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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用我一辈子去忘记 by 柴静-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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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必须重新发掘那些朴素和有意义的事情,或者,用理性说服自己去感动,不能这样下去了。在周末的时候,一个人走到街上的人群里,觉得自己像长白山上的一条狼……” 

六 
出租车上,他一言不发,很久才说:“按常理,谈话应该是有来有往的,但一个人出了名,就可以这样连续三个小时喋喋不休地谈论自己。”他的手机响了,是记者的约访。挂断电话后他说:“这样不断地做讲座,讲WTO,讲市场化。也许……我的生活里其实还是有一条规则的,就是希望国家富强。”他做了个手势,“Whatever,哪怕是为了……我自己。” 


遇见蔡琴 
我听蔡琴的电台节目比听她的歌早,大约10年前。
那是台湾中广流行网的“日正当中”,她主持了13年,最后一期,却不动声色离开。等到可以问她原因时,是在多年以后的北京。7月21日晚上,我们对坐,中间隔了走来走去的人,灯,还有时间。
 “因为那时候离婚,心情很不好。电台非常反映我的真实性格和内心生活,那是一个幽默坦白的节目,以那时的心情是完全没有办法做下去的,所以离开了。”她悠悠说起当年事。
我打量她,穿镶蕾丝的紫衫,碎钻的链子缠在腕上,在灯下闪烁不宁。背后是红的墙,白的百合。她言笑晏晏,不见岁月痕迹。
 “怎么走过来呢?像我新专辑里的《缺口》一样……时间吧。我也有爬不起来的那些时刻,但那些时刻,不必大声呼痛,忍一忍吧。那个时候,音乐是非常好的朋友,它是那么善解人意,你会直觉需要它,一旦它播放出来的时候……” 她深深吸一口气,手势庄严温柔,“空气里都是了解。”
 “很早就明白唱歌会是你一辈子的事情吗?”
 “绝对没想到。我是一个没有计划也没有太大智慧的人,从小我幻想当画家,没想到这支笔后来只是用来化妆,哈。当时是一个美工设计的学生,去参加一个歌唱比赛,也不是为了爱唱歌,只是那时台湾的学生人手一把吉他,于是我也去买,付钱之前看到海报,说是比赛前五名有吉他赠送,就去了,于是被唱片公司选中。”
那是1979年,她穿白衫黑裙,梳妹妹头。
 “那时你怎么懂得《恰似你的温柔》里那种人生滋味?”我纳罕。
她莞尔,“我的音色比较成熟,乍听之下,好像很懂这首歌,那时还是一个大学生,怎么会明白呢?但是我后来问梁弘志,你写的时候你懂吗?他说也只是当写新诗来写的。当然,这首歌唱唱唱,唱到现在,至少也有上万次,因为岁月的成长,人总会在某个瞬间忽然明白什么是‘破碎的脸’,什么是‘浪花的手’ 。可是如果让我在台上穿不同的衣服,总是唱《恰似你的温柔》、《不了情》,我不会满足。从小看‘演唱’这两个字,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要加‘演’这个字?因为那是唱的极致。”
1998年她终于出演歌舞剧《天使不夜城》。那是当年她在主持《日正当中》的时候,说到电影与歌舞剧时,已埋下的愿望。
 “这一次,张力很大,起伏很强烈,还有那么好听的歌曲还要跳mmbo。”她喜滋滋。
拉丁舞?
 “要从头学。第一个动作还勉强跟得上,到第八个,我已经从第一排到了教室的最角落,差点没哭出来天哪,难道我老了吗?一看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我是最老的一个。怎么办?这是我答应自己的事情。只有每天回去,自己用最笨的法子练,你看,这个。”
她给我演示“右臂右点脚踏跳”,我在心里轻轻吹了一下口哨。
 “每天睡觉前脚都要抽筋,根本没有松懈的一刻,那半年,每天醒来时我都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睡着,因为整个脑子都在唱那个歌舞剧的歌。”
 “这是人生里我会为自己鼓掌的一件事情,”她双目闪亮。“演出那一夜,化了很浓的舞台妆,戴上假发,穿上演出服和复杂的麦克风,我对着镜子看着我自己,非常感动,对自己做一个加油的手势。整个戏演完以后,谢幕的时候,全场起立,拍手,有人还掉了眼泪。我回到后台,再看着镜子里面,眼泪汩汩地流下来。那种感觉真是……那一刹那我就完全了解什么是自信。我觉得一个人要支持自己,去靠任何一个别人,都是很愚蠢的。”
我问她演什么角色。
本世纪末“我演一个妓女,哈哈哈,而且是年华老去、生意不好的妓女,她在社会上是这么卑微的一个人,却一心一意想结婚。整场戏她出了很多笑话。到了最后还是悲剧的。男人怎么会尊敬一个妓女呢?可是,她为什么不能有梦想呢?”
