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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七重外壳-第5部分

小说: 七重外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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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到北京方古园公寓,他才睁开了眼。

    他急急地敲响了姐姐的房门。姐姐惊喜地喊:“小明,这么快就回来了?这
一位是……”

    甘又明不回答,在屋里神经质地走来走去,目光疑虑地仔细打量着屋内的摆
设。琼只好向女主人作了自我介绍,两人时而用英语时而又用汉语亲切地交谈着。
甘又明在博古架前停住,突兀地问:“姐姐,我送的花瓶呢?”

    姐姐迷惑地问:“什么花瓶?”

    “你们结婚那天我送的花瓶!”

    “没有啊,那天你是从老家下火车直接到我这儿,只带了一些家乡的土产。”

    甘又明烦躁地说:“我送了,我肯定送了!”在他脑海中,对几天前的回忆
似乎隔着一层薄雾。他清楚地记得自己送过一只精致的花瓶,那是件晶莹剔透的
玻璃工艺品,但他又怕这只是虚拟的记忆,是逼真的虚假。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使他狂躁郁闷,他忽然冷笑道:“姐姐,非常遗憾,那
位斯托恩吴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不,我和他没什么实际接触,这几天我实际一
直是在虚拟世界里和他打交道。但仅凭虚拟环境中的阴暗情节,我也可以断定创
作者的人品。”

    姐姐沉默很久才委婉地说:“小明,你怎么能这样说姐夫呢,你和他在一块
儿相处总共不过五天。五天能了解一个人吗?再说,虚拟世界是超级电脑根据美
国高科技社会的现状为蓝本构筑的,他即使是首席科学家也无能为力。”

    甘又明立即高声喊道:“这不是你的话,是吴中的话!我仍是在虚拟世界里,
暂停!”工作人员为两人取下头盔,甘又明一直紧闭双眼,不断地重复着:“我
要回国,回我的家乡。”

    吴中和琼担心地交换目光后,说:“好吧,我们马上送你回国。”

    破旧的大客车在碎石路上颠簸着,车里大多是皮肤粗糙的农民,他们一直好
奇地盯着那位漂亮的白人金发姑娘。她身旁是一个脑袋锃光的中国小伙子,他一
直闭着双眼,似乎是一个病人,姑娘小心地照护着他。

    直到下了车,走进那个山脚下的小村庄时,甘又明才睁开眼,他指点着:
“看,前边那株弯腰枣树下就是我家。”

    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农家院落,大门上贴的春联已经褪色,茂盛的枣树
遮蔽了半个院子。墙角堆着农具,墙上挂着苞米穗子,院里还有一口手压井。甘
又明比她更仔细地端详着院子,他的目光中是病态的疑虑和狂热。

    他妈妈从后院喂完猪出来,看见他们,惊喜地喊:“明娃,你咋回来啦?哟,
你咋成了光瓢和尚?”她欢天喜地把两人让进屋,不眨眼地盯着那个洋妞。停一
会儿,她冲了两碗鸡蛋茶端出来,瞅空偷偷问儿子:“明娃,这个美国妞是谁?”

    甘又明一直表情复杂地看着妈妈,既有亲切,更有疑虑。听见这句问话,他
立即睁大眼睛,劈头盖脑地问:“你怎么知道她是美国人?谁告诉你的?”

    妈妈让这质问弄懵了,她怯生生地问:“我说错话了吗?打眼一瞅,任谁也
知道她不是中国妞哇。”

    甘又明不禁哑然失笑,他知道自己多疑了,他忘了妈妈的习惯:凡不是中国
人,她都叫作美国人。他和解地笑道:“没错,妈,你没说错。这位姑娘的确是
美国人,她叫琼。你问我们回来干什么?琼想听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儿,一定讲
那些我自己也忘记了的事儿,好吗?”妈妈笑嘻嘻地看着儿子,他们巴巴地从北
京赶回来就是为了这事儿?不用说,这个美国妞是儿子的对象,是他的心尖儿宝
贝,哼一声也是圣旨。她笑着说:“好,我就讲讲你小时候的英雄事儿,只要你
不怕丢面子。姑娘能听懂中国话吗?”

