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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知堂书话-下-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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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能自树立,故所作《日本国志》序论往往与诗意相乖背、久而游美洲,见欧人,其政治
学术竟与日本无大异,今年日本已开议院矣,进步之速为古今万国所未有,时与彼国穹官
硕学言及东事,辄敛手推服无异辞。使事多暇,偶翻旧编,颇悔少作,点窜增损,时有改
正,共得诗数十首,其不及改者亦姑仍之。嗟夫,中国士夫闻见狭陋,于外事向不措意,
今既闻之矣,既见之矣,犹复缘饰古义,足己自封,且疑且信,逮穷年累月,深稽博考,


然后乃晓然于是非得失之宜,长短取舍之要,余滋愧矣。
黄君的这见识与态度实在很可佩服,梁任公的《嘉应黄先生墓志铭》里说得
好:

“当吾国二十年以前未知日本之可畏,而先生此书(案指《日本国志》)
则已言日本维新之功成则且霸,而首先受其冲者为吾中国,及后而先生之言
尽验,以是人尤服其先见。”不特此也,黄君对于日本知其可畏,但又处处
表示其有可敬以至可爱处,此则更难,而《杂事诗》中即可以见到,若改正
后自更明瞭了。原本卷上第五十咏新闻纸诗云:

一纸新闻出帝京,传来令甲更文明,
曝檐父老私相语,未敢雌黄信口评。


定本则云:
欲知古事读旧史,欲知今事看新闻,
九流百家无不有,六合之内同此文。

注云:

新闻纸以讲求时务,以周知四国,无不登载,五洲万国如有新事,朝甫飞电,夕既
上板,可谓不出户庭而能知天下事矣。其源出于邸报,其体类乎丛书,而体大而用博则远
过之也。

此注与原本亦全不同。以诗论,自以原本为佳,稍有讽谏的风味,在言论不
自由的时代或更引起读者的共鸣,但在黄君则赞叹自有深意,不特其去旧布
新意更精进,且实在以前的新闻亦多偏于启蒙的而少作宣传的运动,故其以
丛书(Eneyclopaidia)相比并不算错误。又原本卷上第七十二论诗云:

几人汉魏溯根源,唐宋以还格尚存,
难怪鸡林贾争市,白香山外数随园。
注云:

诗初学唐人,于明学李王,于宋学苏陆,后学晚唐,变为四灵,逮乎我朝王袁赵张
(船山)四家最著名,大抵皆随我风气以转移也。白香山袁随园尤剧思慕,学之者十八九,
《小仓山房随笔》亦言鸡林贾人争市其稿,盖贩之日本,知不诬耳。七绝最所擅场,近市
河子静、大洼天民、柏木昶、菊池五山皆称绝句名家,文酒之会,援毫长吟高唱,往往逼
唐宋。余素不能为绝句,此卷意在隶事,乃仿《南宋杂事诗》《滦阳杂咏》之例,排比成
之,东人见之不转笑为东施效颦者几希。

日本人做汉诗,可以来同中国人唱和,这是中国文人所觉得顶高兴的一件事,
大有吾道东矣之叹。王之春《东游日记》卷上光绪五年十一月初三日纪与黄
公度参赞相见,次日有题《日本杂事诗》后四绝句,其四云:

自从长庆购鸡林,香爇随园直到今,
他日新诗重谱出,应看纸价贵兼金。


即是承上边这首诗而来,正是这种意思,定本却全改了,诗云:
岂独斯文有盛衰,旁行字正力横驰。
不知近日鸡林贾,谁费黄金更购诗。

注仍如旧,唯末尾“往往逼唐宋”之后改云:
近世文人变而购美人诗稿,译英士文集矣。

就上文所举出来的两例,都可以看出作者思想之变换,盖当初犹难免缘
饰古义,且信且疑,后来则承认其改从西法革故取新,卓然能自树立也。胡
适之先生在《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中叙黄君事云:

“当戊戌的变法,他也是这运动中的一个人物。他对于诗界革命的动机


似乎起得很早。”他在早年的诗中便有“我手写我口”的主张,《日本国志》
卷三十三《学术志》论文字处谓中国将有新文体新字体可以发生,末云:

周秦以下文体屡变,逮夫近世,章疏移檄告谕批判,明白晓畅,务期达意,其文体

绝为古人所无,若小说家言更有直用方言以笔之于书者,则语言文字几几乎复合矣,余又

乌知夫他日者不更变一文体为适用于今通行于俗者乎。嗟呼,欲今天下之农工商贾妇女幼

稚皆能通文字之用,其不得不于此求一简易之法哉。
黄君对于文字语言很有新意见,对于文化政治各事亦大抵皆然。此甚可佩服,
《杂事诗》一编,当作诗看是第二着,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看作者的思想,
其次是日本事物的纪录。这末一点从前也早有人注意到,如《小方壶斋舆地
丛钞》中曾钞录诗注为《日本杂事》一卷,又王之春著《谈瀛录》卷三四即
《东洋琐记》,几乎全是钞袭诗注的,《杂事诗》讲到画法有云:

有边华山椿椿山得恽氏真本,于是又传没骨法。
《东洋琐记》卷下引用而改之曰:

有边华山椿家。山椿得恽氏真本,于是传没骨法。
却不知边华山椿椿山原是两人,椿山就姓椿,华山原姓渡边,因仿中国称为
边华山,现代文人佐藤春夫亦尚有印文曰藤春也、王君把他们团作一个人,
虽是难怪,却亦颇可笑。定稿编成至今已四十六年,记日本杂事的似乎还没
有第二个,此是黄君的不可及处,岂真是今人不及古人钦。

(民国廿五年三月三日,于北平)

〔补记〕《杂事诗》第一板同文馆聚珍本今日在海王村书店购得,
书不必佳,只是喜其足备掌故耳。
(五月廿六日记)

□1936年 
4月刊《逸经》3期,暑名周作人
□收入《风雨淡》

藤花亭镜谱

偶然得到梁廷柟《藤花亭镜谱》八卷的木刻本,觉得很是喜欢。我说偶
然,因为实在是书贾拿来,偶尔碰见,并不是立志搜示得来的。寒斋所有的
古镜,说来说去只有宋石十五郎造照子与明薛晋侯的既虚其中云云这两面,
不但着实够不上有玩古董的资格,就是看谱录也恐怕要说尚早,不过虚夸僭
越总是人情之常,不敢玩古董的也想看看谱录吧,就难免见了要买一点儿。
最先是买了两本排印的《镜谱》,不大能满意,这回遇着木刻本,自然觉得
好多了,不怕重复又买了下来,说到这里,于是上边所说的偶然毕竟又变成
了非偶然了。

排印本的《藤花亭镜谱》首页后大书云,顺德龙氏中和园印,版心前下
每页有《自明诚楼丛书》六字,末有跋,署云甲戌长夏顺德龙官崇。梁氏自
序题道光乙巳(一八四五),我们极容易误会以为甲戌当是同治十二年(一
八七四),不过那时虽有铅印却并无这种机制粉连,所以这正是民国廿三年
无疑,至于写干支那自然是遗老的一种表示吧。我最厌恶洋粉连,在《关于
纸》的小文里我曾说:

“洋连史分量仍重而质地又脆,这简直就是白有光纸罢了。”有光纸固
然不好,但他本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拿去印印《施公案》之流,倒也算
了,反正不久看破,随即换了“洋取灯儿”。洋粉连则仿佛是一种可以印书
之物,由排印以至影印,居然列于著作之林,殆可与湖南的毛头纸比丑矣。
龙氏印的《镜谱》既用此纸,而且又都是横纹的,古人云丑女簪花,此则是
丑女而蒙不洁了。中国近来似乎用纸对于横直都不甚注意,就是有些在《北
平笺谱》上鼎鼎大名的南纸店也全不讲究,圆复道人”蔬果十笺”我数年前
买的还是直纹,今年所买便已横了,君子于此可以观世变矣。印工着色之渐
趋于粗糙也是当然的。但是信笺虽然横纹,这纸总还是可以写字的单宣或奏
本,印书的却是洋粉连,而又横折,看了令人不禁作恶大半日。因为这个缘
故,见到有一部木刻本,焉得而不大喜,急忙把他买下。原书每镜皆有图,
龙氏印本无,跋中有云:

先生举累世珍玩著为谱录,意其初必有拓本,别藏于家,及观序称即拓本摹绘其原

形而说以系之,则益信。顾代远年湮,难可再遇,殊堪惋惜。
似龙氏所据本乃并无图,或系原稿本欤。又查龙氏印本前四卷共收有铭识镜
六十七品,后四卷收无铭识镜七十品,而印本则前半加添十一品,后半加添
三品,共增十四种,书中文字亦有不同处,可知不是同一原本。最明显处是
卷四的宋官镜以下十器,龙氏印本释作宋镜,刻本于虎镜后添刻一节云:

“囊见王见大文诰藏数柄,云偕梦楼太守文治册封琉球时得于彼国,国
人谓赵宋时所铸,意自东洋流至潮郡,爱以次此。”而目录在官镜下又加小
注云:

