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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法官和他的刽子手-第19部分

小说: 法官和他的刽子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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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踞着整个城市。很久以前,当莱辛听说可怜的汉齐①被悲惨处死的消息后,

早就想写一部关于伯尔尼的悲剧啦。遗憾得很,他竟没有写成!如今我生活

在这个窝里,在这个首都,已经整整五十年,我不愿意描写自己作为一个词

句工匠(我只是堆砌词句,而不是撰写文章!)在这个昏昏沉沉、拥挤不堪

的城市里如何忍饥受寒艰难度日(除去每周得到一份文学杂志《联邦》以外,

便一无所有了),我堆砌这些词句有什么意义呢。可怕得很,简直可怕透顶!

五十年来,只要我走过伯尔尼街道,我就紧紧闭上眼睛,从我躺在儿童车里


汉齐(Henzi),瑞士著名政治家和诗人。——译注


的时候,我就这么做了。我不愿意看见这个不幸的城市,我父亲曾在这个城
市里担任某一种副职而了结一生。如今又怎么样,一睁开眼睛,我所看见的
是什么呢?交通警察,到处都是交通警察。”

“福西奇,”老探长坚决地说,“我们现在不谈交通警察,”同时严厉

地朝这个肮脏发霉的身躯瞧了一眼,那身躯正坐在椅子上,痛苦地来回摇晃

着,一双猫头鹰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倒霉相。

“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老人接着向下说,“真是活

见鬼,福西奇,你很有工作能力,完全是一个男子汉,你主编出版的《射苹

果报》虽说是小报,却是一份好报纸;可是如今登载的尽是些无足轻重的玩

意儿,什么无轨电车、交通警察、狗、集邮爱好者、圆珠笔、广播节目、戏

剧花絮、电影票、电影广告、联邦议会以及纸牌游戏等等等等。你的能力和

激情全都发挥在抨击这些东西上了——你搞的永远只是席勒在《威廉·退尔》

里写的那一套——天晓得,你的能力和激情应该发挥在其它事情上,才算有

价值呢。”

“探长,”客人叹息说,“探长啊,请你别再奚落一个诗人,一个写书

为生的人吧,他因为必须在瑞士生活,遭受了无穷无尽的灾难,但是更为糟

糕十倍的是:他不得不依靠瑞士生活。”

“行了,行了,”贝尔拉赫试图平息他的怒气,可是福西奇越来越恼火。

“行了,行了,”他尖叫着,从椅子上一跳而起,跑到窗口,接着跑到

门口,如此往返不停,活像一只钟摆。“行了,行了,说说当然容易。难道

说说‘行了,行了’就可以获得谅解?不可能,就是上帝也不可能!我承认,

我已经成为一个可笑的形象,类似我们自己所杜撰的人物,如:哈巴柯克、

推奥巴尔德、奥斯泰顿、摩斯泰歇等等,或者正如你们大家所说,我用一大

堆什么领扣、女人、剃须刀等等构成的惊险故事填补了我们这些可爱而乏味

的报纸的缝隙,当然,无疑都登在报屁股上;可是如今全世界都是一片崩溃

景象,而人们还在吟唱灵魂的窃窃私语,谁不沉湎在这些报屁股花絮里呢!

探长,啊,探长,我想用我的打字机为自己创造一个像样的生活,什么事情

没有尝试过呢,但是我甚至连一个普通农民的中等收入也没有达到。我不得

不放弃一个又一个计划,一个又一个希望,什么最优秀的戏剧,最炽烈的诗

句,最动人的小说,等等等等。赌场,除了赌场便一无所有!瑞士把我造就

成为一个傻子,一个讨厌的人,一个同风车和羊群作斗争的堂吉诃德。倘若

人们献身于精神事业,而并非为了金钱,那么人们就应该从事自由和正义的

事业,应该为在祖国的市场上出售其他人的文章提供保证,并且对一个迫使

人们过一种乞丐和懒汉生活的社会作出评价。人们要享受生活,却不肯从中

拿出哪怕只是千分之一来,简直一毛不拔,只要人们一听见文化这个字眼,

千年帝国①的手枪栓就被拉开,而这里的人们就把钱包赶紧收藏好。”

