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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部分

将夜-第3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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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外那道雪桥下,羽林军将士以及天枢处的修行者们茫然震惊地看着雁鸣湖的方向,光线把他们脸上的情绪照耀的清清楚楚。

许世抬头望向夜空里那些黑云反射的美丽光线动作显得格外沉重,满是皱纹的苍老脸颊上写满了疑问。

盘膝坐在雪桥上的二师兄,从白昼到黑夜绝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这时候他终于抬起头来,望着雁鸣湖处的光明,极罕见露出真挚的微笑。

然后他望向许世,说道:“这就是奇迹。”

虽然这不是书院创造的奇迹,但奇迹就是奇迹,当初颜瑟大师与光明大神官同归于尽后,二师兄登上无名山,看着小侍女手捧骨灰入瓮,心生怜惜之余,不知为何总觉得将来小侍女的身上一定会发生奇迹。

为此,他不惜与最尊重的大师兄辩论争执。

今夜他终于看到桑桑身上发生的奇迹,于是他开始微笑。

雁鸣湖东岸的冬林里,七念身上覆着如蝉翼般的万片雪,看上去就像一座冰雪雕成的佛像,先前无论雪湖上的战斗如何激烈,这位佛宗行走始终保持着沉默,合什守心,对抗着蝉声后的那人,平静等待着结果。

当昊天神辉在山崖上出现后,他忽然睁开了双眼,薄雪从他的眼帘簌簌落下,他温和却坚毅的眼眸里,出现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那些情绪是慈悲,是平和,是挣扎,最终化为赞叹。

冬林里一直幽幽若有若无响着的蝉鸣,在此时也有了变化,蝉声的节奏奇异地显现出冷漠厌憎的情绪,但声调却显得有些满意。


皇宫雪殿外的亭榭里。

大唐国师李青山,看着南方骤然照亮夜空的光明,正在捋须的右手猛然一颤,揪下了数茎长须,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站在雪钟旁的黄杨大师,看着雁鸣湖方向,微微张唇,一声唏嘘化为一声慈悲的佛号,手掌似乎无意识里拍打在钟面上。

古钟上的薄雪寸寸破裂,顺着钟面滑落到地面上。

悠扬而庄严的钟声,在如白昼般的黑夜里传向远方。

此时桑桑眼中的世界是白色的。

纯净无暇的白。

那是光明的颜色。

她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那些纯净的神辉世界里,而是沉默看着雪湖上的那个背影,感受着那道念力所传递的讯息。

那道念力在拼命地召唤,显得那般的贪婪,那样的饥渴,甚至带着几分恐慌的意味,就如同一个想要吞噬掉她血肉的魔鬼。

桑桑清晰地感受到这种意味,但她并不恐慌,在熊熊燃烧的昊天神辉之中,她平静地敞开自己的精神世界,开放给念力那头的宁缺。

某些意识早已成为桑桑的本能,她的精神,她的血肉,她的神辉,她的生命,她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也是宁缺的,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与他分享,或者奉献给他,既然如此,何须恐?哪里会慌?

她是宁缺的本命,宁缺也是她的本命,那么你要多少,我便给你多少,哪怕是所有,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哪怕是生命。

如果修行者与本命的关系是知音,宁缺和桑桑便是世间的第一等知音,不是高山流水,而是锅碗瓢灶,他们的喜怒哀乐相通,他们心意相通,他们生死相通,他们不需要尝试理解彼此,他们天生理解彼此。

如果修行者与本命的关系是亲密,宁缺和桑桑本是世间最亲密的两人,他们自幼同食同宿,酷暑时抵足而眠,寒冬时共裘取暖,一挑眉便知道你拿树枝写字写的得意,一憨笑便知道你洗碗时手被豁沿割了道口子。

如果真的有天道命运,那么十五年前,昊天让他们在千里饿殍的河北郡相遇,然后开始同生共死,曾经同生共死,并将一直同生共死下去,这就是命运。

冥冥之中仿佛早已注定了这一切。

冥冥之中仿佛有相通之道。

此时桑桑以生命燃烧的昊天神辉,便要依循着冥冥中的那条通道传给那个人。

天地间的气息骤然澄静。

光明里,桑桑脸色雪白,眉头紧蹙,似乎非常痛苦,但脸上却带着笑意。

她身上熊熊燃烧的昊天神辉,骤然间凝成一束,向着山崖下射去,搭成了一座光桥,把雁鸣山与雁鸣湖连起来。

无穷无尽的昊天神辉,通过这道光桥,穿过雪湖上的寒风,源源不断输进宁缺的身体里,令他握着的那把朴刀上大放光明!

