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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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轻点足尖，飞身掠上一个屋顶，他的身影落在空中，犹如一只青鸟。戚少商的目光很快就捕捉到了他。
他唯一一次没看到他穿那件青色的外衣，是在顾惜朝加入连云寨的那天。碧蓝如洗的天空，鲜红的帷帐和蜡烛映红了他略显苍白的脸。戚少商上下端详了他一阵，在心里小小感叹，顾惜朝是属于青色的人。
福祸往往一线之隔，他不曾想过那会是个阴谋，不知道在他们歃血盟誓的时候，朝廷的军队已经将连云寨团团包围，也不知道在他们磕头结拜的时候，连云寨几千条的性命，走到了终点。
直到那把涂了毒的小刀，隔着一道薄薄的浅浅的竹帘，没有半分犹豫的刺进他的身体。
戚少商的目光深邃而疲惫，从那远远的高台稳稳的投向顾惜朝。顾惜朝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在那些没有尽头的严刑拷打中，戚少商总是这样看着他，他从来没有求饶过，即使是最严酷的折磨，他都没有哼上一句，他用他独有的方式宣泄着他的痛苦，直到最后痛的晕了过去，然后被泼醒，然后接着受刑。周而复始。
戚少商曾经问过顾惜朝：“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顾惜朝回答说：“我从来就没有忠诚于你，又何谈背叛？”
漆黑寒冷的地牢里，微弱的烛火在他的脸上投下闪烁的阴影。戚少商看了他很久很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不”，他肯定的说，“你背叛了我，你知道，我们都知道。”
可是顾惜朝不知道，他不明白戚少商为什么这么肯定，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已经不重要的问题，或许他从来就没有明白过面前这个浑身是血，却依旧能将背挺的笔直的人。
午时。监斩官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人群的骚动渐渐变的剧烈，顾惜朝粗略的扫了一眼，发现有好几个江湖人士隐藏其中，他下意识的要向他的义父报告，却动了动脚，然后犹豫了。
“顾兄弟，你有什么愿望？”
旗亭酒肆是一个好地方，有着最烈的酒和最粗糙的风，有着最真心的问题和最无措的答案。
“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娇妻美眷，儿孙满堂。”顾惜朝脱口而出。
戚少商大笑：“看不出顾兄弟的愿望这么普通，我看不像。”
“那以戚兄之见，又如何？”
“一个人，一个了解你，关心你，陪伴你的人。”
顾惜朝静静的想了一下，然后慢慢摇了摇头。“不是。”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想要的，是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死。”
午时一刻，监斩官显然已经等不及了，官兵渐渐的挡不住不断上前的人群。
顾惜朝的剑，缓缓出了鞘。
戚少商却忽然动了一下，嘴唇一遍一遍的张张合合，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顾惜朝站的太远了，他什么也看不清，他的心里猛然莫名的不安起来，他知道那些话是对他说的。
飞身跳过几个屋顶，顾惜朝眯起眼仔细辨认着。
活
下
去
活下去！
手指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无名剑险些掉到地上，顾惜朝呆住了。
“宋王朝就像盛夏的尾声，尽管还保留着繁茂的余晖，却挡不住秋风的侵蚀，她总有一天会倒塌的。”在行刑的前一天夜里，戚少商这样对顾惜朝说。“不论有没有我。”他顿了顿，然后低声重复了一遍，“顾惜朝，无论有没有我。”
顾惜朝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并不在乎，这个天下是谁的，之于他没有任何区别。他转身想走，可是戚少商叫住了他。“顾惜朝，我原谅你了，你的背叛，我原谅你了。”
他需要一个理由，他希望下一刻立即死去，可是现在，这个理由消失了。
午时二刻，监斩官提前丢下了令牌。“斩！”