“福西奇,”贝尔拉赫严厉地说,“你谈到了堂吉诃德,这很好,堂吉
诃德正是我所喜欢的题目。如果我们大家心里有点儿正义感,头脑里理智多
一些,我们大家都应该是堂吉诃德。但是我们并不像那个可怜的古老骑士那
样身披盔甲去同风车斗争,我亲爱的朋友,我们今天得上战场和危险的巨人
斗争,时而是反对狡黠残酷的怪物,时而是货真价实的巨型爬虫,它们其实
只有一只小麻雀的头脑:它们全都是畜生,并非活在童话故事或者我们的幻

① 希特勒自夸之辞,后人讽称第三帝国为千年帝国。——译注

想里,而是现实的存在。如今我们的任务是:不论以何种形式在何种情况下
出现的非人性东西,我们都要与之进行斗争。至于如何斗争,而且在斗争中
尽量做得聪明些,也是很重要的。和罪恶斗争可不能玩火。然而你,福西奇,
恰恰是在玩火,你用错误的方法进行一场正确的斗争,正如同一个救火队员
不用水而用油去灭火。人们打开你这份可怜的小报一读,立即会得出一个印
象,整个瑞士必须从地球上消灭掉。因为这片土地上有无数东西——多得简
直不可胜数!——都不对头,关于这些我也可以给你讲一大套,而且我本人
终于也因此而白了头发,但是我们不能立即把一切统统扔进火海,就像住在
苏都姆和戈麦拉城②的人一样,那么做完全错误,而且也不大近情理。你的所
作所为显示你似乎羞于表现自己爱这个国家,我不喜欢这样,福西奇。人们
不应由于爱而感到羞愧,而爱自己的国家永远是一种高尚的爱情,只是他的
爱必须严肃而有批判精神,否则便只是一种溺爱。因而倘若人们看到祖国的
污点和肮脏之处,便得努力清扫洗涤,就像海格立斯清扫奥吉亚斯马厩①一
样,——这件事我认为是海格立斯十大功绩中最为感人的一件事——但是把
整幢房子都予以拆毁,则既无意义又不明智,因为要在这个贫困而伤痕累累
的世界上建造一所崭新的大楼是非常困难的,得付出不止一代人的时间,而
且当这幢大楼终于落成之后,人们发现它并不比那所旧房子更好。重要的是,
要允许人们讲真理,允许人们为此而斗争,而不是立即把人送进精神病院。
这在瑞士是可能的,我们得平心静气承认事实,并因而表示感谢,因为我们
不必害怕任何政府,或者任何议会,或者任何什么委员会。当然,肯定有一
些人衣衫褴褛,生活在贫困中有点儿不愉快。我承认生活简直乱七八糟很不
像样。然而一个真正的堂吉诃德却为自己那副破烂盔甲感到自豪。自古以来,
同人们的愚昧和自私作斗争是极其艰巨而又代价昂贵的,往往同贫穷和屈辱
联系在一起,然而这是一场神圣的斗争,不应该带着呻吟,而应当尊严地将
斗争进行到底。你却向我们善良的伯尔尼市民的耳朵边暴风雨般刮起一阵阵
诅咒和谩骂,诉说自己在他们中间忍受着多么不公正的命运虐待,甚至希望
有一个扫帚星降临人间,把我们的古老城市夷为废墟。福西奇,福西奇,你
进行斗争的动机很渺小。谁想使自己的行为谈得上主持公道和正义,他就必
须使自己的行动避免为面包而斗争的嫌疑。请你摆脱这种种不幸,摆脱你现
在仍然必须穿的破裤子,摆脱为这些琐细小事而进行的不值一提的战争吧;
天晓得,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比交通警重要得多的事情呢。”

福西奇瘦瘠可怜的躯体又蜷缩坐回靠椅上,伸长了细细的黄脖颈,一双

瘦腿跷得高高的。巴斯克小帽跌落到椅子底下,柠檬黄的围巾软瘪地吊在这

个干枯小男人凹陷的胸前。

“探长,”他带着哭音说,“你对我实在太严厉了,就像摩西或者以赛

亚①对待以色列人一样。我也知道你说得有理。然而我四天来没有吃过一丁点

热东西,连抽一支烟的钱也没有。”

老人突然有些犹豫地皱起眉头问道,他是否已不再到莱勃恩戈斯家吃饭

了。
“我和莱勃恩戈斯太太为歌德的《浮士德》吵了一架。她说第二部分好,

② 《圣经》中巴勒斯坦两城市名,因罪孽深重而遭受火焚。——译注
① 希腊神话故事之一,希腊英雄海格立斯把三十年未扫之马厩于一天内清扫干净。——译注
① 摩西、以赛亚均为《圣经》中的贤人。——译注

我持不同意见。后来她就不再邀请我去吃饭。莱勃恩戈斯先生写信给我说,
《浮士德》第二部是他太太最崇拜的作品,因此他很抱歉自己没法帮我挽回
局面。”作家抽泣着诉说。

这个可怜虫使贝尔拉赫感到难受。他暗自思忖自己是否对他过分严厉,
最后狼狈地嘟嚷说:一个巧克力工厂老板的太太和歌德能有什么关系呢。“莱
勃恩戈斯夫妇如今邀请谁去吃饭呢?”他打听,“又是那个网球教员吧?”

