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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第1部分

小说: 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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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袁  鹰    
    人们常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或说:舞台小天地,天地大舞台。舞台上的离合悲欢,生生死死,无一不是人生的缩影。大千世界,百丈红尘,处处动荡着天灾、人祸、离散、挣扎、搏击、机遇、挑战、成功、失败、沉沦。人生几十年,生老病死,七情六欲,总有说不完的戏剧性。生、旦、净、末、丑、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踩着什么样的锣鼓点子上场,在什么样的气氛中退出舞台,都看你自己如何把握。而对于从事戏剧的人来说,戏外的人生,总比舞台上更丰富多彩,更错综复杂,更曲折动人,也更刻骨铭心,如鱼在水,冷暖自知,欣慰只在自家心中,眼泪只能往自己肚里咽,外人是无从理解和感受的。人们只看到出将入相,花团锦簇,只欣赏一颦一笑,只听到婉转歌喉,看到满意处,只会鼓掌喝彩,击节称赞,他们有多少人知道台上的内心苦乐呢?    
    戏剧家夏衍、于伶、宋之的在六十年前合作写了一部五幕话剧《戏剧春秋》,旨在反映话剧作为中国新兴戏剧运动的艰辛历程。第四幕结束处,那位为话剧事业历尽辛酸苦辣的戏剧家在后台苍凉地独语:“鼓掌,是的,你们知道的只有鼓掌。可是有谁知道,这欢笑后面,包藏着多少人的血汗,多少人的眼泪!一批人来,一批人去;一批人暂时被当作宠儿、明星,一批人又渐渐地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若燕、云霓会被人们忘记的。可是,这些被忘记了的,渺不足以道人,他们的尸骸,筑起一条道路。不踏过这些人的尸骸,中国新剧运动是不能达到她的目的地的。”作者们在“后记”里引了他们的伙伴这一段台词以后,语重心长地说:“是的,我们要感谢这些人,不辜负这些人。我们是打算追随这些人的。”    
    是的,“这些人”,这群人,以他们为代表的同样孜孜不倦以至毕生从事于戏剧事业,为人间奉献真、善、美的无数人,都是永远值得读者、观众尊敬、感谢和怀念的!    
    我历来认为:为剧人作传是十分困难的事。不仅由于他们和她们历经曲折、险峻的人生,有时不是常人所能理解,更由于他们和她们心灵上坠着太重的压力。五光十色的粉墨春秋,坎坷沉重的台下年月,常使得剧人们举步维艰,尝遍人世间的辛酸苦辣。比起话剧这门新兴的戏剧,戏曲剧种剧人们的命运更悲惨些。即使曾被誉为“国剧”的京剧,享受过“内廷供奉”的优渥地位,也一样有吐不完的苦水。从《名优之死》、《风雪夜归人》、《秋海棠》这些剧作里,就能看到大幕后的一角。那么京剧以外的地方剧种,那些解放前长时期社会地位低下,被视作草台班,被认为未入流的艺人们又如何呢?    
    每个剧种都走过一条漫长曲折的崎岖道路。    
    每个剧种的剧人,从名角到龙套,都有一部只有自家知道的血泪史。    
    《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这本文学传记,将我们带到拥有大量观众的江南地方剧种之一的沪剧舞台边,结识上世纪活跃在沪剧舞台的三位沪剧表演艺术家和以他们为代表的一代沪剧艺人。    
