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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

梁山伯与马文才 作者:用用你的脑小甜饼-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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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伯背对着光,一步一咯血,一步一伤。

一步步走出喜气洋洋的大堂,一步步走向死亡。

“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呢?”马兴扶住人送出后门,“赶紧备轿!郎中……郎中……小李这时候哪里有郎中?”

“马兴……”梁山伯忽地感觉到一阵心慌,松松地攥住他的手道,“马兴,我快死了……”

“你说什么呢!”马兴眼眶一湿,“你不会有事的!”

“马兴,我……”梁山伯死死攥住马兴的衣襟,眼前一片明明灭灭的光影,“我要死了。”

“别胡思乱想!我们公子……其实公子他……”

“马兴,我后悔了……我后悔了……你帮我要回来……你帮我要回来……”梁山伯揪住他的前襟,“我就只有这么个东西了……马兴,你去帮我要回来……啊——”

马兴看他手上嘴边俱是鲜血,又嚎啕大哭了起来,不忍道,“好好好,我帮你去要回来……你坐在这儿千万别乱跑,小李你看好他,给他倒点水……”

“马兴你快去……”梁山伯像个小孩子般推他,痛得无以复加。

马兴不敢回头,涕泪纵横地跑向大殿。

小李见马兴一走,提起梁山伯的后颈,七弯八拐地走进了小巷,拍了拍梁山伯的脸颊,见他已经是奄奄一息,转身走了。

不久他带着两个男人走进来,“大人,在这呢。”

“哟,好久不见了啊,梁山伯。”

梁山伯废力地睁开眼,视野中一片黑暗。

“你小子像是记不起我了啊?”一只手蛮横地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提起来,“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五年前,在你们家,你捉奸捉得可爽啊?”

梁山伯沉默了一阵,惨惨地笑起来,“是你。”

好了,马文才的新仇旧恨都来寻他了。

还给你。

全都……还给你。

“臭小子……”当日的临平县老爷应谋愿退后一步,指使身边揎拳撸袖的小厮道,“往死里打。”

“是,老爷!”那小厮笑嘻嘻地走上去。

梁山伯轻蔑地嗤了一声,扬起脸,凝视着巷口那一豆如血的光。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世界安静了。

全都还给你。

86、

送毕宾客之后,马文才没有进洞房。

他四处寻找马兴,却不见人影,当机立断抛下火冒三丈的马誉跨上马飞驰出去,在杭城湿滑的青石板路上东奔西走。

下雨了。

马文才脱下了喜服,只着一身雪白的单衣,立刻被细密的雨丝打得透湿。他酒意稍退,方才梁山伯的字字句句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回放。

他清楚地记得他的每一个停顿,每一次咳嗽。他的面色惨白,他的眼神飘忽,他的指甲里带着紫黑的血……

他怎的孱弱至此?

“山伯!”广袤的静谧之中,马文才终于不顾一切地喊出他的名字,“山伯!……山伯!你在哪里!”

马蹄溅起飞扬的水花,马文才的双眼被雨淋透。

这样冰冷的雨,这样凄清的夜……

好像他是真的失去了他。

屋檐上微弱的灯光照着地上蜿延的一道血痕,马文才翻身下马,踏进西巷。巷内转角深处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

马文才停住了,不敢上前。

深邃的巷口传来一阵微弱的猫叫。

马文才猛地发疯一样冲了进去,“山伯!山伯你听我说!……”

黑猫凄厉地叫了一声,转身逃了。

空无一人。

墙根上一片血,布满青苔的墙上渗出巨大的水珠,模糊了一股恍若梦中的蕙香。

马文才暴怒地狂吼一声,继而跪倒在地,呢喃道,“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黑猫婉转地哀鸣。

马文才抹了一把脸,再次投身于漫天的雨幕之中。

马文才当夜起赴鄞县,衙门里空空荡荡,他立马启程回钱塘,又将城中所以有角落搜了个遍,仍是没有人。十日后,马文才蓬头垢面地一进门,就被甩了一耳刮子。

他推开来人,声音喑哑,“马兴呢?”一抬头才发现马誉、吕氏与刚进门的祝英台都在堂上。他震惊地转过头,发现打他的竟是柳逸舟。他面露喜色,“先生!你定知道山伯……”

柳逸舟抬手又是一掌。

吕氏坐不住了,尴尬道,“先生……”

柳逸舟冷笑道,“马府当是一等一的厉害,柳某十几年如一日地尽心尽力,最后还要逼我撕破这张老脸,委实难看啊。”

“这……也不能全怪我们……”

“山伯在何处?”马文才声音冰冷。

柳逸舟的双眼通红,“你问我在何处?你倒有脸问我。”

“他到底在哪里!”马文才一把揪住柳逸舟的领子,“咣”地一下按在墙上!

