也不会轮到我呀……你是任总吧?我见过你。”

任秋风说:“是。我是任秋风。”

胡跃进躁躁地:“你有烟么,让我吸一支。”

任秋风说:“在桌上呢。自己拿吧。”

胡跃进走过去,哆嗦着手从桌上摸到烟盒,从里边掏出一支烟,又伸手摸了
摸,摸到火机,叭一下点上,吸着,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说:“我的妈呀,还是
好烟。”接着,他往那皮转椅上一坐,象个黑面判官似地,说:“姓任的,有句
话我想问问你,你得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破产了?”

任秋风叹了口气,说:“是。破产了。”

胡跃进说:“你是咋日弄的?好好的,咋说破产就破产了呢?你还给我颁过
奖呢……操,那我信你不是白信了?!”

任秋风说:“你是……?”

胡跃进说:“我姓胡,胡跃进。”接着又说,“你说说你,又吃又喝又日的
……还弄个球,你说说,光这球得花多少钱?我不管你破产不破产,我的钱你得
给我!”

任秋风有点迷瞪:“——球?”

胡跃进指了指旁边的地球仪,“这玩意,一千两千拿不下来吧?”

任秋风又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片刻,他拍拍头,说:“噢,我想起
来了,你就是那个胡跃进。你不是中了大奖,得了一辆车么?你怎么……”

胡跃进委屈地说:“嗨,我不就是信了你么。我不就是把得奖卖车的钱全入
了你的股么?操!等到现在,我是竹篮打水,啥球不啥……你说我冤不冤?”接
着,胡跃进口气一变,近乎哀求地说,“哥,你把钱给我吧。你要不给,我就是
死路一条。”

任秋风喃喃地说:“你别吓我。你也知道,破产了,我没钱给你了。”

这时候,胡跃进把衣服扣子解开,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叭”地打了一下,
照着亮,拍拍肚子说:“姓任的,你看好了,我腰里缠着雷管呢!我今天必须拿
到钱,你要不给,我也没啥活头了,咱就同归于尽!”

任秋风抬起头来,木然地、喃喃地说:“好啊,那我也就解脱了。咱俩算是
同病相怜,就一块走了吧。”

胡跃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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