脍子手高高举起了长刀，正午的阳光在刀尖汇聚成最刺眼的痛。人们开始尖叫。
所有的景象，所有的意识，都纷纷模糊成一团无法辨认的阴影，在这一刻，只有那双眼睛如此清晰，直直的看进他的心里。
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做？顾惜朝不愿去想，他的身体飘在半空，神哭小斧如同闪电般迅速飞了出去。
世界都变得安静了，他恍惚听到傅宗书愤怒的咆哮，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然后呢？”顾惜朝连忙问。
“然后？没有然后了，他们都被抓了，然后都死了。”戚少商笑着说。
“啊？这么没趣……”顾惜朝撇了撇嘴，不满道，“你干嘛老喜欢用我们的名字讲故事？”
“习惯，习惯……”戚少商打着哈哈，抬头望天，“惜朝，我们走吧。”
“好，我要去西湖。”
“……”
江湖之于他们，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去了。
“……我没时间跟你高风亮节、黎民圣贤、先礼后兵，你不要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你这里天地人和，转眼，我可以把它拆得灰飞烟灭。”
给马喂完饲料回来的戚少商隔着门就听到了顾惜朝的声音。
“唉……”戚少商轻叹一口气，迈步跨进店里。
因为不是吃饭的时点，这店里没其它客人。
只见顾惜朝手上拿着一个有缺口的饭碗，正对着店小二怒目相向。
“惜朝……”他走过去，轻声唤他，然后又转向愣在一旁的小二，“小二哥，麻烦……”
店小二这才回过神，从顾惜朝手里接过那碗。
“知道了。”他拿着碗向厨房走去，嘴上还一边在嘀咕，“不就缺一个小口吗，这穷乡僻坑壤的，哪儿来这么些个穷讲究，换就换吧，还说上这么一大通……”
小二的埋怨声虽轻，戚少商耳力却更好，他一字不落的听下，不禁苦笑。
身边的人虽然失了忆，性子却是依旧，尤其是生起气来，昔日里那一套一套的词更是说得顺溜。
“好了，惜朝，别跟他计较了。”戚少商拍拍顾惜朝的肩，示意他坐下。
“哼，要不是他态度恶劣，我至于生气吗？”顾惜朝嘟着嘴，“真倒霉。”
“算了，算了，吃菜吧。”戚少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往顾惜朝那儿放，“啊……”他突然反应过来——顾惜朝的碗被小二拿走了。他想了想，筷子干脆直接往顾惜朝嘴边送。
“干吗，我自己不会吃啊？”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顾惜朝仍是乖乖张嘴把送到面前的鱼吃了下去。
“咳咳……”突然，顾惜朝剧烈地咳嗽起来。
戚少商紧张地凑过去：“怎么了？”
“鱼……骨头……咳……”顾惜朝一手抚着自己的喉咙，眼里隐约闪着泪光。
戚少商也慌乱起来，他不经意瞄到饭碗，急忙端来递过去。“来，吞口饭。”
顾惜朝照着做，总算把鱼骨头咽了下去。
“今天实在倒霉……”他不禁抱怨。
戚少商有些心疼地看着那张因为刚才的一番折腾而变得红扑扑的脸。
去换碗的小二也终于拿了个完好的碗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讲故事吧。”两人默默吃着饭，顾惜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诶？不等睡前听吗？”
“不等了，今天想早些睡……”顾惜朝瞪了眼面前这个害他几夜都没睡好的人，而戚少商只全当没看见他的白眼，“这饭吃得闷，你就讲吧。”
“好好，说起倒霉……那今天的故事，就讲两个倒霉的家伙吧——”
“以前，确实的说，就是在不久以前，有个剑客，剑客自小习武，十七岁开始闯荡江湖，短短不到十年间，他就有了自己的寨子……”
“寨子？你确定那个是剑客不是土匪？”顾惜朝一挑眉，瞥了戚少商一眼。
“土匪？事实上江湖人更乐意称他为大侠。”
“嘁……”顾惜朝嗤之以鼻。
“好了，继续听我说，那剑客有了自己的寨子，有了一大票同生共死的兄弟，还有许多交心过命的朋友，更有一个人称‘江湖第一美女’的红颜知己，功夫、名声、地位、感情，他几乎什么也不缺了。有一天，因为机缘巧合，剑客救下了一个人，那人托付给剑客一把宝剑，还约好了取回宝剑的日子和地方。剑客早早到了约定的地点，他没等到托剑的人，却等来了一生中唯一认定的一个知音。他跟他一起偷酒聊天、趁月色弹琴舞剑，他还想把他引进自己的寨子，以后两个人一起抗辽杀敌……那时他万万没料到，正是这个知音，将会毁了他的寨子、几乎杀光他的兄弟朋友、更是不远千里一路从边关追杀他到京城……”
