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电子书 > 文学其他电子书 > 用我一辈子去忘记 by 柴静 >

第10部分

用我一辈子去忘记 by 柴静-第10部分

小说: 用我一辈子去忘记 by 柴静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俗悲欢,日子久了,就有了一份朴素的知心。原先的讥讽、炫智与浮华到后来都化为一点温柔敦厚的同情,像是古人说的“如得其情,哀矜而勿喜”。
后来几年的冬天都下了大雪,在屋子当中生了一个小炭盆,隐隐的红的火,看不到火焰,都窝在灰里头焐着,上头坐着一点胡子酒。冰天雪地里格外觉察到这点暖意。让我想起节目中一个听众讲的故事,他少时贫寒,读书要翻山越岭,有天大雪中他和邻家女伴同行,朔雪寒风中,终于体力不支昏倒,醒来时,发觉自己双脚被包在那女孩怀中,她在昏迷时仍紧紧护住他的双脚。静夜里他将幼年事缓缓说来,字字分明,令人心酸眼热。寒微素朴、困厄危难中,方见命运之无常、血身之伟大。
所谓的爱,不过是如此。
有一次傍晚下了雨,匆匆地赶车回家,站在公共汽车的窗口,头顶密密的叶子响,天光还很亮,仰头望上去,天白茫茫地像极“天道无亲”。车经过劳动路时,有一段残破的白墙上刷着几个鲜红的大字,“我住长沙,我爱长沙”。世界像落雨的荒原,这残垣断壁上却刻着红底金字的爱。满车的人在雨里奇异地沉默着,我忍了很久的泪,还是落了下来。
   

告白
开始做谈话节目的时候,湖南的热线直播节目已日趋式微。综艺与谈心节目中热线参与过强的目的性损害了听众与主持人的热情,电台开始谨慎和有节制地运用热线电话的介入。不过我始终喜爱这一方式,它将人群聚拢在一起。使一个人的喃喃自语成为面向世界的告白。
有次看张爱玲《对照记》,说她永远没有摆脱那个尴尬的年龄。“夫人不言、言必有失”,令人莞尔。仿佛替现实世界里“沉默的大多数”说了心腹话。倒是在广播中,“夜深闻私语,月落如金盆”的时刻,因为有了安全的距离,反而可以倾心吐胆,所谈的也都是私人的切身体验,个中欢喜悲哀、感伤讽刺。在静夜里听来让人万感交集。
某夜在节目中谈论《单身生活》。一位盲人说起他一生中两段单身生活。他幼时因病失明,父母疼爱弟弟对他不免厌弃。他工作后第一件事是搬出家门,开始穷窘寒苦的单身生活,惟一的寄望是将来某日可以有自己的温暖家庭。可是婚后几个月他却开始了第二段单身生活,岳母借口他无法照料怀孕的妻子将女儿接回家,孩子出生后仍不许他探望。那是冬天,他常在寒夜冷雨中,摸索到岳母家门前,侧耳细听妻儿的呼吸声,临走时将一枚纽扣夹在门缝里,告诉妻子他来过了。等他再见到骨肉至亲时儿子已经1岁多。静夜里他温和地细说当年事,一切沧海一样翻卷的痛苦都过去了,只有那一抹凄凉的满足,思之令人落泪。
节目中听到的多是这样寻常的世态人情,悲喜参半的生活,十分浓郁的人生味,却是可以掷地有金石之声的。
日子久了。节目中就有了一份家常的平实亲切,人生的喜怒哀乐不过是那几种,所有的人都负荷着共同的生命重担,仅只这一点,就是十分可亲可感的。我渐渐明白为什么那些从这个城市离去的人,仍会在深夜从上海、北京、香港甚至西藏打来电话,也许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勾连起与过去岁月的联系,在滔滔的似水流年中印证自身的存在。其实隔了这么久的苍茫变迁,很多话也无从说起,然而沉默中还是有一种奇异的了解,像中国画里“墨痕断处听江流”。
生命如散落在河岸上的碎金闪烁的颗粒,一个主持人要做的,就是收捡它们,恢复其天然的完整,恢复平庸卑微的生活中最珍贵的光明、幻影和美。


