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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知堂书话-下-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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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到老年期,时时在灯下翻看,求得慰安,当作一生的伴侣永不厌倦的书物,这才可以说
是真的文学。人在修养时代固然也读书,到了老来得到闲月日,更是深深的想要有滋味的
读物,这正是人情。那时候他们所想读的,是能够慰劳自己半生的辛苦,忘却老后的悔恨,
或可以说是清算过去生涯,什么都就是这么样也好,世上的事情有苦有悲也都有意思,就
如此给与一种安心与信仰的文学。我以前所云找出心的故乡来的文学,也就是指这个。
我把这一篇小文章译录在这里,并不是全部都想引用,虽然在文学上中


的情形原来相近,谷崎所说的话也颇有意思。我现在所想说的,只是看到在
缺少给大人和老人读的书物这句话,很有同意,所以抄了过来,再加添一点
意思上去。文学的世界总是青年的,然而世界不单只是文学,人生也不常是
青年。我见文学青年成为大人,(此语作第二义解亦任便,)主持事务则其
修养(或无修养)也与旧人相差无几,盖现时没有书给大人读,正与日本相
同,而旧人所读过的书大抵亦不甚高明也。

日本老人有爱诵《碧岩录》者,中国信佛的恐只慕净土唸真言,非信徒
又安肯读二氏之书乎。不佞数年前买《揞黑豆集》,虽觉得有趣而仍不懂,
所以也不能算。据我妄测,中国旧人爱读的东西大概不外三类,即香艳,道
学,报应,是也。其实香艳也有好诗文,只怕俗与丑,道学也是一种思想,
但忌伪与矫,唯报应则无可取。我每想像中年老的案头供奉《感应篇》《明
圣经》,消遣则《池上草堂劝戒近录》,笔墨最好的要算《坐花志果》了,
这种情形能不令人短气?这里便与日本的事情不同,我觉得我们所需要的虽
然也是找出心的故乡来的文学,却未必是给与安心与信仰的,而是通达人情
物理,能使人增益智慧,涵养性情的一种文章。无论什么,谈了于人最有损
的是不讲情理的东西,报应与道学以至香艳都不能免这个毛病,不佞无做圣
贤或才子的野心,别方面不大注意,近来只找点笔记看,便感到这样的不满,
我想这总比被麻醉损害了为好,虽然也已失了原来读书的乐趣。现在似乎未
便以老年自居,但总之已过了中年,与青年人的兴趣有点不同了,要求别的
好书看看也是应该,却极不容易。《诗经》特别是《国风》,陶诗读了也总
是喜欢,但是,读书而非求之于千年前的古典不可,岂不少少觉得寂寞么?
大约因为近代的时间短的缘故吧,找书真大难,现代则以二十世纪论亦只有
三十七年耳。近日偶读牛空山《诗志》,见《豳风》“东山”后有批语云:

情艳之事与军人不相关,慰军人却最妙。虫鸟果蔬之事与情艳不相关,写情艳却最

妙。凯旋劳军何等大关目,妙在一字不及公事,一篇悲喜离合,都从室家男女生情。开端

敦彼独宿,亦在车下,隐然动劳人久旷之感。后文妇叹于室,其新孔嘉,惓惓于此三致意

焉。夫人情所不能已圣人弗禁,东征之士谁无父母,岂鲜兄弟,而夫妇情艳之私尤所缱切。

此诗曲体人情,无隐不透,直从三军肺腑扪摅一过,而温挚婉恻,感激动人,悦以使民,

民忘其死,信非周公不能作也。

这几节话在牛空山只是读诗时感到的意思批在书眉上,可是说得极好,
有情有理,一般懦生经师诗人及批评家都不能到这境地,是很难得的。我引
这些话来做一个例,表示有这种见识情趣的可以有写书的资格了,只可惜他
们不大肯写,而其更重要的事情是他们这种人实在也太少。供给青年看的文
学书充足与否,不佞未敢妄言,若所谓大人看的书则好的实在极少,除若干
古典外几于无有,然则中年老年之缺少修养又正何足怪也。

我近来想读书,却深感觉好书之不易得,所以写这篇小文,盖全是站在
读者方面立场也。若云你不行,我来做,则岂敢,昨日闻有披发狂夫长跪午
门外自称来做皇帝,不佞虽或自大亦何至于此乎。

(民国二十六年五月四日于北平)

□1937年作,1944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秉烛后谈》

浮世风吕

偶读马时芳所著《朴丽子》,见卷下有一则云:

朴丽子与友人同饮茶园中,时日己暮,饮者以百数,坐未定,友亟去。既出,朴丽
子曰,何亟也?曰,吾见众目乱瞬口乱翕张,不能耐。朴丽子曰,若使吾要致多人,资而
与之饮,吾力有所不给,且又不免酬应之烦,今在坐者各出数文,聚饮于此,浑贵贱,等
贫富,老幼强弱,樵牧厮隶,以及遐方异域,黥劓徒奴,一杯清茗,无所参异,用解烦渴,
息劳倦,轩轩笑语,殆移我情,吾方不胜其乐而犹以为饮于此者少,子何亟也。友默然如
有所失。友素介特绝俗,自是一变。
这篇的意思很好,我看了就联想起户川秋骨的话来,这是一篇论读书的

小文,收在他的随笔选集《乐天地狱》(一九二九)里,中有云:

哈理孙告戒乱读书的人说,我们同路上行人或是酒店里遇见不知何许人的男子便会
很亲近的讲话么,谁都不这样做,唯独关于书籍,我常常同全然无名而且不知道是那里的
什么人会谈,还觉得高兴。但是我却以为同在路上碰见的人,在酒店偶然同坐的人谈天,
倒是顶有趣,从利益方面说也并不少的事。我想假如能够走来走去随便与遇着的人谈谈,
这样有趣的事情恐怕再也没有吧。不过这只是在书籍上可以做到,实际世间不大容易实行
罢了。《浮世床》与《浮世风吕》之所以为名著岂不即以此故么。
《浮世床》等两部书是日本有名的滑稽小说,也是我所爱读的书。去年

七月我写《与友人谈日本文化书》之一,曾经连带说及,今略抄于下:

“江户时代的平民文学正与明清的俗文学相当,似乎我们可以不必灭自
己的威风了,但是我读日本的滑稽本还不能不承认这是中国所没有的东西。
滑稽——日本音读作 
Kokkei,显然是从太史公的《滑稽列传》来的,中国近
来却多喜欢读若泥滑滑的滑了。——据说这是东方民族所缺乏的东西,日本
人自己也常常慨叹,惭愧不及英国人。这滑稽本起于文化文政(十九世纪初
头)年间,却全没有受着西洋的影响,中国又并无这种东西,所以那无妨说
是日本人自己创作的玩意儿,我们不能说比英国小说家的幽默何如,但这种
可证明日本人有幽默趣味要比中国人为多了。我将十返舍一九的《东海道中
膝栗毛》(膝栗毛者以脚当马,即徒步旅行。)与式亭三马《浮世风吕》及
《浮世床》(风吕者澡堂,床者今言理发处。此种汉字和用虽似可笑,世间
却多有,如希猎语帐篷今用作剧场的背景,跳舞场今用作乐队讲,是也。)
放在旁边,再一一回忆我所读过的中国小说,去找类似的作品,或者一半因
为孤陋寡闻的缘故,一时竟想不起来。借了两个旅人写他们路上的遭遇,或
写澡堂理发铺里往来的客人的言动,本是所谓气质物(Katagi…mono,
Characters)的流派,亚理士多德门下的退阿佛拉斯多思(Theophrastos)
就曾经写有一册书,可算是最早,从结构上说不能变成近代的好小说,但平
凡的叙说里藏着会心的微笑,特别是三马的书差不多全是对话,更觉得有意
思。中国滑稽小说我想不出有什么,自《西游记》,《儒林外史》以至《何
典》,《常言道》,都不很像,讲到描写气质或者还是《儒林外史》里有几
处,如高翰林那种神气便很不怀,只可惜不多。”

其实高翰林虽写得好,还是属于特殊部类,写的人固然可以夸张,原本
也有点怪相,可以供人家的嗤笑以至谴责,如《浮世床》中的孔粪先生,嘲
笑那时迂腐的汉学者,很是痛快,却并不怎么难写。我想讽刺比滑稽为容易,
而滑稽中又有分别,特殊的也比平凡的为容易。《浮世风吕》卷一里出来的
那个瘫子和醉汉就都是特殊的例,如笑话中的瞎子与和尚或惧内汉之类,仿


佛是鼻子上涂了白粉的小丑似的,人家对于他所给与的笑多半是有一种期待
性,不算是上乘的创作,唯有把寻常人的平凡事写出来,却都变成一场小喜
剧,这才更有意思,亦是更难。双木园主人(堀舍二郎)在《江户时代戏曲
小说通志》中说得不错:

文化六年(一八○九)所出的《浮世风吕》是三马著作中最有名的滑稽本。此书不

故意设奇以求人笑,然诙谐百出,妙想横生,一读之下虽髯丈夫亦无不解颐捧腹,而不流

于野鄙,不陷于猥亵,此实是三马特绝的手腕,其所以被称为斯道之泰斗者盖亦以此也。

式亭三马本名菊地太辅,生于安永五年(一七七六)。著书极多,以《浮
世风吕》与《浮世床》为其杰作。朴丽子喜听茶园中人轩轩笑语,以为能移
我情,可谓解人,如遇三马当把臂入林矣。《浮世风吕》出版时当清嘉庆前
半,其时在中国亦正有游戏文章兴起,但《常言道》等书只能与日本的“黄
表纸”一类相当,滑稽本之流惜乎终未出现,马君亦嘉道时人,能有此胜解
而不有所著述,尤为可惜。《浮世风吕》前后四编共九卷,各卷写几个场面
都很有意思,我最喜欢前编卷下男澡堂中写几个书房里放学出来的学生,三
编卷上女澡堂中写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在着衣服时谈话,虽今昔相隔已百
三十年,读了觉得情形不相远,不佞曾想于此摘译一部分,乃终未能够,不
但摘取为难,译述亦大不易,我这里只能以空言介绍终篇,诚不得已也。我
不看戏文,但推想《春香闹学》、《三娘教子》等里边或者还含有儿童描写
的一丁点儿吧,不知何以小说散文中会那么缺乏,岂中国文人的见识反在戏
子下欤?写学童的滑稽则尚有少许,郭尧臣著《捧腹集诗钞》中有《蒙师叹》
七律十四首,其九十两首均颇佳,其词云:

一阵乌鸦噪晚风,诸徒齐逞好喉咙。

赵钱孙李周吴郑,天地玄黄宇宙洪。

千字文完翻鉴略,百家姓毕理神童。

公然有个超群者,一日三行读大中。 


*


学书勉强捏泥拳,笔是麻皮砚是砖,

墨号太平如黑土,纸裁尺八拟黄阡。

大人已化三千士,王子丹成十九天。

随手涂鸦浑莫辨,也评甲乙乱批圈。

在士人信仰文章报国的时代这种打油诗是只有挨骂的,但从我们外道看
来却也有他独自的好处,有些事物情景,别体的文学作品都不能或不肯写,
而此独写得恰好,即其生命之所在。《捧腹集》中又有《青毡生随口曲》十
四首,其十一云:

一岁脩金十二千,节仪在内订从前,

适来有件开心事,代笔叨光夹百钱。

原注云,“市语以二百为夹百。”我们细想这种内容实在只有如此写法
最恰当,否则去仿《书经》或《左传》,这是《文章游戏》的常用手法,却
未免又落窠臼了。滑稽小说与散文缺少,姑且以诗解嘲,虽已可怜,总还聊
胜于无,此我对于嘉道以后的打油所以不敢存轻视之心也。

(二十六年二月二十五日,旧元宵爆竹声中写讫。)

□1940年 
2月刊“北新”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秉烛谈》

浮世澡堂引言

式亭三马的《浮世澡堂》,与十返舍一九的《东海道徒步旅行》(原名
《东海道膝栗毛》),是日本江户时代古典文学中滑稽本的代表著作。

日本文学自古代以至“明治维新”(一八六八),照例分作三个大段落。
其一是奈良平安时代。日本皇室政府初在奈良,至八世纪末迁都平安,即现
今西京,直至十二世纪末,这一段落以建都地方为名,这是王政时期,政治
文化都在贵族阶级的手里,所以这一期又称为贵族文学时代。当时发生和发
达的文学,最初是传说历史、长短和歌,随后是散文日记传奇,最有名的《源
氏物语》五十四帖便是这时期的产品。其二是镰仓室町时代。这时皇室仍在
平安,可是经过平源两家争权内战,政权下移,源赖朝推倒平氏,在镰仓建
立幕府,以将军身份代行天皇职权,至十四世纪上半经过南北之战,足利尊
氏立为将军,幕府设在室町,直至十六世纪末才又改革。这四百年间发达的
文学除和歌外,有讲打仗的军记物语,戏曲方面是谣曲与狂言,因为主权在
于武人,所以称为武士文学时代。其三照例以幕府所在地为名,即是江户时
代。德川家康把幕府设在远离京都的关东,避开贵族文化的薰染,又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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