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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部分

没有情节的故事 主编:季羡林-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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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此,隋凤祥指导员改变了对我的看法。他在全排的大会上对大家说:
  “党是相信大家会有进步会改变的。戴煌同志就是一个最鲜明的例子。他这两个月进步很大,大家应该向他学习!”
  这不禁使我心头一动。自从王震将军带了个好头,农场干部对我们叫了一阵“同志”后,早就没人再叫我们“同志”了。隋凤祥指导员今天突然称我这个被最彻底否定过的人为“同志”,而且是由“大家监督”改为“大家学习”,这不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是“两个月河东,两个月河西'了。这是好兆头。
  18 最彻底的否定之后(Ⅱ)
  一
  按说,依照那种环境中一般人被迫形成的“哲学”,我应该顺着隋凤祥指导员给我的这根杆儿向前爬,爬出这片苦海。可是我不想也不会这样做。我的最大的悲剧式“劣根性”之所在,就是不论处境之如何反常,对一切看不顺眼的现象,都不能永远保持沉默。不仅对刚与我们混编在一起的、带有“基建大队细菌”的排长盛桂林届u班长王开泽等人的狡诈、阴险、冷酷、残忍不能沉默,就是对烧炭队领导工作中的许多错误行为也不能沉默。
  刚来北大荒时,农场领导向我们一再阐明,山林是国家的财富,不能乱砍滥伐;如果必须烧木炭,只能利用过去伐木时遗留下的枝枝杈杈或不成材的小杂木,不能用好材。可是,当云山畜牧场1600多名干部职工,全年约七八十万元的工资越来越没有着落时,他们要求我们100多名“右派”必须在短短一冬中烧出3000吨木炭,他们叫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不论是上等建筑材料和高级家具材料的赤桦、白桦、山核桃、水曲柳,还是制造军用装备的“伐了一棵就得判刑”的黄菠萝木,通通都可以砍。这就把许多山林砍了个乱七八糟,有的几乎被剃成了光头。然而烧出的木炭,有的却不耐烧,有的还囗烟迸火星,其售价还不如珍贵的原材料值钱,双倍地得不偿失。
  我向烧炭队领导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烧炭队鲍队长向我瞪了瞪眼。他是位蒙族干部,过去是个枪法神妙的骑兵连连长。他说:
  “农场只管要钱,有钱就行。听说这些林子很快就要交给国营林场了,农场不抓紧机会捞一把还行?如果你们能拿出钱来给农场发工资,你们可就立了大功,就可以整天在屋内烤火睡大觉。如觉得门得慌,还可以跟我出去打猎吃野味,到时候还保准摘帽子……”
  听听,这叫什么话!这哪里还有什么“全国一盘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共产党人的味道?!
  原来队部规定,从备料、装窑、点火、封窑到出炭,一个周期七天到九天。这是合乎科学的操作方法。但是很快,为了抢时间多出炭,又提出了“打破常规,大力缩短炭窑周转期,提高炭窑利用率”的口号,要求我们四天到五天就出一窑炭。这就得放大火烧,几乎把窑内的木料先烧掉了一半。封窑后,很多木料还没被烧透闷透,大家就得打开窑口进去抢;往往窑口一打开,猛然得了大量氧气的星星暗火,立刻旺盛起来,成了“星火燎窑”。这时,大家只得在烟熏火灼中拼命向外抢木炭,宁可被熏倒。如果不这样拼死拼活地蛮干,那就是“怕死”,就是“右倾”。
  有时候,由于这种险情特别严重,原来规定的出窑只要两个人因此增加到四个人、六个人,最多的一次到了九个人,几乎先后都被熏昏熏倒。
  木炭本是易碎品,但烧得好的木炭坚硬如“铁”,不易断裂,敲击时能发出清脆悦耳的金属声,似乎把它们由长到短地排列起来就能组成特异的炭磐,奏出美妙的乐章。可是我们烧出的炭,经过如此这般“赴汤蹈火”地穷折腾,碎的碎了,烧的烧了,少数尚较完整的敲起来,只能发出嘭嘭噗噗的松包声,落了个“人财两空”,而且我们很多人就是这样被熏倒的。
  我说这样做不科学,不合算,也不爱惜人,都被鲍队长顶了回来。
  后果是严重的。
  原定一窑炭为一吨重。经如此蛮干,最多的不过1000斤,少的只有三四百斤。但上报,都照样按一吨计算。我说这不是实事求是,有些难友就说我“何必这么认真”。
  开始向山下背炭包了。背了几趟,我觉得这也不合算,因为揉碎了不少炭,也掉了不少炭。我建议从每座炭窑向下修一条简便支道,好让汽车或爬犁直接到窑边装炭,既加快了运输进度,节约了人工,也避免了长距离人工背运的损失。
  鲍队长回答说:“场部只准用工烧炭背炭,不让抽人修路。”
  结果,我们只得继续动用大批人力,用那最原始的方式,把分散在四面八方窑点上的稀里哗啦的炭包,一包包地背到汽车爬犁道边,一路上丢三落四。这比修路所费的人工,不知要高出多少倍。
  二
  一天下午,虎林850总场工副业科的一位负责人,来到我们烧炭队摸摸生产情况。他转到了我与杨明正在伐木备料的窑点,看我们正把一棵已经伐倒的大树截成一段一段的炭料,边看边摇头,很不以为然。
  “你们烧炭队怎么搞的!”他说,“怎么忍心用这么好的木材烧木炭?你们看看,”他随手指点四面光秃秃只剩下点点树根的山头,“把这么好的原始森林搞得这么乱七八糟的,这得糟蹋多少有用之材啊!”