“布金格。”福西奇细声回答。

“如此说来,布金格至少近几个月中每隔三天就能吃到一顿好饭菜了,”
老人带点调和的语气说。“是一个很出色的音乐家。他的音乐作品我确实听
不进去,虽则我早在君士坦丁堡就已经听惯一切可怕的嘈音了。不过这完全
是另一码事。据我推测,布金格和老板太太不久就会由于贝多芬的第九交响
乐而意见不合。到时候她就会又重新邀请那位网球教员的。她们这种人总要
在精神上占据支配地位。福西奇,我要把你介绍给格罗尔巴赫一柯内服装店
的格罗尔巴赫家,他们家的饭菜虽则稍嫌油腻,味道却是很好的。我相信,
这一家要比莱勃恩戈斯家容易相处些。格罗尔巴赫完全不懂文学,对《浮士
德》也好,对歌德也好,全都没有兴趣。”

“那么太太为人怎样?”福西奇担心地打听道。

“耳朵有点聋,”探长安抚他说,“福西奇,你真是好运气。请你把桌
上那支小小的棕色雪茄烟拿去吧。是一支‘小玫瑰’,洪格尔托贝尔特意为
我留的,你心安理得地在病房里抽吧。”

福西奇动作笨拙地点燃了“小玫瑰”。

“你想到巴黎去逗留十天吗?”老人好像顺便提起似的问道。

“到巴黎去?”干瘦的小男人尖叫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只要给我一
张车票,那就太美了,是去巴黎吧?难道还会有第二个人比我更热爱法国文
学?是坐下一班火车吗?”

福西奇由于激动和喜欢而变得气喘吁吁。

“已替你准备好五百法郎和一张火车票,你可以到本特斯胡同布茨公证
人那里去取,”贝尔拉赫平静地说,“旅行对你身体有好处。巴黎是一个美
丽的城市,是我所认识的最美丽的城市,除了君士坦丁堡;至于法国人,我
不知道说得对不对,福西奇,法国人是最优秀、最有文化的人。甚至连道地
的土耳其人也难以相抗衡。”

“去巴黎,去巴黎,”那可怜虫结结巴巴地说。

“不过事先你得帮我办成一件棘手的事,因为我胃开刀不能起床,”贝
尔拉赫边说,边用眼睛锋利地盯着瘦小的男人。“这是一件可怕的事。”

“一桩罪案?”另一个人打着颤问。

要揭发一个人,探长答复说。

福西奇动作迟缓地把“小玫瑰”搁到身边的烟灰碟里。“要我干的事情
很危险吗?”他低声问,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老人说,“没有危险。正是为了避免任何一种危险的可能性,
我才把你送到巴黎去。不过你必须按我说的话去做。下一期《射苹果报》什
么时候出版?”

“我不知道。只要我有钱就可以出。”

“发一期稿子需要多少时间?”探长问。

“很快。”福西奇回答。


《射苹果报》是否由他独力编印出版,贝尔拉赫希望知道这一点。

“完全独力出版的。靠一架打字机和一架旧的小型印刷机,”主编回答
说。

“总共出版多少份?”

“四十五份。是一份道地的印数很少的小报,”从椅子那里传出极细微
的声音,“长期订户从来没有超出十五份。”

探长考虑了片刻。

“下一期《射苹果报》要扩大印数。要印300 份。由我支付全部费用。
我对你毫无其他要求,只要你在这期里写一篇我指定的文章,至于同期还刊
登什么别的东西,则全盘由你决定。在这篇文章里(他递给来人那张写满字
的纸)要把我所写的内容都写清楚。当然得用你的语言,福西奇,我希望你
把黄金时代的全部文采都发挥出来。除了我所写的内容之外,你不需要知道
更多的东西,也不必知道这篇文章攻击的医生究竟是谁。我的观点不会让你
犯方向性错误,请你相信我所说的全是正确的,我敢担保。在这篇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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