扑面而至的昊天神辉,令夏侯的眼瞳骤然剧缩,然而在极短的瞬间里被灼烧至渐趋黄枯,流露出震惊与恐惧的神情。

他感觉到这不是浩然气拟的昊天神辉,而是真实的昊天神辉,是他最恐惧的那种力量,虽然他早已背叛魔宗,投靠道门,但他依然恐惧。

无数的昊天神辉从刀身吐出,把夏侯的身体笼罩进去,这些本应庄严慈悲的光焰,在此时却显得如此冷酷,无情烧灼着他的肉体与精神。

这些神辉光焰,在此时此刻等若是宁缺自己的神辉,所以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刀锋骤厉,挟着夺目的炽烈光焰,向前砍了下去!

这一刀是他最熟悉的刀法,也是最简单的刀法,没有任何花俏招式,只是从上劈到下,却也是他最强大的一刀。在梳碧湖畔,他就这样砍掉了无数马贼的头颅,在书院侧门,他一刀便把柳亦青砍成了废

夏侯手中那把铁枪,再也无法承受刀身上的浩然气力量,以及昊天神辉的烧灼净化,崩一声脆响,从中断成两截!


刀锋一往无前继续向下。

夏侯一声暴喝,如雷霆炸响在雪湖之上,只见他那双铁手以栏桥之势横击向前,硬生生把宁缺的刀夹在了拳里!

夏侯双拳巨大的冲击力顺着刀身传向刀柄,再传至宁缺的身上,但他仿若毫无察觉,低着头抿着唇,一声不发继续向压!

喷吐着昊天神辉的刀锋,烧灼着夏侯的拳头,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下移动,距离他瘦削苍白的脸越来越近。

面临着即将到来的死亡,夏侯发出一声疯狂般的嚎叫,做出了最后的努力,抬起受伤严重的那只脚,猛地向宁缺的腰腹间踹了过

就算夏侯这一脚踹中宁缺,也再无法挡住宁缺的刀锋和刀锋上的那些昊天神辉,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因为他要宁缺跟着自己一起死。

然而就连同归于尽他都没能做到。

就在他脚尖踢中宁缺腰部的那瞬间,一道气息顺着腿传到了夏侯的身体里,进入他的识海,最后在他的口鼻里,变成了极端浓稠的血腥味。

夏侯很熟悉那道气息,因为他曾经感受到过。

他对那道气息又很陌生,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过。

那道幻化成浓稠血腥味的气息是如此的冷漠又是如此的高远辽阔,仿佛站在极遥远的天空上居高临下望着他。

然后夏侯听到了一声蝉鸣。

白天在皇宫里听到的蝉鸣,他以为是幻听。

暮时踏入雁鸣湖时听到的蝉鸣,他觉得似真似幻。

此时在临死之前他再一次听到蝉鸣,这一次他确认是真的。

宁缺被直接踹飞,重重摔落在雪地里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想要爬起来再给夏侯补一刀,但怎样挣扎终究也是徒劳,只好喘息着坐在了雪中。

夏侯的身上出现了一道刀口,这道刀口很直,起始处在额头,然后向下延伸切开他的鼻与唇、胸膛与腹部。

鲜血顺着刀口处绽开的肉向外渗出今夜的战斗太过惨烈,他流的血已经太多,此时体内残余的血,只能渗淌看着愈发凄惨。

夏侯没有倒下,低头看着自己胸膛上的深刻血口,这道刀伤对于巅峰时期的他来说,或许并不能致命却不是此时的他能够承受的。

四周的昊天神辉,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没有敛灭而是在继续燃烧,寒冷的湖水仿佛变成了灯油,雪块似乎变成了煤炭,整片雁鸣湖似乎都在燃烧,散发着耀眼的光线,把湖上的一切照耀的清清楚楚。

在神辉照耀下,夏侯看着胸膛上的刀口,知道死亡马上就要来了,他缓缓松开手,任由两截断枪落下,砸的雪花一溅。

远处皇宫里响起的钟声,终于来到了雁鸣湖上。

夏侯抬头望着钟声起处,不知道是不是在想自己的妹妹。

钟声再起。

他魁梧如山的身躯内响起一声嗡鸣,无数的细砾从身上喷溅而出,向四周散去,仿佛是他藏了数十年的尘埃。

悠扬的钟声不断响起,回荡在安静的长安城中。

扑扑扑扑扑!