  我想,这可是第一次碰到“所见略同”的知音。我正想停锯道明一切,杨明在对面使劲拉了一下锯,使了个眼色,不让我说。等这位负责人转去别的窑点,杨明停下锯来对我说:
  “你真是个榆木疙瘩!你吃的亏还少吗?你过去在新华社是个什么样的记者,谁不知道?到这儿来被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两年来尽管你提了那么多的好意见,有谁听你的?你这次如果说了,也许总场的这个人会把畜牧场和烧炭队的头头批评一顿,可是他说完拍拍屁股就走了,畜牧场和烧炭队的一些头头能不找你算账?”
  那好,不说就不说,大家都不说。直到又一个冰融雪化,烧炭队快收摊子时,畜牧场场部才大吃一惊:上报说烧了1500吨炭,实际上还不到500吨,有的还没有被运出去;就是已经被运到辉崔火车站的,不少炭包都已稀稀拉拉,里面多半是碎块块和没被烧透的黑木疙瘩,总场工副业科不乐意验收开票。这甭说全场职工的全年工资,就连两个月的工资都不够数。
  畜牧场党委十分恼怒!可是“丢掉城市的总是士兵,而夺取城市的总是将军”!按照这种凡事出了错都把责任往下推的伟大习惯法,畜牧场党委严厉追究烧炭队负责人的责任。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负责抓生产的鲍队长带着一名“老右”整天在外打猎吃野味倒平安无事,而抓政治思想改造工作的指导员隋凤祥,却被责令在畜牧场党委扩大会上作了沉痛检查。他把一切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头上,甘愿被撤去一切职务。据说因为他“每天都和右派在一起,应该确切了解每天的实际生产进度”。
  紧接着,这场风波就波及到了烧炭队“老右”们的头上。鲍队长把一些班排长狠狠地熊了一大顿,说他们不负责任,谎报成绩,撤了一个姓杨的副排长的职,还发狠要把他绑起来送去劳改。这是人们始料不及的。
  三
  说实在的,尽管隋凤祥指导员在新华社保卫科的那个人和其他一些人的蛊惑下,曾经不着边际地当众彻底否定过我,但我始终认为他是个比较正派、富有同情心的温存厚道的人。他曾多方设法帮助我们购买饼干、代乳粉,以减轻我们长年忍饥挨饿的痛苦。同时也完全可以看得出,他内心也并不主张让我们拼死拼活地蛮干。在我几次差点送了命,他号召大家向我“学习”之后,有一天晚饭后在队部没有第三者在场的时候,他坐在炕沿上,一手拿根拨火棍拨拉着地塘里的炭火,一边悄悄地向我说了许多知心话。他说: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无父母,谁无妻儿?谁不希望劳动是愉快的,生活是正常的?每当我看到你们披霜裹雪、日夜苦战的时候,我就很为你们的健康与安全担心。晚上收工回来,那三小勺稀汤,两泡尿就尿完了。我们坐在炕边上还饥肠辘辘,莫说你们还起早摸黑地出大力流大汗。可是任务压在肩上呀,这些话我不能对你们公开说。如果一说,我就可能与你们在一块了……”
  这真是肺腑之言!