“这剑客不是倒霉，分明是他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顾惜朝再度不客气地打断他。
戚少商轻笑，也不反驳，再度开口——
“那说另一个倒霉人，那是个书生——说他是书生其实也不尽然，武功那么高的书生实在也不多见，不过，我们还是称他为书生好了……”
“你废话真多！”顾惜朝不客气的打断，顺便挑出碗里的肥肉夹给戚少商。
戚少商失笑。
“挑食可不是个好习惯。”
顾惜朝又嘟嘴。
“反正我就是不要吃。”
“好好，不吃就不吃。” 自从顾惜朝失忆后，戚少商就时常能看到他孩子气的一面。自打在一起之后，他也乐得宠着他、包容他，“我们继续说那个书生，那书生是极有才华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仁和，明阴阳、懂八卦、知奇门、晓盾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自比管仲、乐毅之贤 ’，可他却也是极不幸的——他出身卑微，母亲是青楼女子；他才华过人却无人赏识，大家都笑话他是疯子；他好不容易遇上个心爱之人，却因为那是丞相之女而被人说成攀附权贵；他始终不得志，却一心要闯一番大事业出来。后来，他终于碰到一个知道他的人——可是，那个知音人却正是他岳父要他杀的人。”
“书生杀了那人吗？”
“没有，书生动了手，却没成功，他跟那个人互相追杀，可谁也没能杀了谁，那人身边的朋友兄弟死了很多，书生身边的人也是，最后，书生连妻子也赔上……”
“那书生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连个人也杀不死？”
“当书生后来有机会再次跟他的知音坐在一起喝酒时，他说了许多话，或许，在书生心底，他终究是不愿杀了那唯一懂他的人吧？就像那个剑客，剑客最后终于有机会杀了那个背叛他的知音，但他却放弃了——因为即使杀了那人，失去的东西也回不来了，相反只是失去更多。而且，那个还是自己认定的唯一一个知音……”
“其实在这两个人的故事里，比较倒霉的根本就是那些旁人嘛！那两个人本身都没事，不相干的无辜倒死了一堆。”顾惜朝放下碗，“我吃饱了。”
“这么快就吃完了？”戚少商顿了顿，神色有些黯淡下来，“也许你说得对，那些被连累的旁人比较倒霉……”
顾惜朝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那后来呢？那个剑客跟那个书生，后来又怎么样了？”
“后来？不知道，或许他们就此隐居起来，不再为祸世人了。”
过去的，终究过去了，多想无益，谁欠了谁的，早算不清了。
都伤过、都痛过、都恨过，更重要的是，都爱过……
终究，还是要释怀的。
“今天的故事，你是想告诉我：做人不要随便认知音比较好吗？”顾惜朝撇嘴。
“不，只是想告诉你人生遇到一个知己多不容易，要赔上好多的运气，”戚少商突然嘻笑着凑近顾惜朝，“就像你跟我相遇，这是何其有幸。”
顾惜朝沉默半晌，终于微微侧过头鄙视般地瞟戚少商。
“何其有幸我没发现，不过你的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
戚少商大笑起来。
“走吧，故事讲完了，饭也吃完了，该找个地方落脚了。”他起身，自然地去拉他的手。
他也理所当然似地任他牵着，两个人出了门往栓马的地方去。
“今天的故事真无趣。”
“好好，明天想个有趣的。”
“晚上不许再吵我，我要好好睡觉！”他脸微红，细声在他耳边警告。
戚少商失笑，脸上挂起一深一浅的两个酒窝。
“这不是天转凉了，怕你晚上冻着才给你暖暖身吗……”
两人上马，身影渐渐没入夜色之中，只有风偶尔吹送来属于情人间的低语。
前尘入土，往事如烟，而要携手共度的，是每一个明天。
＇完＇
好了……最白烂的1001文诞生了……
看在俺的故事买一送一的份上，PIA的时候下手轻点吧……ORZ
竹外桃花
=X=
夕阳将没。
风雨楼纵是在这向晚暮色中，也依旧卓然挺立，望去不见苍凉，只有悲壮。
正如它今日的主人，曾经跃马疆场，挥戈碎敌胆；曾经魂销千里，饮恨葬手足。岁月如水，带去了他的年少轻狂，却没有冷了豪情壮志热血满腔。他依旧坚持走在自己的路上，甚至比从前走得更稳更好。
十年江湖，三载沉浮。如今的戚少商，早已从理想中的大侠，变成了现实里的英雄。不变的只是，传奇。
九月廿四，将至立冬。
京城，风雨楼，竹外轩。
暮色渐合。戚少商站在竹外轩门口，对着门廊上的牌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