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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濡湿面颊的雨-第15部分

小说: 濡湿面颊的雨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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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原稿寄来了。” 
  三田很快的如约影印好耀子的第一篇稿件寄来给我。 

  
  

 
7



  三田寄来的是电脑打字稿,约有七十页,换算成四百字的稿纸,大约有一百五十张,似乎打算近日刊登在论坛社发行的综合杂志上。我和成濑从最前面开始阅读。 
   
  《“柏林之梦在堡垒之中”(第一篇) 
                   宇佐川耀子 
  四月的柏林。当我第一次踏上街头,风仍旧冰冷刺骨,灰色云层低笼。 
  人们身穿厚重的素色大衣,凝视前方快步前行,似乎只对自己的目的地感兴趣。或许是因为两德统一后出乎意料的不景气,人们仿佛从美梦中醒来般满脸不悦。》 

  “和以前的作品印象完全不同。”读完第一段,我讶异的说。 
  成濑也颔首。“不错,这应该算社会写实作品。” 
  在这之前,耀子的作品总是试图以浪漫的开头来取悦男性读者,但这篇稿子大异其趣,字里行间透露出耀子想拿奖的强烈企图心。 
   
  《动物园之前,一群放春假的青少年瑟缩着等待入园,他们穿着清一色的牛仔装,全身裹得厚厚的,有如橡皮球。 
  在这儿,服装是一种标识,穿着讲究的是西德人,身穿旧衣的是东德人,而青少年一律穿牛仔装,成日在街头徘徊,我已逐渐习惯这样的柏林。 
  我缓步行走,仔细打量每个人的脸孔,像在寻找朋友。视线交会时,他们脸上总是露出同样的惊讶表情,然后不是转为嘲笑,就是化成好奇。 
  这就是柏林人见到我的反应。 
  正午回饭店,在搂下大厅等待事先约好的向导兼翻译。我请旅行社尽可能帮我找年轻的学生,因为一般向导可能会自我设限,使我无法随心所欲去想去的地方。 
  里面的会议厅大概正在开会,数十位西装笔挺的白种男人边谈笑边朝餐厅走去。我,点着香烟,凝视他们走过我面前。 
  欧洲人对视线非常敏感,发现有人在看会立即反应,以回看对方来自我武装。他们陆续望着我,视线只在一瞬间被我美丽的金发吸引,之后的反应就像街头的人一样,充满惊讶、好奇或嘲笑。有些人脸上甚至浮现无法理解东方女人为何要模仿西洋人的表情。 
  一位学生模样的年轻男人走入饭店大厅,他穿着褪色的牛仔裤和褐色皮夹克,肩上背着黑色背包,不停的四下张望,见到我,露出吃惊的表情。然而,在这个饭店大厅,我是惟一的东方人。他慢慢走过来。 
  “你是宇佐川耀子小姐吗?” 
  “你是……?” 
  “我是卡尔·真理·李希达。”他的姓名中夹杂着日本字。自我介绍完以后,他讶异的打量我的金发。毕竟是年轻人,眼神里充满好奇。“请问是什么性质的工作?” 
  卡尔的日语几乎无懈可击,除了“Sa”行的发音较重之外,和日本的年轻人没有两样。只是长相太英俊,让我担心我俩搭配在一起会太引人注目。他是日德混血儿,在日本念完高中,目前就读柏林工业大学。 
  我递出名片。“我是写实报导作家,希望能够采访柏林。” 
  “采访哪一方面?” 
  “我希望以这样的打扮前往旧东柏林。” 
  “这样的打扮?你是指这一身行头?”卡尔望着我华丽的紧身红洋装和高跟鞋。“为什么?” 
  “我想了解东方女性染成金发,走在充斥新纳粹份子和庞克族的街头是什么感觉。” 
  “太危险了!”卡尔当场耸耸肩,完全是西洋人的动作。“没必要故意挑逗他们吧。这太不正常了。” 
  或许吧。但我此行的目的,就是想亲身体验种族歧视的滋味。我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听朋友讲过,最近有戴金色假发的日本娼妓被信奉新纳粹主义的少年围殴,但日本的传播媒体并未报导此事。 
  “一开始我打算以娼妓的姿态出现。” 
  卡尔目瞪口呆,难以置信。“最近才听说有日本女人遇袭呢。” 
  “真的?”我拿出记事本。“我想知道这类事情。是观光客吗?” 
  卡尔漠不关心的摇摇头。“这就不太清楚了。” 
  “什么地方可以查到?” 
  “图书馆或许会有报导这个事件的旧报纸。” 
  “我不会讲德语,拜托你了。” 
  “摄影师呢?”卡尔似乎犹豫着是否应该接受。 
  我态度坚定的回答:“没有,只有我一个人。拍我的时候由你帮忙。你会拍照吧?” 
  “我希望能有其他男性参与,只有我一个人,总觉得有点不安。”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你不想尝试吗?” 
  卡尔考虑片刻后开始谈价码,他表示这是有危险性的工作,应该把在电话中谈妥的费用提高一倍。我勉强答应后,他立刻站起身来,我问他要做什么,他表示要去租车。看样子他相当机伶,我庆幸自己找到不错的向导。 
  不久,卡尔回来,指着停在饭店门口的崭新红色奥迪车说“真糟糕,只有那一辆。” 
  “不好吗?” 
  “太醒目了。我们是要去旧东柏林,若开这种车,加上我们又是观光容,如果停在路边,也许会被人破坏。”》 

