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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水在时间之下-第16部分

小说: 水在时间之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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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后能享受像富人一样的坟墓。        
  五   
  秋天就是城里演戏的忙季。庆胜班的日程排得满满。除了长乐、满春几个大戏院,堂会多得接不过来。班主每天把几个名角伺候得好好的,不时地派出银包。每天晚上,玫瑰红一下台,便有人守着她,等她卸完妆,小汽车已在门口泊着,车上坐着肖锦富,玫瑰红一上车,小汽车嘀嘀响两声,一溜烟开去楼外楼,自然是到那里跟肖锦富一起宵夜。而万江亭依然是习惯地在门口站等一阵,直到没了人,才自己叫了黄包车回家。   
  万江亭把班主给的银包看也不看地就递给水上灯,说拿它去买吃的吧,我留钱也没用了。水上灯便拿了这钱夜夜给万江亭做夜宵。回去跟余天啸说起这事,余天啸说,这看上去不太对头。水上灯说,我觉得万叔好像心死了。   
  见到玫瑰红,万江亭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照样笑容满脸,照样说话温和,甚至照样关心她的身体。玫瑰红什么都没说,他亦什么都不问。他的平静令玫瑰红心里发怵,她想象不出,既然他爱过她,现在她要嫁给别人,为何他能如此水波不惊。   
  私下里,玫瑰红拉着水上灯说,水滴,你先不要骂我。我心里慌得厉害。你万叔怎么回事?他不知道我的事吗?水上灯说,想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想让你为难吧。玫瑰红说,这个傻瓜为什么要这样憋着自己呢?骂我一顿也是好的呀。水上灯淡淡地说,也可能万叔想通了,反正你要嫁给别人,他再另找其他姑娘也一样。玫瑰红说,不可能。我十五岁就跟他一起唱戏,跟他相好也有了上十年。他的为人我晓得。水滴,我到底是你姨,这回你要帮我。水上灯说,我怎么帮?玫瑰红说,我大婚的日子选在中秋节,那天你要替我关照紧一点,我只怕你万叔有什么事。水上灯说,万叔根本就不在乎你了,你别再自作多情。玫瑰红说,他真的不在乎?水上灯说,你看不出来吗?他跟以前一模一样。水上灯嘴上是这样说,心里却想,到了那一天,万叔怎么过得去呢?   
  婚期越来越近,玫瑰红越来越怕面对万江亭。肖锦富见她心神不宁,说女人结个婚就这么紧张?玫瑰红烦乱地说,你都结过两回了,当然不紧张。肖锦富说,这话别老挂在嘴上。为了你,我已经把那两房送到了乡下。你看看,我对你是不是真心实意?   
  一天早上,玫瑰红没起床,肖锦富便过来找。婚期在即,他怕玫瑰红有变,要去汉阳归元寺烧炷香。让玫瑰红一起去,在菩萨面前作个保证。玫瑰红哭笑不得,又拗他不过,只好陪着一起过了汉江。   
  玫瑰红晚上在乐园三剧场挂了牌,她有《宇宙锋》和《凤仪亭》两个折子戏的演出。去时天气还好,回时天公突然变脸。狂风加了暴雨,汽车开到汉江边,却没有船过渡。船夫说,这天气,过一只翻一只,过两只翻一对。你们敢坐我们不敢划哩。玫瑰红一行便只得在附近找了家客栈避雨歇脚。   
  玫瑰红人在客栈,望着窗外大雨,急得跳脚。她晓得班主定是要急疯,而观众砸不砸场子。都难得说。肖锦富说,急也没得用,钱我帮你赔。你反正要出嫁了,收心回家也一样。戏迷如果不认你,就算了。玫瑰红说,呸呸呸,少说不吉利的话。戏迷才不会不认我。你莫指望我回家当阔太太,我是要唱到老的。肖锦富说,好好好,你天天唱我天天去看就是了。玫瑰红说,那还差不多。   
  雨是越下越大。天色暗得早。水上灯陪万江亭到乐园后,便替万江亭泡好茶,又将蟒袍抖开,髯口理顺,头盔拨正。只有水上灯知道,万江亭的若无其事,只不过是个假。而他心里却是被巨石压着,时时都吐不过气来。万江亭见水上灯熟练地忙碌,便说了一句,谢谢你,水滴。   
  班主和剧场管事喧嚣着进来,班主急切地问:江亭,玫瑰红去哪儿了?听说她去对岸,还没有回吗?万江亭说,她没来吗?班主说,没有哇,一半的观众都是来看她的。她现在连个影子都不见,怎么办?万江亭说,不会吧,珍珠把演戏看得重,从来都不漏场的。剧场管事说,可是马上要拉幕了,她人还不见呀。水上灯说,她不见了,找我万叔做什么?班主忙说,也是也是。知道你们两个现在各走各的。可是怎么办呢?她今天有两场折子呀。   
  水上灯突然心一动,她想起余天啸误场,周上尚临时顶戏的事。几乎想也没想,水上灯说,哪两个折子?剧场的管事说,《宇宙锋》和《凤仪亭》。水上灯立即兴奋了,说我都会唱。剧场管事不耐烦地说,会唱就会演吗?水上灯说,我以前是上字科班的。我在洪顺班也演过戏。班主说,演过这两出戏吗?水上灯说,没演过主角,不过,我都学过。班主说,真是一堆废话。万江亭说,再等等看吧。不行我的戏先上。剧场管事说,把玫瑰红的戏押后倒是没问题,可是她若还是没来呢?班主急道,这个死丫头,死到哪里去了呢!   