“以下十器皆日本制,按中国时代隶此。”盖皆是增订时所为。梁氏此
谱共录百五十一器,在清代算是一部大著了,但其考释多有错误,如以宋石
十姐为南唐,明薛惠公为宋,均是。我觉得还是他的图最有意思,今如去图
存说,真不免是买椟还珠了。梁君释日本各镜,讹误原不足怪,有几处却说
错得很滑稽,如虎镜云:

下作土坡,苔点草莎,饶有画意。其上树竹三株,干叶皆作双钩,几个筼筜,萧疏

可爱。左驰一虎,张口竖尾,作跑突搏啮状,势绝凶猛。质地空处密布细点如粟,铭凡六


字,行书,曰天下一作淚乎,体带草意,第五字户下稍泐,惟左水旁右边一点甚明,若作
渡则右无点矣,然文义殊不可晓。意其时有虎患,又或伤于苛政,而愤时嫉俗未敢明著于
言,乃假是器以达之,理或然欤。

山水松云镜云:
铭在器右,凡六字,正书,颇歪斜,曰天下一出云守,令人徒费十日思,无缘索解
也。
大葵花镜云:

铭在其左,凡六字,行书,曰天下一美人作,语亦过求奇诡,绎揣其意非寓解语之
喻,即谓簪戴人非至美莫称矣。天下之不通文义偏好拈弄笔墨者往往如斯,彼固道其所见,
而不自知其出语之可哂,从古以来,堪发浩叹者难屈指计矣。

又桃花镜云:

铭在器左,凡五字,行书,曰天下一美作。语与今所收大葵花镜相似,此美下独无
人字。予于葵花镜已疑所识为歆羡彼美之词,矧以此之嫣然笑风,尤非樊素巧倩之口不足
以当之,两相取证而义益显矣。

这都说得很有风趣,虽然事实上有些不很对。第一,镜上的虎就只是一只老
虎,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葵花实在乃是带花的桐叶,在日本是一种家族的徽
章,俗称五三桐,因其花中五而左右各三也。第二,虎镜题字当读作“天下
一佐渡守”,与“天下一出云守”正是一例,大葵花与桃花镜都是“天下一
美作”,犹言美作守也。看刻本图上大葵花镜美下也并无人字,不知梁氏何
以加入。《日本考古图录大成》第八辑《和镜》八十六图桐竹镜有铭云,“天
下一青家次天正十六”,据广濑都巽解说云,天下一的款识盖起于此时,天
正十六年(一五八八)即万历戊子,至天和二年(一六八二)即康熙王戌禁
止,故此种有铭的镜当成于明末清初的约一百年中,所云赵宋时代亦不确实。
香取秀真著《日本铸工史》卷一《关于镜师》文中有云:

镜师虽说署名,当初也只是云天下一而已。天下一者本来并不限于镜师,凡是能面
师(制造能乐假面的工人)、涂师(漆工),土风炉师、釜师诸工艺家也都通用,意思是
说天下第一的匠人。《信长记》十三云,有镜工宗伯者,由村井长门守引见信长公,进呈
手镜,镜背铸有天下一字样。公见之曰,去春有某镜工所献之镜背亦铭曰天下一,天下一
者只有一人才行,今天下一乃有二人,则是不合理的事也。征诸遗品,只题作天下一的也
可以知道是起于信长的时代。

按织田信长专政在天正二至十年顷(一五七四至八二),即万历之初。文又
云:

镜上有记天下一佐渡,天下一但马,天下一出云,天下一美作,天下一若狭等者,
这些都是受领任官的国名,并非在这些地方制成的出品,乃是作者的铭耳。同时又有增一
守字作因幡守、伊贺守等者,也有再添一作字曰天下一伊贺守作。

自佐渡以至伊贺都是日本的地名,佐渡守等则是官名,但在这里却只是“受
领职”,非实缺而是头衔,殆犹陆放翁之渭南伯,不过更为渺小罢了。据《镜
师名簿》所录,佐渡守出云守美作守(亦即美作)均属于江户前期,如上文
所说天下一的名称本来只在那一时期流行也。看《镜谱》卷四模刻诸图,原
画似本不甚精美,而梁君已甚为赞赏,如虎镜项下所记。又有关于山水松云
镜的一节云:

沿边一围,中作小景山水。斧劈石数叠,清泉绕其下,排缀松株,仅露梢顶,稍高
一磴则古松夭矫,仿佛画院中刘松年法。绝顶一浮图突出云际,最后远峰反在其下。有桥
横水,渡桥而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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