“文才!不得无礼!……”

“马公子,你这又是何苦。”一旁的四九缓声道,“逝者已逝,就让公子安息罢。”

马文才不可置信地望向马誉和吕氏,以及故作镇定的祝英台。

“柳兄,此事当真是个误会……”马誉走上前来扶他,“我们就是叫人好生把他请出去,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仇家,真不是我们府上的人做的……我们怎么也不会欺负一个孩子,你说不是?山伯这孩子跟我们交情也不是一两年了,我们做长辈的,怎么可能痛下杀手呢?我们一定会追根究底……”

柳逸舟一把推开他,冷笑道,“马誉啊马誉,你的为人我还不了解?本以为你们父子俩总会有些长进,哼!我柳逸舟,自此与你,恩、断、义、绝!”

“子明!”

“先生……”

“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马文才肃容满面,无比可怖。他一把拉起四九,冲出门去,一脸煞气,谁也不敢拦。他将四九扔上马背,一个翻身,一鞭抽得那高头大马嘶吼不止,一晃神便绝尘而去。

“文才!你!……孽子!孽子啊!”马誉气得直翻白眼,“还不赶紧追!”

马兴连滚带爬地跟上前去,扬鞭飞驰,六月滚烫的风吹得他热泪横流。

鄞县哭声震天,这日是梁县令的头七。

梁山伯的墓挨着他娘的,竖着一块青白色石碑,墓旁栽满了蕙草、香芷等草木。

这梁县官是今年开春才上任的,不过半年的光景,却已是深得民心。下葬那日几乎是全县人民都来送棺。

梁县官年纪轻轻,少年早夭。都说好人命苦,他一上任便碰上了海边流寇作乱和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洪水。他才华横溢,爱民如子,发展了鄞县农粮手工多种行业,挑走了压在鄞县人民身上的三座大山,严惩私通外地的刘家,还把收缴的土地分给贫农耕种。他未雨绸缪,在天灾之前保住了鄞县,并身先士卒地参与重建。

危机时刻,他和乡民喝一样的稀粥,干一样的粗活,睡一样的地板。

几百年难见的好官,就因操劳过度,英年早逝了。

“师爷,我们把梁大人做过的事,全给写进县志里罢。”阿虎憨笑着,把一碗包子,一盆猪蹄摆在梁山伯墓前。

瞿治眼睛红红的,点头道,“那是自然。”

“唉,你都哭了七天了,别哭了,扰得大人不得安生。”阿虎折下一根草,编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摆在案前,“可惜啊,叶家那样了之后,鄞县的豆腐脑就没从前好了。”

瞿治揉了揉眼睛,“唉,我知道自己没多大本事,可是跟着梁大人,大伙儿都说我好……”

阿虎笑道,“别哭啦!大人该笑话你了。”

两人正拌着嘴,身后猛地传来一阵嘶鸣。围在墓前的数十人纷纷回头,却猛地被一把拨开。

马文才跪倒在地,抬手拂过石板上刻骨铭心的三个字。

“马公子?你怎么……”

瞿治连忙劝道,“马公子,大人去得突然,你节哀罢,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马文才恍若未闻,整个人机械地重复着那个动作,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墓碑上的名字。良久,直到马兴扑上来拉他,哭得撕心裂肺,他才反应过来,“哦……真的死了?就这么……”

马兴痛不欲生,死死地抱着他的后背,“是……公子……真的……真的……!!!”

马文才一把推开他,一声不吭地开始……掘墓?!

“你这是做什么?!”阿虎一个箭步冲上去,“你这是干什么?!你是要让梁大人死不瞑目吗?!”

“滚开!——”马文才一把推开他,双手刨着板结的泥土,掀起漫天尘埃。他用力之大,转眼间就指甲断裂,双手染血。

“混帐!你还是不是人!”

“你这人怎么回事!……”

马文才一把推开一个个愤怒的乡民,濒临崩溃地嘶吼,“滚开——别拦着我——别拦着我——!!!”

