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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旁观者之沈樵传 之 死心之语-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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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樵何人?凉玉的堂姐,在沈氏同代中排行第三。

樵者何解?《说文》曰:樵,散木也。但又可作动词:焚之者何?樵之也;樵之者何?以火攻也。(《公羊传》) 

说穿了,不过是一截带刺的木头,但若真惹着了她,烧将起来,怕不来个玉石俱焚?

比起凉玉,沈樵小姐算是个端庄的美人。她从来笑脸迎人,但欢容中的诚意有待商榷。她能言善辩,巧舌多讥,常令人无所适从。

她有一份悠闲的职业:某娱乐报刊情感信箱的主持人,这个便利可使她嘻笑怒骂如家常便饭,令她如鱼得水。

她对生活,一点要求也没有,也因此,满足及其容易。

可是,她个性中一定有刚硬成分,难以妥协,否则何担此名?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笑嘻嘻,眼梢含情,嘴角轻俏,但,她抬起头来,那眼中一抹戾气不容错过。

她面部轮廓变化不定。

这样的性子,难免使人诟病。连凉玉都说:“这个世界上,我只忌讳她一人。”

她有两个男伴——曾几何时,端木辰,水衡舟,都是多事之秋的少年名探。

他俩本是最好的朋友,理应无话不谈。但,不,他们竟不知道她同时与他俩交往。

她有本事将他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能怪她吗?她一定会说:咦?我所行之事,从来未曾想过隐瞒任何人。你们既然是兄弟,一定一早知情。

她斜着眼撇嘴冷笑:朋友?哼!

她蔑视一切关系。

世人辱骂她,诅咒她,千夫所指,她居然无恙。她看穿他们色厉内荏的本性。她无意讨好任何人。

天性如此?不不,她和凉玉最大的不同在于她本非生来薄情无义。

这样说来,她幼年时一定遭遇极大创伤,心冷到极处,方可这样刀枪不入。

难怪她这样恨凉玉,她说:“她是她,我是我。”

她憎恨她生来无知无觉,不能为任何人任何事所伤。

凉玉关心世人,她不关心;凉玉体谅世人,她不体谅。

她认定他们都是咎由自取。

什么?你说你遇人不淑,最后有不堪下场?整件事你一定有错,谁叫你有眼无珠,无慧眼识人?

既然有错,就得付出代价。居然还在抱怨,可见气量狭窄。

你活该。

她也深知自己这样寡情绝心,他日定无好报。但那又怎样?真相永远如此森冷酷败,她挣脱不了自己的宿命。

她的好时光,也不过只有那么些年。

她不爱人,也无需人爱她。人世间熙来攘往的短暂情意,不过如此。

她没有损失。

 



1
     我一直清楚地记得,最初看见锦画的情景。
     她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红衬衫,蹲在学校小操场的泥地里,正专心地挖土。
     忽然有一群孩子出现,他们愤怒地叫:“程锦画,果然是你!”一蜂窝地围上来,将小小的她推倒在地。
     我看到她的嘴角磕到地面,渗出血来。奇怪的是并不争辩,也无反抗。她的小拳头捏紧,不知道藏着什么。
     向来讨厌恃强凌弱的我看不下去,从树荫下走出来,质问:“你们做什么欺侮她?”
     那个领头的男生一指锦画:“你问她!”
     另一个女孩叫:“她把班级养的金鱼弄死了!”
     两个男生蛮横地去掰她的拳头,我看到她掌心里的死鱼,吃了一惊。
     她终于抬起头来,倔强地叫:“我没弄死它,我只是想把它埋起来。”
     “你还说谎!”一个男生踹她一脚,“早上来它还活生生的,就你看到它死了?”
     她忽然扭过头去,怒视那个踢她的男生,大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她的脸色很黄,面颊上有泥土,衣服脏兮兮,被一群孩子按倒在地。她的样子那么狼狈,奇怪的是一点怯意也无,那被瞪视的男生反而后退了一步。
     她无畏的神态让我下决心站到她身边去。
     果然,见我走过去扶起她,那些比我矮上一大头的孩子并不敢阻止我。
     他们一哄而散。
     锦画见他们远去,又低下头来,搜寻方才因为推搡,从她手心里跌落的死鱼。
     “它死了。我只是想把它埋起来。”她专心地继续挖坑,填土。
     等到这一切都做完,这才立起身来,看见一直没有走开的我,嫣然一笑:“我叫程锦画,你呢。”
     “我叫夏传生。”
    