  这天,耀子和答应当向导的卡尔在柏林街头闲逛。 
  “你知道这个叫卡尔的人吗?”我问专心往下阅读的成濑。 
  成濑头也未抬,摇头道:“不,工作方面的事她很少提,所以我不知道有这种事。最重要的一点……”成濑好不容易抬起脸来。“我甚至不知道耀子曾染成金发。” 
  “这么说,她不是在日本染的喽?” 
  “我送她去成田机场时,她和平常一样,回来时也是。” 
  身为朋友,我和耀子感情虽好,却未共同生活,所以不知道耀子的一些变化。但是,成濑是她的情人,怎么可能完全不知耀子的工作情形呢?我怀疑的望着成濑的侧脸。也许,他们的感情并没有我想像中的炽烈。 
   
  《卡尔说当日本观光容的向导很简单,他们的行程大致相同,在柏林最繁华的库尔菲尔斯膝大道购物,参观夏洛滕堡宫,瞻仰着胜利女神铜像进入旧东柏林,仰望布兰登堡大门和旧帝国议会,然后经过菩提树下大道,由亚历山大广场到卡尔·马克斯大道,一路参观由希特勒式转为史达林式的市街建筑后,到检查哨遗址逛一圈,再到围墙博物馆购买柏林围墙的碎片。 
  卡尔驾驶奥迪进入距饭店不远的柏林最大百货公司卡德韦(Ka Dw We)的停车场。 
  “离我远一点,替我拍照。” 
  我让卡尔走在前面,随后进入百货公司。星期六下午购物的人潮较多,但只有我一个日本人。我在女装部慢慢测览。 
  德国人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几乎所有人都凝视我、观察我。到底是什么使他们如此惊讶、愤慨?对我而言,这是不解之谜。在日本,即使外国人身穿和服,也不会有人如此惊讶吧。就算他们染成黑眼珠、黑头发,恐怕也没人大惊小怪。 
  一定是我身上的某种东西刺激到他们。 
  搭乘电梯时,一对老夫妇直盯着我看,走出电梯时低声说了一句:“小日本鬼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终于明白了,在这儿最大的问题是“种族歧视”。 
  在百货公司绕了一圈,要卡尔偷偷帮我拍照后,我们决定前往人潮最多的跳蚤市场。》 

  这之后,耀子在卡尔的陪同下前往六月十六日街的跳蚤市场,在那里遭到几个牵着德国狼犬的长发男人怒视。耀子写着:我走过时,大家都停下来,紧盯着我的金发,简直像在宣称金发是他们的专利,绝对不容模仿。 
  耀子在柏林四处采访的数日间,透过卡尔的带领,写下一些吸引力十足的报导,像旧东柏林年轻女性的甘苦谈,以及前往萨克森豪森收容所的经过。此外,她无数次很遗憾的表示,采访被围殴的金发娼妓和新纳粹份子,并没有想像中的顺利。整篇报导笔力万钧,很有可看性。 
  特别值得一读的是,年轻向导卡尔和大胆且蓄意挑衅的耀子之间的对立。卡尔自认是德国人,看到耀子动不动就挑衅当地人,常会对她的服饰和态度表示反感,所以有时明明约好时间,他却未到饭店,两人还曾在街上大吵一架。不过在持续采访之间,两人的心结也慢慢解开了。这中间过程的描写相当感人。 
  “啊,在这里。”比我多读一页的成濑大声说。 
  “什么?” 
  “终于出现有关那个事件的内蓉了。”成濑指着稿件说。 
   