  两人又急吼吼而去。   
  万江亭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低头垂眉,沉吟不语。时间一到,他便上了场。他这一出戏是《四郎探母》。唱完回来,正欲叫水上灯倒茶,却没见她人。心道她是在外面玩去了,便自己倒了茶喝。班主又走了进来,长嘘一口气,说吓死我了。万江亭说,珍珠赶来了?班主说,我正在门口望,剧场管事说她已经来了,化好了妆,正准备出场。万江亭说,那就好。我说嘛,珍珠是不会误戏的。班主说,还是你了解她。江亭,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啦?万江亭说,没怎么呀。班主说,你真沉得住气,我在班里都说了,做男人就得做江亭这样的。拿得起,放得下。我都服你。万江亭苦笑了笑,说谢班主了。   
  两个说话间,忽听到场下喧哗。剧场管事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大声说,班主,怎么回事?上台的不是玫瑰红?班主莫名其妙道,不是她是哪个?剧场管事说,我看也是她呀,可是你听台下。你听!   
  班主和万江亭齐齐跑到戏台一侧。果然见台下有人伸手指舞台,又有人嚷嚷着。突然戏台上的赵艳容唱了起来。   
  老爹爹说此话人伦大变,   
  怪不得不忠名四海流传,   
  你的儿曾读过诗书经传,   
  岂学那失节妇遗臭万年。   
  这声音清澈婉转,有如林间百灵自如地啼鸣,又有如清风从心头飘然拂过。它由人们的耳朵,进人心头,仿佛瞬间能止住烦乱,让愉悦洋溢得满心。非但是声音悦耳,眼波流转间,手指翘出间,水袖轻甩间,脚步碎走间,招招摄人魂魄。   
  台下的骚动突然静止。一段唱完,便有人高声喝彩。议论声亦悄然而起。这是哪个?是玫瑰红吗?好像又不太像。台上演至赵艳容装疯时,唱到“秦二世坐江山国法大乱,穿一双登云鞋随我上天”时,举手投足,轻灵妩媚,水袖旁甩,曼妙婀娜。即使头发散乱着,衣服亦凌乱,却仍是美得出奇。观众立即便忘却玫瑰红,甚至没去议论到底是不是玫瑰红,只倾心地关注着赵艳容。   
  看着台上的表演,班主大惊,说这、这是玫瑰红?万江亭失声道,是水滴这孩子。她像足了玫瑰红的身法和眼法,却又完全是她自己的一套。班主更惊,说她?她能唱成这样?万江亭说,能!她在汉口迟早要红。班主说,今晚唱下地,她不就已经红了?没见台下观众的开心样子?万江亭说,这小丫头胆子大,居然敢冒充玫瑰红登台,如果唱砸了呢?她就是死路一条了呀。班主叹道,有这胆子的人,多半都能石破天惊。   
  水上灯唱完下台,一眼就看到站在台侧的万江亭和班主,吓得她立即站定脚跟,不敢朝前走。水上灯说,班主;万叔,对不起,我看到我姨没有来,就、就……   
  话未说完,台下有人喊,赵艳容上来!是哪个唱的?上来报个名头。水上灯吓住了,说这这这,这怎么办?班主说,你说怎么办?上去呀。水上灯伸头望了望台下,有些怕了,说不不不,我不敢。班主说,刚才上去唱,你胆子大,现在倒怕了?   