    解波女士是我四十年的老同事。她出身沪剧名门,在娘肚子里就听熟了沪剧曲调,随着妈妈在台上打转。这位受父母宠爱的“阿波囡”,从幼年起就饱尝家庭的温暖和酸楚,加上六十年代起那混乱疯狂的岁月带来的创痛,未到中年,便已伤于哀乐。她十几年前就萌发要写一本书的念头,写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上海,写自己深受熏陶的沪剧,更写她的父亲解洪元、母亲顾月珍和继母丁是娥。这三位在近几十年从滩簧、申曲走向现代沪剧的历程中,献出自己的青春、血汗和泪水,各自都走过非凡的道路,有过尝试成功的喜悦,更多的是遭受过失败和挫折,蒙受过侮辱和委屈,跌倒了再爬起,在上海这个“海”里滚打扑跌,呕心沥血,丰富和发展了沪剧的舞台艺术,也使自己成为有响当当代表作的璀璨明星。他们同解波又有如此亲密不容替代的亲情。这样的题目,这样的作者,虽不能冒叫一声除她以外“不作第二人想”,确实也很难得。我知道她为写这本书耗费了许多心血,几度下江南寻访旧迹,查阅资料,拜访老辈,找寻三位先人的踪影。她本人又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文革”前毕业的高材生,文学功底深厚,写过不少文情并茂的散文,所以在这本书里更是文思汹涌、笔底生花,将爸爸、妈妈、阿姨各自几十年风风雨雨中的遭遇,三个人之间聚散离合、恩恩怨怨,都能写得细致入微,字里行间,情意绵绵。浓郁的上海风情、江南韵味,读了十分亲切有味,仿佛又回到石库门弄堂里,坐在矮凳上听阿婆阿姨娓娓细语,看小囡奔跑哭闹,收音机中传出的沪剧、越剧和弹词曲调,不觉陶然。这也构成本书语言艺术的一个特色。    
    岁月悠悠,风流星散。作者的三位亲人先后去世,感情的狂澜巨浪,渐渐归于平静,时光磨洗,水波不兴。作者站在世纪末的门槛前回首来路,自会用更多的理性去审视和反思过去,即使是最亲最近的人,即使是曾经给自己带来过心灵震撼撞击的人,也会用冷静的双眸和心情去看待,去分析,去沉思。在怨恨面前,更多的是宽容;在愤懑面前,更多的是理解。毕竟都是共同经历过那几十年动荡的岁月,共同遭逢和承担了历史造成的悲剧性命运。在那场浩劫的大网中,谁都逃不脱,避不开。我们这一代人,生正逢辰,不由自主或先或后都卷入半个多世纪的波澜壮阔中。一个人、几个人的历史,也是一代人的历史,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自觉不自觉,都将为民族的历史留下记录和佐证,让后人知道,他们前辈的路是怎样陪伴着笑和泪走过来的,他们又应该怎样珍视自己现在和未来的生活。我以为正是在这一点上,解波这本书具有超越它题材本身的价值。    
                                       
                                                             2004年3月    
    


第一部分楔子  恭肃喧腾陪盛典(1)

    1988年7月9日。上海的太阳出奇地迟睡早醒,早早睁开惺忪的眼,倾泻热辣辣的光芒;玉带横陈的黄浦江,波纹间跃动出点点金黄和殷红……    
    马路多了空闲,里弄少了喧哗,连小猫咪都匿身阴凉的角落,不再追扑嬉闹。炎热挡不住心的向往,从上海郊县、从市区,有工人,有农民,也有商业职工和解放军,纷纷拥向通往龙华殡仪馆的道路,无数的脚步踩着滚烫的土地,每一步,都迸发出一朵扇形的火焰。    
    火焰贴着地皮滚动、燃烧、飞扬,如惊雷疾走,似狂飙呼啸,扑进龙华殡仪馆的大门,汇成一股红彤彤的哀思。    
    雅静的殡仪馆,花如云,人似潮。建馆以来,第一次为一个追悼会租光了全部花圈。红地毯一般庄重的消息徐徐铺展: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上海市委书记江泽民,市长朱基敬献了花圈。亡者弥留之际,市委副书记曾庆红亲临病房探望,并捎上朱基市长的问候……    
    步入吊唁大厅,扑面而来的,不是死亡的苍白,而是锦上添花般的荣耀和艳丽。重重叠叠、挨挨挤挤的花圈落款上,可以找见许多尊贵的名字:江泽民、芮杏文、陈丕显、朱基、巴金、汪道涵、杨堤、徐寅生、夏征农、谈家祯、俞振飞……    
    肃立会场的有上海市的领导曾庆红、胡立教、刘振元、陈沂,文化名人张瑞芳、袁雪芬等。市文化局副局长乐美勤主持告别仪式,市委副秘书长刘文庆致悼词。褒奖有加的悼词,无力压住会场的喧哗,两千余名吊唁者拥入大厅,厅内早已人满为患、摩肩接踵,活像沙丁鱼罐头似的人挤人。后来的群众,不论男的女的,抑或老者少者,左冲右突,钻缝觅隙,封死了走廊,堵严了窗户,淤塞了门口……    
    何人大殓,牵动如许人心?    