     锦画比我小七岁,是个孤儿,被寄养在表舅家里。因无补贴来源,舅母对她非常苛刻。她成绩差,脾气又古怪,班上的孩子都不大喜欢她。但不知怎的,我却和她一见投缘。
     放学后我们常常在一起玩耍。她知道我宠爱她,便喜欢扮演公主,称我为她的“侍卫”,神气活现地在我身边走来走去,一迭声地叫我:“传生,传生,给我请安来。”
     我以为那是小女孩惯常的把戏,居然也真的应和:“是,公主殿下,小的给你请安。”
     她哈哈大笑,笑完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有一天,我真的会成为公主。”
     “哦?”
     “你别不信。传生,你知道么?我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是。你还有我。”
     “不,我不是说这个。我的父亲是日籍华人,他原本可以继承我爷爷的亿万家产,但是他遇到我妈妈并爱上了她,为了和她在一起,不顾我爷爷的反对离家出走。他们有四个女儿,分别名为琴棋书画,我是最小的那一个。
     “后来妈妈因病去世,爷爷找到了爸爸,希望他回家。但是他不愿意承认我们的存在。爸爸被逼无奈,只能把我们四个分开寄养在亲戚家里,回到日本去。
     “但是他一直给我来信,说有一天,会来接我回家。到那时,我仍然是他最宠爱的小公主。”
     锦画每次说到这个故事,双眼都熠熠发光。但不知怎的,我却不太相信这个故事。
     不是么?如果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会爱到舍弃万贯家财,又怎么会为了那曾经全然放弃的一切抛弃子女。
而且,如果真那么有钱,又怎么能让自己的女儿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相信,那是锦画独自的想象:她太孤独,所以幻想出三个并不存在的姐妹;她又太贫穷,所以臆造出传奇的家世。
     又有哪个女孩不想做公主呢?
     我笑笑,并不戳穿她。
     锦画见我神情不以为然,走过来握住我手:“传生,只有你对我最好,将来我一定报答你。”
     我对她好,当然要的不是她的报答,不过我仍然笑嘻嘻:“哦?你嫁给我?”
     “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她郑重回答。
    
     听到这样的承诺我心荡漾,彼时我仍是少年,自然不完全明白自己对她心意。但有了那样一句,似乎已能够让我心满意足。
     但,我不知道,这句承诺,实则是锦画对自己发出,她给的,是以为“我想要的一切”,其实,她日后所有的,只不过是“她想要的一切”。
     我们浑然都忘记,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又需付出多大代价呢?
    
     散木打了个呵欠。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电话那边察觉她的不耐烦。
     “呵呵,你厌倦了?”
     “本市这样雷同的故事起码有五万个版本,你的是最乏味的那个。”
     “哦?你预见到什么了?”
     “你不信小小女孩日后果然飞黄腾达。”
     “你觉得那样的故事可信?”
     “谁在乎那是什么故事。一个女子,豆蔻年华,只要有些须才貌,又肯付出代价,会有什么得不到。”
     对方声音苦涩:“她并不是那样的人。”
     “让我把这个故事填充完整——忽有一日,真的有万贯家财从天而降,她成为公主之际,众星捧月,你这才发现,原来你不再是她的全部,她不再需要你。”
     “但——”
     “但是她不知道,只有你对她才是真心。”
     “不——”
     “不,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稀罕。”
     散木完全失去耐心。呵,她说的没错,城市中每天这样的故事不断上演。勿论亲人、朋友、伴侣,只要谁跟不上谁的脚步,立被抛弃。无需责怪,只要问问自己,从前对方需要你,现在,请问他还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不是你需要他超过他需要你,你又怎会拉扯着不放?
     不,你只是不甘心自己失去利用价值,连带失去他身上那份好处,故而苦苦纠缠,拿旧情说事。
     现代人皆轻装上路,好聚好散,切忌拖泥带水。
     散木深谙其中之道。
     她轻轻扣上电话。
     对方不明白这个道理,她不必浪费自己时间教他。
    