  万江亭说,不用怕,我带你上去。我说你应就是了。水上灯说,好的,万叔。   
  在一派喧嚣声中,万江亭和水上灯上了台。万江亭说,各位父老乡亲。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要向各位解释一件事,然后再介绍一个人。大家来看玫瑰红的戏,但今天突然狂风暴雨,玫瑰红被堵在   
对岸,过不了江,她无法登台,我们非常抱歉。这位女子,是玫瑰红的姨侄姑娘,平常学玫瑰红也学得有几分功夫,所以她顶替她姨上台表演了一场。大家说,她的表演如何?台下便嘈杂地叫了起来:太好了!到底是嫡传,不一样!又有人叫道,她是小玫瑰红。突然间,叫小玫瑰红的人多了起来,一会儿,竟成整齐的声音:小玫瑰红!小玫瑰红!   
  水上灯慢慢上前走了几步,深深朝观众鞠了一躬,台下静了下来。水上灯说,谢谢各位抬举。不过,我不是小玫瑰红,我也不能叫小玫瑰红。我叫水上灯。这是我进上字科班的时候,万江亭万叔给我起的名字。万叔当时说,一盏明灯,随水而来,漂在水上,光芒四射。周班主立刻决定用这个名字。饮水思源,有了上字科班老师的教,才有了我今天的戏。万叔给我起这个名字,是想让我像灯一样在台上大放光明,我要让万叔和老师如愿。请在座父老乡亲叫小女子为水上灯。说罢,她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台下的掌声便哄然而起。依然有人喝彩,好!水上灯!好!   
  万江亭不觉诧异地望着水上灯。水上灯低声道,万叔,我们可以下了吗?万江亭说,可以了。   
  这天晚上的最后一折戏是《凤仪亭》。万江亭演的吕布,而水上灯演的貂婵。两人从来没有对过戏,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戏演完,台下掌声雷动,连班主和剧场管事都兴奋得拚命鼓掌。万江亭说,水滴,从没见你演,你怎么跟我配合得这么好?水上灯说,万叔,我看都看熟了。你说我已经看了多少场了?我梦里都想跟万叔搭戏,平素常揣摸你的戏路。万叔,今天终于实现梦想了,我好开心。万江亭淡淡一笑,说开心就好。剧场管事说,水上灯今天救场救得好。班主亦说,今天我得封给你包银。水上灯,做好事有好命。你已经红了。往后你就来我班里跟你万叔一起演好了。水上灯说,不,我要昕我干爹的,他说行我才能唱。万江亭说,班主,莫为难她。她还小,有事要跟余老板商量商量才是。   
  次日清早的报纸,全都在说水上灯。有标题拟为:一盏水上灯,明光照戏台。又有标题拟的是:明艳照人水上灯。更有甚者,说水上灯是将来的玫瑰红,所不同的是,玫瑰红只是红而已,而水上灯却会大放光明。最刻薄的是《罗宾汉》报,早先对玫瑰红即将嫁人豪门便颇有微词,这一刻便以通栏大标题说:水上漂来一盏灯,玫瑰从此红不再。   
  余天啸次日去六渡桥跟朋友喝茶,听到戏迷们说起水上灯像说一个传奇故事。且说水上灯有今天,完全是余天啸带出来的。余天啸有大恩于她。余天啸拿了报纸看半天,却因不识字,什么也看不明白。于是问人,问了半天,方知就里。心下明白,水上灯不小心把自己闯红了。便感到十分高兴,喝茶间吹道,这个小伢,硬是有一股说不出的劲。当初我救她,也是鬼使神差。你看,我又不认识她,却为她花了一大笔钱。硬是说不出个名堂,就只想救她。这一下好,救了个名角出来了。茶客们便打趣道,余老板以往说女人演戏是妲己,是来败汉剧江山的。这一下,自己给汉口戏台搞了个大妲已出来。余天啸便哈哈大笑。   
  这天余天啸回去得早,进门就喊水上灯。水上灯已出门买了菜回家,正在厨房帮忙。见余天啸叫,以为还要喝茶,连忙跑去端壶。   
  余天啸说,从今天起,你不用打杂了。买菜泡茶,我换人来做。你跟我到戏班正经演戏去。水上灯兴奋地跳了起来,说真的?我真的可以跟干爹一起去演戏?余天啸说,你红都红了,还不出去演?过不几天,蛮多人都会点着要看你的戏哩。水上灯有点不太相信,说,不会吧?哪有这么快?余天啸说,没得关系,还有我。你往后跟着我搭几出戏。不消一年,我保你红遍汉口。   
  水上灯扑通一下跪在余天啸面前。水上灯说,我能有今天,全是干爹的恩情。我最大愿望就是跟干爹同台演戏。红不红我都不在乎,能跟干爹一起演戏,我这辈子真是够了。   
  余天啸拉她站起,大笑着说,演是肯定要跟我演,红也是要红的。这是你的命。不过,往后,还得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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