  我明白,在那种年代,对我们这些人的同情,毕竟是有口难开的“危险”心态。在阴影幢幢的株连下,残存的一些为人之道早被摧残殆尽了,何况上面还有“同情右派就是右派”的圣谕呢?
  那一天,隋凤祥指导员卷起铺盖,即将离开烧炭队回云山场部的家中时,鲍队长又外出打猎,队部没有别的人,他又特意找我长谈了一次。他说:
  “老戴,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地了解了你。可惜现在我无能为力了!过去你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我完全误听了别人的流言蜚语。实际上,你的很多观点和做法都是正确的。现在咱们要分手了。我希望你保重身体,同时遇事要克制再克制,说话要审时度势。我们为了党的事业,来日方长,也不在乎这几年少说几句话。这就作为我的临别赠言吧……”
  说着说着,他的眼圈里盈了一汪泪,我也同样流出了泪。多么诚实的人,多么善良的人!这是我在北大荒农场干部中碰到的第一位高山流水式的知音,一个没有扭曲共产党员良心的人!
  可惜的是,他缺乏实际工作锻炼,不懂得深入群众深入生活。在四个多月的相处中,我觉得他似乎还像过去当机要秘书那样,习惯于坐“办公室”,很少到窑点上去;除了开会,他也很少和大家见面闲聊聊。这就无可避免地被一些心术不正的班排长们所左右,偏离了实际。
  当然也不难看出,像他这样的正派人,所以也会发生这样的悲剧,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没有料到十万转业官兵轰轰烈烈地来到北大荒“向地球开战”(郭沫若当年对此壮举的颂诗),会这样快地变得冷冷清清,其中有些人又会变得如此的不人道。这就不能不动摇了他当初“以场为家”的信念,大大降低了他的苦干实干的热情。
  可惜啊!凡是正派的人,凡是富有理智的人,在这片缺乏温存敦厚的荒漠中,似乎都不能扬眉吐气!
  这些还身在党内、身为干部的具有良知的人,其心情尚且如此,那么实际上已被当作奴隶的“右派”们的精神状态如何,则更可想而知了!
  四
  随着隋指导员的被撤职,烧炭队也跟着解体了。我和一些人又回到北边的老电锯厂去,与一些素不相识的“右派”合组成一个新的排,手拉大锯剖木板,卖钱给农场发工资。排长仍是盛桂林,班里的副班长仍是王开泽,焦勇夫则与我分手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些素不相识的“右派”,有的来自云山水库。
  何谓“云山水库”?
  云山畜牧场场部的南崖下,是以七虎林河上游为中心的一大片洼地,约有一公里多宽、三四公里长。由于下游的850农场100多万亩良田经常遭受七虎林河水害,铁道兵农垦局(后改称牡丹江农垦局)于1958年春天调集6000余名转业官兵,到七虎林河上游修建水库。因其紧挨云山,故取名为“云山水库”。
  这6000多名转业官兵中,有4000多人是刚刚从密山下车的,他们直接开到了水库工地。水库于1958年5月1日正式开工,由王震将军亲自挑土奠基,开车压实。当时工程机械少,全工地只有10辆汽车,7台推土机,两台铲运斗车,而全部工程则要动用土方74万立方米,其中的63万立方米需要官兵们肩挑手推,那艰苦繁重是可以想见的。
  但官兵们不怕艰难困苦,他们住草棚,吃苞米面和大馇子就咸菜,争红旗夺先进,奋发鏖战。不过也有一些在战争中负过伤的下级军官和老战士吃不消。他们有人伤口复发也不能休息,又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免不了边苦干边说几句怨言怨语。想不到在“三间房”对我们“右派”作过那番热情洋溢讲话的王震将军此刻听到了如此这般的汇报,竟私自断然决定搞了个“补充‘反右'”,把一些发牢骚讲怪话的转业军官打成了“右派”,其中的一些人就被汇合到我们中间来。和我合拉一盘锯的山西大汉冀虎虎,就是其中的一个。
  另一位名叫毛西旁,四川人,与我同庚,原是武汉海军第一预备学校的中学语文教员。他满头黑发浓密,国字型的脸,端正的鼻梁,厚实的嘴唇,弯弯的浓眉下闪着双黑亮的眼睛,给人的印象是诚实而豪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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