一瞬间,我记起她唱“点亮霓虹灯,粉刷这黑夜不会那么深,纵然心已冷也把爱当作真……”
 “你也有过,是吗?”我问。
 “我就没有我的角色这么勇敢了,我只能承认我的失败,但是我还不敢真正很有信心地迎接可能的成功,在爱情上。”她想了想自己的话,点点头。空气里都是静默和百合细若游丝的清香。
我拿起桌上她那张叫《遇见》的新专辑,看看歌名,忍不住微笑。
她也笑:“是,这些歌都是80年代台湾很红的歌,‘bala’歌,就是说烂得不能再烂了,但就像我不怕跟人家穿同一个款式的衣服,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色,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衣服穿我们,是我们穿衣服。从前当我听到《张三的歌》、《驿动的心》时,我会想这些歌为什么不是我唱的?这次,可以了。”
 “有没有更私人的理由?”
 “嗯……这一首,”她指着《把悲伤留给自己》。“我父亲去世的那天我才听到这首歌。那时全家都很哀伤,我是长女,要处理很多事,一直忙忙忙,忙到下午五六点,我们要到山顶的佛寺去,弟弟问我吃饭了没有,我才想起来,去了对面的商店,只是想买一瓶矿泉水和两只茶叶蛋。站在两个货架中间,忽然收音机里就传来陈升这首歌,我刚好听到那两句说‘我想是因为我不够温柔,不能分担你的忧愁……’我站在那里就哭起来了。因为我的爸爸一直把我当一个儿子在训练,我知道他的遗憾是我不够温柔可是……”
她的经纪人在旁边指指手表,她停下来看看我,笑吟吟。
最后我依记者俗例问她“最大的梦想”,以为会是在领终生成就奖时大家一起鼓掌下泪,享受殊荣。结果她说“到处去旅行”。
咦?她曾经说“家是我的堡垒”,一遍一遍。
 “那时我在外面只想早早结束可以回家去,后来……大家都说你去过很多地方,真的吗?我只记得后台,还有饭店——天哪,连饭店我也记不清楚了,有一天,我真的试图想回忆起芝加哥的饭店是什么样子,比利时的饭店是什么样子… …结果超过十五个以后,我完全混乱了。所以这个世界,我们好像到过了,因为有机票,还有行李上的很多标签……但并不代表我们真的到过那个地方。以后我要真正去了解这个世界。
 “至于家……对我们这些要到处走的人来讲,只要按下手提音响上的play,你喜欢的音乐播送出来的时候,那个空间就是你的家。”
跟她握别。
回程车上,音响里放《时间的河》,窗外灯火流丽之极,蔡琴的声音醇厚纯净,“时间的河啊,慢慢地流……”,令人烂醉。那是1987年的歌了吧。
这么多年了吗?真不觉得。


最蓝的蓝 
那一夜,在上海。
米丘白衣黑裤,长发。站在苍老的“四明公所”牌楼面前。
一年前,为了保全它,他将它平移26米。在那周围设计了玻璃,钢,清水,灯。雕有各色翅膀,包括水面之下。
上海的声光色影在其中反射相投。 
站在其中的人也沉浸于光线,有隐隐的神秘气息。
 “我也用黄金做过翅膀。”他说。去年他为世界黄金协会设计《生命之骰》,黄金的翅镶在两颗水晶上,黑与白。如同轮回。他说黑水晶是很神秘的,最后制出时模具也随之毁灭,“又是用来做骰子,想一想……那是一种很宿命的美感。”
那么多的翅膀,在他看来分别有喜乐哀愁的表情,我忍不住问“你迷恋飞行?”。 
 “其实,喜爱飞行是为……你见过吗?那种坐飞机时看到的蓝,暮色和凌晨来的时候,那样的蓝。”
他后来的画里,试着调过那种蓝。
 “试了不少次”他说话夹杂着上海腔和一点点英文,有些词却用北京话说,异常圆熟。
 “大学毕业在北京。什么都干,旧城改造,水墨画,摄影,行为艺术……”
那是1982年。他分到建设部。结识的却是北岛、陈凯歌一色人,从此众人行。有次陈凯歌要拍他的一个短片,一行人在天安门,突然狂暴的雨一卷,广场空无一人,他独自呼喝奔跑,简直以狂欢的姿态在天风海雨中趔趄而过。
彼年他26岁。
第二年他们5人被邀去欧洲演讲,之后9年,他居留挪威。
从访问学者到海涅昂斯塔艺术中心的艺术总监。然后是欧中文化交流计划的主席。
举办“中国艺术五千年”大型欧洲回顾展。他用集装箱从黄河运来了36吨黄土,到欧洲后,清除,吹干,最后将20吨黄土铺在展厅里。
金缕玉衣就悬浮其上。
办完展览,闲,日日黄昏时出海,只为看蓝色,水面,天光,还有山脉,从蓝的深处到更深处。那蓝到了临界点,令人惑。
呵呀。
为什么要回来此城呢?