    “她能听懂中国话,听不懂的地方我给她翻译。”

    “你八岁那年,在洄水潭差点丢了命……”

    “这事我知道,讲别的,讲我不知道的。”

    妈妈想了半天,嘴角透出笑意:“行,就讲一个你不知道的,我从来没告诉
过你。小学六年级时,有一天你在梦中喊李苏李苏。我知道李苏是你的同班同学,
模样儿很标致,对不?”甘又明如遭雷殛,他一下子想起来了。李苏是个性情爽
朗的姑娘,一笑便露出一口白牙。那时他对李苏的友情中一定掺杂着特别的成分,
但他把这种感情紧紧关闭在十二岁小男子汉的心灵中,从未向任何人泄露过。他
一直不知道自己在梦中喊过李苏的名字,也不知道大大咧咧的妈妈竟然能把这件
事记上十几年。李苏在初二时就患血癌去世了。同学们到医院去和她告别时,她
的神志还清醒,她那双深陷的大眼睛里透着深深的绝望。当时甘又明一直躲在同
学们后边,隐藏着自己又红又肿的眼睛,也从此埋葬了那段称不上初恋的情感。

    妈妈看见儿子表情痛楚,两滴泪珠慢慢溢出来,她想一定是自己的话勾起儿
子的伤心,忙赔笑道:“明娃,你咋啦?都怪妈,不该提那个可怜的姑娘。”

    甘又明伏到妈妈怀里,哽声道:“妈,现在我才相信你真的是妈了。”

    妈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担心:“你发魔癫了?我不是你妈谁是你妈!”

    甘又明没有解释,他回头对琼说:“琼,现在我可以确认了,我已经跳出了
虚拟环境。”

    琼笑着掏出一张支票:“祝贺你,你终于用思维的惯性证实了这一点。吴先
生说,如果你能确认,让我把一万元奖金交给你。”

    从这一刻起,两人都如释重负。妈妈开始做午饭,她在厨房里大声问:“明
娃,你能在家住几天?”

    甘又明问琼:“我娘问咱们能住几天,看你的意见吧,你是否愿意多住几天,
领略一下异国情调。”

    “当然乐意。我还在认真考虑,是否把根扎在这儿呢。”

    甘又明当然听出了她的话意。自打摆脱了外壳的禁锢,他觉得心情异常轻松,
几天来对琼的好感也复活了,他笑着把琼拥入怀中。妈妈端着菜盘进屋,瞅见那
个美国丫头偎在儿子怀里,翘着嘴唇等着那一吻,她偷偷笑笑,赶紧退回去。

    甘又明把手指插在琼金黄色的长发里,扳过她的脑袋,在嘴唇上用力印上一
吻。琼低声说:“你把我的头发揪疼了。”

    在这一刹那,她觉得甘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他不易觉察地然而又是坚决地把
怀中的姑娘慢慢推出去,他的身体仿佛又套上了一层冰冷的外壳。琼奇怪地问:
“你怎么了?”

    甘又明勉强地说:“没什么。”停一会儿,他把目光转向别处,低声用英语
问,“琼,请告诉我,你吸毒吗?”

    琼看看他的侧影,平静地说:“我不想瞒你,几年前我曾偶然服用过大麻,
现在已经戒了。这在美国的青年中是很普遍的,不过我从来没有静脉注射过快克。
呶,你看我的肘弯。”她白皙的肘弯处的确没有什么针孔。甘又明仅冷漠地扫一
眼,又问:“斯托恩吴……真的是一个同性恋者?请你如实告诉我。”

    琼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是瞒你,我真的不知道。在B基地,除了工作
上的交往,我和他没什么接触。同性恋在美国是普遍的社会现象,有公开的同性
恋组织和定期的公开集会,某些州法律已经承认同性恋为合法。但华人中尤其是
高层次的华人中,有此癖好的极少。吴生大概不会吧。”

    甘又明阴郁地沉默了很久,突兀地问:“你的头发不是假发?在进入虚拟世
界之前,在套上那件HELL之前,我看见你剃光了头。”

    琼迟疑了很久才回答:“这是一个复杂的技术问题……”

    甘又明烦躁地摆摆手,不想听她说下去。他清楚地记得,光脑壳的琼是他在
进入虚拟环境之前看到的,也就是说,这件事情是真实的。那么,他就不该在这
会儿的真实世界里看到一个满头金发的姑娘。他苦涩地自语:“我已经剥掉了六
层SHELL,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七层?也许我得剁掉一个手指头才能证实。”

    琼吃惊地喊:“你千万不要胡来!我告诉你,你真的已经跳出了虚拟世界,
真的!”

    甘又明冷淡地说:“对,按照电脑的逻辑规则,一个堕入情网的女向导是会
这样说的。”琼唯有苦笑,她知道两人之间刚刚萌生的爱情之芽已经夭折了。午
饭后她很客气地同伯母告别。

    甘的妈妈极力挽留了很久,但姑娘的去意很坚决。儿子冷着脸,丝毫不作挽
留,似乎是一个局外人。她十分纳闷,不知道这一对儿年轻人为什么无缘无故地
翻了脸。

    两个小时后,琼已经坐上了到北京的特快列车,并在车站邮局向北京机场预
定了第二天早上去旧金山的班机。她还给斯托恩吴先生打了一个越洋电话,说甘
已赢得了一万元奖金,但对甘又明在赢得奖金之后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她未置片
语。

    她听见吴先生在大洋彼岸语调平淡地说:“谢谢你的工作,再见。”便挂上
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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