  《柏林纬度较高,所以白天比日本长,到了下午八点左右,夜幕才好不容易低垂。在卡尔的带领下,到夏洛膝堡地区的餐厅吃过印度料理后,我们前往克洛兹堡的土耳其人街上的流行咖啡店。这家咖啡店模仿修道院的外观建造,第一次来过之后,我就喜欢上了。 
  克洛兹堡原本已逐渐没落,但从两德统一后急遽繁荣,成为柏林年轻人最欢迎的地方。 
  在那里,我遇到惊人的事件。 
  我和卡尔坐在咖啡店入口附近边喝咖啡边谈话,约莫十点左右,两位四十岁上下、眼神锐利的男人走入。因为他们望着我的眼神好像我的头上长了刺,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两人坐在里边的座位,面向墙壁热衷的交谈。 
  我和卡尔正商量好要回饭店,所以等于是和他们错身而过的走出店外。 
  这天,柏林的夜间气温是零下二度,都已经四月了,却比东京的隆冬还冷,我穿着迷你洋装和薄丝袜,几乎无法忍受。我快步走在石板路上,想要赶回奥迪车上时,转角路口突然拐出一辆车,停在咖啡店前。 
  是柏林常见的福特小型轿车,但车上却走下来三位高大的男人,快步进入咖啡店内。我觉得气氛不寻常,和卡尔对望一眼。一个女人坐在驾驶座上,正从照后镜望向这边。我心跳加速,心想:难道……? 
  我正对卡尔说“那女人好像是日本人”时,听到“砰!砰!”几声尖锐的声响,我回头望向咖啡店,正好见到刚才那三个男人如子弹般自店内冲出。 
  “危险!”卡尔粗暴的按着我的头,两人趴在冰冷的柏油路上。 
  我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却清楚记得从咖啡店冲出的男人手上握着手枪。 
  实际遭遇这种场面,就像看到电影中的某个场景般,完全没有真实感,所以也不觉得恐惧,只是意会到刚才的尖锐声音原来就是枪声。 
  这时,听到连续用力关车门的声音,福特车绝尘离去。 
  “到底怎么回事?” 
  我抬起脸时,卡尔已望向咖啡店内。原本静谧不见人影的马路上跑出很多人来,聚集在咖啡店前。我也慌忙望向店内,见到里面那两个男人浑身鲜血的倒在地上,其中一人动也不动,另外一人似乎手臂受伤,正在血泊中嚷叫着什么。 
  警察很快赶到,开始侦讯。店内的客人接受讯问之后,大多立刻被放行。 
  “被杀的是个名人,名叫马克斯·海法。” 
  “是从事什么工作的人?” 
  卡尔略带讽刺的笑了。“是‘保护纯种德国人同盟’的干部。也就是你希望接触的新纳粹主义的活跃份子。” 
  “袭击的人呢?” 
  “还不知道,可能是左翼份子、土耳其人组织,或和新纳粹主义对立的组织,‘保护纯种德国人同盟’和多方人马对立,如共产主义者、绿党、反对种族歧视者、犹太人等等。” 
  我终于恢复冷静,问卡尔:“你看到刚才开车的人吗?” 
  “没有。”卡尔深呼吸,打了个冷颤,然后摇摇头。 
  “看起来像日本女性。” 
  “日本女性?怎么可能!是支那人吧?” 
  “支那人?” 
  “啊,抱歉,我是说中国人。中国人到德国谋生的人很多,所以和新纳粹份子敌对。日本女性之所以会被袭击,被误认为中国人的可能性很强。” 
  经卡尔这么一说,我也没自信了。只是因为驾驶座上的女人见到我的金发和脸孔时,仿佛愣了愣,所以我才有这种感觉。 
  但是,这次可怕经验的后遗症相当大,那天晚上我害怕得失眠了,担心那位东方女性如果来找我报复,该如何是好?我甚至在想,等天亮后就收拾行囊回日本吧。》 

  但是,耀子没有回日本。翌晨,她对似乎同样受到冲击的卡尔说:“如果你不想继续当向导也没关系,不过,请另外帮我介绍一位。” 
  结果卡尔被耀子的热情折服,决定继续工作。耀子写着:如果现在喊停,来这儿就毫无意义了。 
  “相当惊人的意志力!”成濑惊讶的叹息后,小声接着说“但是,有点太逞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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