夏侯的身体发出一连串闷响,表面陡然下陷,有的地方则是高高隆起,骨折肉破,看痕迹就像是被人用拳头砸出来的。

这些都是唐的拳头。

在荒原上的连番刺杀里,唐冒着死亡的危险,拼着重伤,用血刀破了夏侯的盔甲,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十几道拳意。

过去这些日子里,夏侯用自己雄浑的真气和恐怖的境界,强行把这些拳意之伤压制了下去,此时昊天神辉烧融了他体内的经脉晶壁,于是无法压制这些拳意,便在此时瞬间爆发了出来。

先前他用魔宗秘法,压制住的那些伤势,也再次爆发了出来,无数道伤口重新出现在他的皮肤上,画面看上去极其诡异。

在死亡之前,要重新经历一遍曾经受过的那些伤,重新承受一遍那些痛苦,不得不说,这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


夏侯的腑脏全部碎了,甚至可以说是变成了烂絮一般的事物。

肌肉里的血不多,内脏里还有很多血,所以夏侯开始咳血,带着黑色的浓稠鲜血,顺着他的食管气管涌到嘴里,然后溢出嘴唇。

夏侯站在雪地里,一边咳血,一边大笑。

宁缺坐在雪地里,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的笑容,有着截然不同的意思。

雁鸣山崖畔,桑桑坐在雪里,显得极为虚弱,她看着远方湖上的画面,知道宁缺这时候根本不想笑,他肯定想哭。

想到这一点,她心头一酸,便开始流泪。

凉凉的泪水,在她微黑的小脸不停流淌,却洗不去渐渐显现的笑容。

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于是她轻轻哼唱起来。

“我们来自山川呀,要取你的命。”

“我们来自河畔呀,要取你的命。”

“我们来自草原呀,要取你的命。”

“我们来自燕境无人的小村庄呀,要取你的命。”

“我们来自长安城无人居住的将军府呀,要取你的命。”

这首歌的词是她帮宁缺写的那首笨拙的复仇小诗。

调子是宁缺小时候经常唱给她听的摇篮曲。

桑桑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一点点稚气,说不上好听。

但此时山崖上传来的歌声却是这般动人,在凛冬之湖上悠扬不去。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九十二章 你死以后

人将死,晨未至,夜还寒。

雪湖却是无比明亮,昊天神辉在冰面残雪与湖水里持续燃烧,释出团团水汽,隐隐能够听到渐沸的声音,如雾中的清晨温泉。

夏侯浑身是血,披散的白发被血水黏成枯柳般的形状,他看着宁缺,黯淡如萤的眼瞳满是深深的不解,嘶哑低声道:“你那时候只有四岁……仇恨这种……东西对四岁的人来说不容易记住,你真的这么恨我?”

寒风拂面,宁缺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说了几段话。

“小时候在长安城的四年,是我上辈子和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学,我只需要享受父母的宠爱,和玩伴打闹,偷偷看将军的书籍,可惜的是那些时光被你毁了。”

“我这些年在别人眼中活的还算不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要天天努力活下去的日子是多么痛苦,是多么的不快乐,所以我当然很恨你”

“不管我这些年再怎么做,当年柴房里被我杀死的管家和少爷不可能再复活,将军府里死的人不可能再复活,我的父母不可能复活,我最美好的那段时光,也不可能再重新回来……那么便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阻止我来杀你,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挥出那一刀是划算的,我还想要你们知道,我是在为我的父母复仇,我的父亲叫林涛,我的母亲叫李三娘。”

夏侯低着头看着自己胸腹间的刀口,忽然问道:“大仇得报的感觉如何?”

宁缺说道:“感觉不错。”

夏侯抬起头来,微感惘然说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也说不好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反正就是很放松,总觉得你死之后,这个世界变得不一样了我也不再是过去十五年里的我。”

宁缺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感到放松了。因为你死以后,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写书帖挣银子,而不用每天夜里都要写很多枯燥乏味的符;你死以后,我可以经常去红袖招听小曲,而不用在书院后山听师兄奏曲。”

“你死以后,我还是会修行,但不再是像过去这些年一样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强大,而只是单纯地兴趣和爱好或者说满足自己的求道之心;你死以后我可以不用再像过去那样,总是盯着你的背影,在渭城或是长安等着与你的战斗,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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