最后一夜
年年到了毕业生离校的时候,真有些怕做节目,最怕电话那端有人说,“这是最后一夜听你的节目。”
其实离别是早已等在那里的,只是事先谁都别过脸去不看。只异口同声地说忙——忙着办离校手续,忙着大包小包地搬运行李,忙着写漂亮的留言,忙着憧憬未来,连平日壁垒森严的女生宿舍也热闹非凡地忙着——连照毕业相都是个节目,大家都乘着兴说,“喜欢这样的情形。比较地像现代人的情感——理性、实际。”
然而这一刻还是来了,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静夜里轻轻地叩一下窗,鼎沸的人声忽然安静下来——哦,最后一夜了吗?
事先准备的悲泣喜笑,一切的情绪、对白都落了空,只有一瞬间的静默。我将话筒关掉,推上CD键,是那只英文老歌,“早些时候,我们说好要去寻找一条河流……”暗哑的男声衬着干干净净的萨克斯风,在夜里飘来荡去,“早些时候……”
……早些时候,大家都未来得及学会掩饰心中真意。毕业压力如芒刺在背,他们犹有余暇去听支好曲子,看一场值得看的电影。再忙里偷闲写封信来说给我听,草草几行字,不落上下款,似稳熟的老友,看了忍不住要微笑。
……再早些时候,还是他们,初初经历人世风霜,巨细无遗地写了长长的信来,说不尽的琐碎心事:爱或不爱。欺骗或背叛。第一次受伤。小小的啮咬着心的烦恼。信的末尾反反复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呢?”
……更早些时候,也是他们,刚进大学,浅色的牛仔裤或布裙,眼白是浅蓝的,嘴唇嫩红。打电话给刚认识的电台主持人,叽叽呱呱地边笑边说,“昨天第一次参加通宵舞会,回来时空气新鲜得不能相信,不知道是做梦还是醒着。”
谁知道呢?或许4年就是这恍惚的一瞬?天亮了又黑了,已经是最后一夜,行李都捆扎好了,坐在空床板上,喝着很凉很凉的啤酒。电台里那只陈年旧曲还没有播完,琴声在夜里溅散得不可收拾。谁也不说话。最后一夜就要过去了。
明日?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生于70年代
我出生于70年代,我的大多数听众亦如是。不久前我们曾在节目中谈起这个话题,试图为这一代人勾勒轮廓,但并没有得出结论,也许是因为我们仍太年青,年青得无法回过头去看清这一群体的全貌,无法在飘浮的空间里寻找到70年代应有的历史感。
一个年代总是不可避免地在一群人身上留下烙印,1976年出版的《这一代》将50年代出生的人称为“受伤的、迷惘的、思考的、被耽误的、战斗的。”张楚用一句话为他自己和所有出生于60年代的人定义——“我成长于理想破碎的年代”。现在,轮到我们为自己这一代命名,却在各种半昧不明的字眼面前踌躇不已。
我们从未经受集体性的巨大亢奋与失落,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诗人、歌手可作代言人。在那晚节目中,一位24岁的听众说:“我渴望了解民族和文化的根源,但它们始终背对着我。”另一个年纪略长的说:  “我们这一代对人生一知半解。”最后一个打进电话的是个女孩,她说:“这一代人缺乏信仰,没有一种力量能将我们凝聚在一起。”我问她:“你可有信仰?”她沉默片刻引了一句王菲的歌词答我:“我只相信
爱情,希望有个幸福家庭。”
对世俗生活的肯定是这一代人共有的特质吧,巨大的变革发生于我们懵懂无知的少年期,无从反躬自省。等到成年时,我们已无暇旁顾,只能加快脚步,赶上飞速变化的世界。我们匆匆地上学、上班、赚钱、买房、结婚,成为最年青的市民,在生活表面急急游走,孤独地呼喊着擦身而过。我们天真又世故,对人生的了解破坏了对理想的信任,讽刺嘲笑了渴望,过分注重个人化的情绪体验以及市井生活的平庸气息阻碍了伟大的、卓尔不群的品格的诞生。
幸运的是,我们仍十分年青,未来仍会在不可测知之时掀起惊雷。