他一笑,打住旧事不说,带我们去爬满废藤的工厂改造而成的“1221”吃上海菜,满厅中西杂陈的人,女人都穿浓紫深绿,或是镂空蕾丝的黑裙,耳上一粒钻,细细地夹着烟。
一群人,都是他的朋友,饭后呼啸一声,去宋美龄旧居的后花园,重重深绿的藤蔓,夜风吹过脚踝。
他为每个人要酒。那种智利的酒,有蓝色火焰。
一夜声色。
只有他一个人清醒,送每个人回去。
次晨去他郊区的工作室,他穿蓝工装,身上溅满泥浆,随坐随卧。和工人一起在脚手架上爬上爬下。
有工作时,他会在这里封闭数月,“劳动有一种非常……嗯,朴素的快乐。”他坐在石膏上说。
6月份北京东方广场前,那座叫做《飘》的雕塑就来源于斯。 黑合金钢,中性的人体。小而狭的头部。细而长的颈与肢。有翅自肩打开。失真的比例使它有非人间的气质。
同时又是均衡,精确。十分物质的。
象他的家。
房子很简阔,玻璃桌,宽口水晶瓶,没有插任何东西。简无可简。到处是线条。只有流风穿梭。一尘不染。
两只沙发,一只深蓝。另一只白色的,面对阔大的阳台,在那里可以看到上海苍蓝的黄昏如何归于寂灭 —— 看这华美魅惑的城,渐渐去到夜的深处,睡眠深处,灵魂深处。
他开亮头顶钢架轨道上的射灯。
我翻看杂志上他作品的图片。建筑,画展,摄影……很多以“幸福生存”命句。“技术,或是艺术,都是为了人”他在一旁轻声解说。我翻到一些的红色的照片,象一个人的目光,一下一下,打在身上。 
那是1993年挪威国庆节前,他做的《全球传真行动》,主题是艾滋病。向世界各地发出2000封信,在3月的两个星期中,24小时开通的传真机源源接收着来自世界各地关于艾滋病的答复,上千件。有美国作家、法国诗人、同性恋者协会的成员和尼日利亚的总统。 
5月14日晨7时到次日晚7时,他将那些传真印刷成红色,贴在一起,在地面铺了148米,那条道路的一边是议会大厦,另一边,公园的后面就是皇宫,侧面是经济法学院。有将近60万人从那里走过。
 “那天下雨,红色的光投在人的脸上,站在那里,看到那些不同的神色,怎么说呢……”
他沉默一瞬,站起身去放了《费城故事》的原声唱片。患艾滋的汤汉斯在临终前某夜放给丹素·华盛顿的那一段。
 “记得吗?他牵引着那些缠着输液管子在音乐中旋转,讲述死亡。”米丘抬起臂,手在空中划出弧线,他的脸在暗处,眼中有光闪动。
歌剧已到结局,弦乐骤起,声音明亮如黄金。是敬畏,是悲悯,是隐密的喜悦与悲意。我两颊发麻。
人世悄无声息。
 “艺术家,创造戏剧性的时刻”我轻咳一声,开口。
 “或是,感受它。村上春树,书里写,和一个西班牙朋友去吃墨西哥菜。夕阳照来,人满身通红。他说坐在那样的光线里只能哭泣。”他顿了一下,声音轻促“看到这儿,我也哭了。”
人,在那样的光的照耀下,走很久的路,去往很远的地方。 
采访完回到北京后,有一晚他打电话来,正在他父母那里,他的两个姐姐也在。说难得一家人在一起。
 “其实当初回国,是因为可以离父母近些。”因为没有听他说过这种家常话,我在电话这端愣了一下。这种世俗的暖意是他身上罕见的。
想起他说“调色时永不可能调出在海上看到的蓝,那蓝,有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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