“公子!!!”马兴被一拳捶在胸口,一口鲜血憋在喉间,忍痛架住马文才的双臂把人拖远,“梁公子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马文才像只濒死的猛兽苟延残喘着,在乡民们恐惧的目光下一点点分崩离析,终于崩溃。“山伯……”

五年了,他都忘了自己还可以泪如泉涌。

“山伯……”

天地俱是一片寂静荒芜,一片模糊的沧海。

“山伯……再看我一眼……”

马文才跪倒在冰冷的墓前,手掌按着湿润的土地。

四九漠然道,“我家公子死前的样子,很不好看。”

马文才僵住身子,失声痛哭。

“再看我一眼……”

“这些都是公子的遗物。”

“给我罢,”马文才静静地补充道,“求你。”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四九愤恨地瞪他一眼。

“害死庄夫人,我很抱歉。”马文才淡然道,“但是这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山伯不会因为此事和我一刀两断。他自己也不会……”

“误会?!”四九从箱子里翻出一张染血的信“啪”地一下摔在他脸上,“你倒是告诉我有什么误会!”

马文才神色麻木,正要拆那信之时,马兴“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杀了我吧……”马兴浑身剧颤,“公子!我当真不知道……真不知道会弄成这样……老爷和夫人一个劲儿劝我,说是为你好……公子!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啊……啊——”

马文才安静地看完了信,木然离去。

“公子!……公子!……”

四九看着苦苦哀求的马兴,好似明白了什么,“是你?是你写的信……?!”

“我……”

马文才的脚步渐渐加快,猛地听见身后一声清脆的刀出鞘之声,他略微一顿,没有停下。继而是一阵狰狞的裂帛之声,和一声跟了他四年的“公子”。

直到四九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他都没有回头。

天地浩大,他又是孑然一身了。

87、

马文才在梁山伯的墓旁躺下,夏夜幽凉,阴惨惨的墓地里有点点萤光。背脊之下的泥土湿润而柔软,他好似又回到了万松书院的后山,密林深处他们的秘密基地。

“山伯,英台的孩子是巨伯的。不是我的。”

深邃的苍穹,漫天的野星如浸在水中,随着每一次眨眼,天地晃动。

“别生气了……我只爱你。”

躺在梁山伯冰冷的棺木之上,马文才忽地又找到了生活的勇气。

“你还没有死,对吧。”

他机械地重复了一遍,“你还没有死。”

过了很久很久,马文才都觉得自己睡着了,忽地随口提道,“诶每次做完,你都会唱一首歌……”

歌词仿佛就在嘴边,可是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马文才心惊地坐起,一遍遍在心中温习梁山伯的模样,他的眉眼,他的笑颜,他的骨架,他的手指,他腿侧的那颗痣……

可是怎么想,脑中总是频频浮现最后那天,他消瘦的肩胛骨,神色决绝,飘飘欲仙。

“你还没有死。”

马文才精疲力竭,阖上满眼星光。

第二日,马文才在梁山伯墓旁挖了一个坑,自己躺下了。

清晨四九红着眼睛给他来送饭,马文才摇摇头,“我想点一点山伯的遗物。”

梁山伯为人清俭,私物不多。马文才一打开箱子便看见了五年来自己的两沓信,用草绳捆了,也有柳逸舟、颜如玉等人的。接下来就是些藏书,他随手翻翻,竟发现了一本写了一半的,扉页一行红笺小字:

致马文才的立冠之年。

马文才微笑起来,将书册塞入怀中,心口一片温暖。

梁山伯平日里怕麻烦,身上从来不挂些零零碎碎的,折扇也不带。在这箱子里倒是找见了一把。马文才小心翼翼地展开扇面,意外地发现是认识了不久后他从他摊上买的,后来不知道放哪儿了,竟回到了他手中。

上面的字迹已有些久远,与他如今的笔迹不很像。毕竟出自十二岁的孩童之手,怎么看都透露着些幼稚。

“志存高远,济天下……”

再往下翻无非是些衣物,每一个翻折都中规中矩,其中不乏马文才以各种理由塞给他的,摸着熟悉的布料就好似读着他的脸。

马文才反反复复,从正午看到日落。

六月了,他本该在赴往剑门关的路上。

他本该抵挡秦军,立下战功,功成名就,名垂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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