个中滋味
年初某新成立的演唱组赴港宣传,特意前去拜访刘德华请教成名秘诀,刘半笑半真地说:“喏,与我拍张合影,拿到街头巷尾给人看,立刻红。”——以为这是口气大?不不。如果依计而施又能够奏效,这便是江湖地位,公众人物人人梦寐求之。
有线台前段时间重播武侠经典《射雕英雄传》,咦?这烧杀抢掠的金兵甲何等面善?看看演职员表原来是刚出道的周星驰。忍不住大笑。今日的成名人物,个个都是从这般卑微的小角色演起,到了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时,方可长舒一口气,睨傲万物,这种境地,人人趋之若狂。
从前做电台节目,采访一二三流歌手,有的日渐红了,说话姿态渐趋圆熟,且懂得揣摸大众心理,常发表言论,“其实,我希望过普通人的生活……”其辞若有憾焉,却不无骄傲,要大众十分留意、喜爱、崇拜之,才得享面孔路人皆知、毫无隐私可言的烦恼吧。当然,也不是没有副作用,如克林顿绯闻案。一失足成千古恨,遭国会弹劾,他仍作“日理万机”的大众偶像状,绝不挂冠求去——只要人在江湖,总有翻身机会,10年之后,谁还念念不忘这个男人品行不端、出尔反尔?
然而,公众人物惟一的敌人,恐怕也是时间吧?届时号召力渐衰,再恋栈着不肯走,也渐渐不大有人记得了。有聪明的,便走得早一点,在众人的眼泪、惋惜、挽留中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庭园恬淡、岁月不惊。至于背后是不是有隐忍的凄凉……他不说,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孤单而顽强的身影
女过三十不好嫁?不不不,任何女人要嫁出去都易如反掌——只要肯降格以求。
30岁以后的单身女人常有料想不到的艳光,因为太清楚没有退路,老不得。时间像野兽追在身后,让人发急。眼前似锦的繁华都靠不住,靠得住的,只是一个男人,一点贴心的暖意。可是,就这样轻易俯就、草草嫁掉吗?真是不甘心——拖了这么些年,又为了什么呢?所以,一旦有恋爱的机会,往往拿出“拼将一生休”的决绝与刚烈。只不过,能爱的,大半是已有家室的男人,这些男人……不说也罢。女人就这样委屈、隐忍、毫无指望地爱着……日子过去了。
爱年青的男人吗?——李昂的小说里写过一个叫唐的女人,爱上一个小她10岁的鼓手,那男子也与她疑幻疑真地暧昧着,直到有天鼓手领回一个黑发大眼的少女,看到他蹲在那19岁女孩面前为她打鼓时认真热切的眼神,唐四肢冰凉转身离开。我们几个女人看到这一段都怵然心惊:哦?我们的未来衰败如斯吗?真不能想。
她们的将来我不知道,不过满街上的中年女人都是差不多的,谁愿意费力去辨认呢?
有天坐车经过东塘,身边朋友忽然指着窗外一个人给我看,我只来得及看到暮色中一个女人微仰着脸的侧影,“喏,就是她,37岁了还没结婚,说是要等真正爱她的男人出现。”朋友当笑话讲给我听,我却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悲怆。时间已经晚了,什么都在暮色中暗下去了,只有这个侧影,最顽强,也最孤单。


煎熬
我没见过那么不耐烦的脸。
他刚从一家五星级酒店离职一个月,一时没有称心工作,天天在家抽闷烟,世界杯也看不进去,我这个客人也跟着心中忐忑。
 “其实你用不着担心……”我试着开口。
 “不担心?”他一把拉开窗帘,指着对面摩托罗拉总部的簇新大厦,一脸的焦灼瞪着我:“他们都在工作,我呢?在这里受煎熬……”
北京庞大的车流人海在玻璃窗外静无声息地急急流淌,他不能容忍自己置身于这样的世界之外。这是个人人都在奔跑的时代,不明目的,不问意义,只要跟随人群就是方向。他焦急难耐,想要重回借以栖身的集体。
中国的第一代白领是在经济化浪潮中应运而生的,他们竭力逃离市井生活,为自己刚刚跻身的新阶层庆幸不已,他们在稠人广众中靠同一品牌相互辨认,在同一阶层聚集的酒吧举杯遥相致意,着迷地扮演自己、发现同伴。尽管这优越感因时代所限而显得有些滑稽,但除此之外,他们不能选择什么更有把握的东西。所以,尽管下岗不会在现实意义上影响到他们的生存和前景,但丧失了白领的身份标识,就意味着被这一集体革除,在动荡的世界上失去规范化的生活状态,回到自己可怜的“出身”里去。那些虚饰、故作姿态和强烈的功名心在市井生活面前脆弱无比,他们难掩形单影只的寂寞窘态,被投身一搏的人世欲望反复煎熬。
 “煎熬,煎熬”,他反复地说着这个词,泄气地倒坐在沙发上,窗外的光线暗下去了,对面那座大厦巨大的霓虹灯牌正无比灿烂地亮起来。


实只存在于现在
直播机房。红色的“ONAIR”的灯亮着,头顶的大灯直射下来,被强光笼罩的方寸之地如同浮在黑暗中的孤岛,我手中的信正念到“过去的时辰一旦逝去,认识真实的机会便不可再得”,在这时刻,一室如同一国,一夜如同一生,过去和将来都不存在,只有现在。
 “真实只存在于现在,”这是每次直播节目时我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