     挂上被对方扣掉的电话,我兀自苦笑。
     我不怪她取笑我的真心。那些耻笑别人痴情的人,也不过是因为自己从没深爱过。
     世事的脉络我并非一无所感,怎不知人情冷暖皆为常态。但,在这个故事里,我的真心不是重点——在令人战栗的真相面前,我的真心本就不值一提。
     从命运失控的那一刻起,我就试图扭转情势。不,确切地说,从这个故事的第一步开始,我就意识到了它的虚妄。好像入眠后堕入噩梦,一直苦苦挣扎从中醒来。就在最坏的时刻,居然还会安慰自己,不要紧,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不过是一个噩梦。
     这果然是一场梦。只是一直做下去,也就成了现实。
2
     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
     我初见到她的时候她不过13岁,面孔尚未舒展开来,绝对谈不上对异性的吸引力。可是好像就在一夕之间,她的小脸焕发出那样晶莹的光来,红嘴唇,俏鼻梁,大眼睛,不需要任何衣服和首饰的修饰,她已长成一名艳光四射的少女。
     我常看见有男生向她殷勤献好,她一言不发当着对方的面将礼物丢进臭水沟里。更有一次,对方追得紧,她怒容满面,将那人送上的巧克力直砸到他的脸上去。那男生料不到她如此强悍,竟羞惭得哭了。周围投来各式各样的眼光,她不以为忤,反而拍手哈哈大笑。
     骄横如此,一定要遭憎恶的吧,奇就奇在我竟能容忍。不但容忍,甚至欣赏。
     我的同学许仲舒对我说:“也只有你看得下去。”
     仲舒一直对我有好感。我完全明白,但实在不能接受她的好意。好在她是个端庄的人,深知凡事不能强求的道理,竟与我做了很好的朋友。
     她对我说的最直白的话也不过是:“如果你能把集中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分出来看我一眼。”
     语调那样缱绻,我也不为所动,可见我在锦画身上已经陷得深了。
     我和锦画仍然时时相见。之间的话题不过是她又告诉我:谁谁谁来找她,警告她不得再勾引自己的男友,骂她狐媚。
     我问她:“你如何回应?”
     “我让她们先管好自己的男人再说。”
     时间久了,我难免也觉得她锋头太盛,试探性地问:“你真的谁都看不中?”
     她笑嘻嘻地回答:“别忘记我是公主,该等到王子出现。”
     我沉默,想问一句:“那我呢?”怕那个答案自己承受不起,终于还是不吭声。
     我不该一早成为她的“侍卫”,日久天长,她习以为然。
     我也是一个骄傲的男人。换了别人,怎甘心处于这样的劣势?但那是锦画,因此一味死忍。
     只盼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有一天她会明白我的好处。
     直到那天在家中,忽然接到她的电话。
     “传生,”我听到她声音里充满奇异的喜意,“你现在过来看我。”
     我早已习惯她的传召,立刻回答:“好。”
     “接你的车子已经在你楼下等候。”
     “什么?”大学以后锦画住学校公寓,舅母除了学费,再不肯多出一毛,我工作薪资一般,也只能偶尔资助她些,她在说什么车子?
     “你下楼便知。”电话已经挂断。
     我抬起头来,狐疑不已。
     但仍然依言走下楼去。
     一辆劳斯莱斯魅影静静等候。司机一见我出来,立即下车:“是夏传生先生吗?锦画小姐有请。”
     我不语,直接上车,锦画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途中我问:“我们往哪儿去?”
     司机一定是受了锦画的嘱咐,居然说:“到了便知。”
     我气得一声不响。
     人声渐渐稀落,这车子竟是向郊外驶去的。又开了大半个钟头,道路突然幽深,我发现,前方是大片花草绿地。
     这是谁家的庭院?
     又开了五分钟,才看见白色的洋楼。
     车子终于停下。
司机领我到门口。另有穿制服女仆模样的人带我进门。到了前厅,对我说:“先生等一等,我这就去请小姐出来。”
     我这时已经有预感,反而镇静下来。不一刻听见锦画银铃般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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