    “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是我的继母、一代“沪剧女皇”丁是娥。    
    我从北京南下,无意亲炙继母葬礼的火红,只担忧老父难以承受鼓盆之戚。老父大名解洪元。早在20世纪30年代末,创造了黄钟大吕般的解派唱腔,并在1948年和1949年交替之际荣登“沪剧皇帝”的宝座。那是《沪剧周刊》举办公众投票评选的结果,类似如今的《大众电影》百花奖。    
    恰恰此时,丁是娥阿姨搅乱了我们的生活,导致我父母暖巢倾覆。1953年,他俩正式结为连理。之后,男人一步步跌入暗谷,女人一级级攀上辉煌。我偏执地认为,丁阿姨正是踩着沪剧皇帝的双肩,摘下了沪剧女皇的冠冕。我私下窃议,女人若想建立丰功伟业,需要付出比男人更多的心力,也需要男人的倾心扶持。遥想盛唐风云,若不是唐高宗李治的懦弱、多病和偏宠,哪能成就一代女皇武则天的千秋功业?当然,女皇冠冕轻重有别,高下不等,但其理相同:凡善于把握和利用男人的女人,常常容易获得丰盈的回报。    
    我父亲有这种感受吗?未必!阿姨遗像旁的那副挽联是不是外化了老父此时此刻的心声:“半世唱随,我病累卿劳,何意匆匆先自去?暮年哀乐,人亡感琴在,不堪默默唤魂归。”老父晚年多病,喉癌失声,似乎理应远行于阿姨之前。老年夫妻,大抵先行者是幸运的,滞后者往往走不出创痛的阴影。    
    在丁是娥阿姨生前,父亲很少刻意拉近她与我之间的距离,我也坚执地长久地疏离她、漠视她。直至生母玉碎,老父罹癌,我才勉强喊她一声“阿姨”。她也并不将我名列门墙,只向旁人介绍,我是她丈夫的女儿。    
    匆匆南下奔丧,我诧异,我惊愕,原来在那么多上海人、外省人的心目中,她不仅是一座沪剧艺术的丰碑,还是一位行芳志洁、品格高尚的楷模。    
    她的佳话远比夏日骄阳更炽热,提起她塑造的《罗汉钱》中的小飞娥、《雷雨》中的繁漪、《鸡毛飞上天》中的林佩芳、《芦荡火种》中的阿庆嫂等等,沪剧老观众无不记忆犹新、跷指赞叹!    
    提起上海沪剧院的新秀茅善玉、吕贤丽、倪幸佳等,圈内人士认为是她走上领导岗位后,力擢幼苗,力推新剧,功不可没。    
    提起她热心社会公益,更是好评如潮、美誉胜火……    
    短短的六十四年人生路程,漫漫的五十五度梨园春秋,直至积劳成疾躺卧不起的前一天,这一年的1月25日,她仍强支病体下乡到奉贤,参加一年一度的“回娘家”慰问演出。    
    击倒她的是癌,查明时癌细胞已从肾转骨。癌入骨髓,其痛可知。她却长期用一把止痛片,支撑繁忙的奔波劳碌。难道她就不知痛吗?    
    人生倒计时,她仍把病房当成理政大殿。时逢沪剧中青年演员声屏大奖赛,作为评委会主任,她请求医生搬入一台电视,遭到婉拒,她用耳机场场收听,写下评语。各色人等更是川流不息朝觐,接受她事无巨细的布置与吩咐,重者商讨赴港剧目与人选,微者责成沪剧院所属小百货商店满足顾客退换衣衫的要求……    
    她企盼及早走出医院,完成两件久悬心头的大事:年内9月,她要率沪剧团首访香港;11月,她要举办个人表演艺术演唱会,拍摄艺术专题片,她想把积累多年的表演心得更好地传于后人,想把沪剧推向港澳,推向世界……    
    怎么能相信,活泼泼的生命,如日中天的威望,触手可及的心愿,倏忽间,合拢了红丝绒大幕,只留下黑沉沉遗憾。    
    清理遗物,发现她仅有两千元存款。      
    一代“女皇”,身无长物,一切都献给了中国共产党。她在“十年动乱”后,把补发工资中的一万元交给了党组织,之后,每月缴纳党费一百元,占全部工资的三分之一。她对外人,慷慨大方,礼数周全,常常援手相助;她对自己,操守清正,不吃请,不受礼,不占公家丁点便宜……    
    一句来自高层领导的评语好像早就盖棺论定:“要像沪剧演员丁是娥一样,首先是党员,然后是演员。”此言之版本,有人说出自中央组织部部长宋平之口,有人云乃是习仲勋或宋任穷的谆谆之教。众说纷纭,似乎也不必细究,因为这代表的是党的推重。    
    她生前拥有璀璨夺目的光环:第二、三、四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五届全国人大代表,历届上海市人大代表,全国文联委员,剧协上海分会副主席,并荣获全国“三八红旗手”、上海市模范共产党员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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