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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大师之后再无大师:陈寅恪与傅斯年-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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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荀子,认荀子是儒家正统。对于古文,最推崇韩愈、欧阳修、王安石、归有光、姚鼐、曾国藩诸大家。而对于古代诗词,陈氏佩服陶渊明、杜甫,虽好李白及李商隐诗,但不认为是上品,他特别喜好平民化的诗,故最推崇白居易。除几首宋人词外,他对于清代词人经常提及龚自珍、朱祖谋及王国维三大家。陈氏本人作诗不多,但都很精美,吴宓颇为叹服,并经常向其请益。而陈氏一生的诗文中,当属吊王国维的长诗与纪念碑文最被世人推重。【69】

  陈寅恪到清华时,吴宓因受张彭春和国学研究院学生吴其昌等辈的挤压、胁迫,已辞去研究院主任之职,调至外文系任教。因而在清华国学研究院中,与陈氏最能谈得来且引为知己者首推王国维,其次才是梁启超,而王国维与陈寅恪在心灵上的沟通要远比梁更为深刻悠远。与陈氏七载同学的俞大维在晚年回忆时曾这样说过:“到了中、晚年,对他(陈寅恪)早年的观念稍有修正。主要原因,是受了两位大学者的影响。一是瑞典汉学大家高本汉先生。高氏对古文入声字的说法与假借字的用法,给他极大的影响。二是海宁王国维先生。王氏对寅恪先生的影响,是相得益彰的。对于殷墟文字,他受王氏的影响;对梵文及西域文字,则王氏也受他的影响。”【70】

  当时王国维居住在清华西院,陈寅恪经常到王氏住处论古话旧,说到伤心动情处相对而泣,几不能语。当王国维自沉后,陈氏的挽诗“回思寒夜话明昌,相对南冠泣数行”【71】,即指此段情谊。

  当然,陈、王相对话旧或陈氏独处,并不是整日没完没了地哭哭啼啼,也有阳光灿烂的日子。陈氏的清华弟子蓝文徵曾说过一个颇似笑话的故事——陈寅恪极其幽默,有天几位学生在他家问学,陈兴致上来,对众弟子说我有个对联送给你们:“南海圣人再传弟子,大清皇帝同学少年。”【72】众人闻听,先是一愣,待解其意,哄堂大笑。南海圣人特指出身南海的康有为,梁启超自称是康氏的弟子。王国维当过末代皇帝溥仪的老师,因而清华国学院的学生便成了“再传弟子”与“同学少年”。只是,随着王国维的沉湖,这些大清皇帝的“同学少年”们再也不能向这位誉满神州的一代大儒请教了。
第51节:王国维沉湖(1)


  王国维沉湖

  “四大导师”之一王国维在清华国学研究院执教的两年中,尽管生活趋于平静,学问越发精进,但仍“时时以津园为念”,每年春节都要去天津晋见“皇上”,还常为“有君无臣”而忧虑。1927年5月间,听说以蒋介石为总司令的国民党北伐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城略地打到了河南,即将北渡黄河,扫荡华北,入主京师。又听说湖南的叶德辉、王葆心等一代名儒为北伐军抓起来砍了头,王氏甚为恐惧,常与吴宓、陈寅恪等人议论应变之事。6月1日,清华国学研究院第二届学生毕业,典礼过后,下午举行“师生叙别会”。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赵元任四位教授各入一席,李济、梅贻琦等在座,师生畅谈别情。据当时在场的研究生柏生回忆:“座中(王国维)先生为吾侪言蒙古杂事甚畅,其雍容淡雅之态,感人至深。”宴席将散,梁启超起立致辞,历述同学们之研究成绩,并谓:“吾院苟继续努力,必成国学重镇无疑。”众皆聆听,王国维亦点头表示同意此说。宴毕,王国维与众师生作别如平时,尔后随陈寅恪至南院陈宅,二人畅谈至傍晚。【73】是日晚,王氏在自家宅中会见谢国桢等同学,依旧是谈笑和怡。送走谢国桢等人后,又回到书房批阅完试卷(第三届研究生招考),乃写遗书一封藏于怀中,像平常一样安睡了。

  6月2日晨,王国维餐毕,八时至研究院办公,料理事务如常,并与同仁谈及下学期招生事宜。随后王离奇地向事务员侯厚培借了五元钱,独自悄无声息地走出清华园,在校门雇一辆洋车径赴只有几里地的颐和园,花六角钱买了一张门票,让车夫在原地等候,约十时步入园内,徘徊于长廊之间,后踱步至园内鱼藻轩前的昆明湖畔独立沉思,尽纸烟一支,约十一时左右,怀揣剩余的四元四角和一纸写有“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我死后当草草棺殓,即行藁葬于清华茔地”等字样的简短遗书,纵身一跃,沉入湖底。虽有园丁“忽闻有落水声,争往援起”,但王的头颅已插入淤泥,前后不过两分钟即气绝身亡。【74】一代国学大师由此告别了凡尘滚滚,充满血腥、苦痛与悲伤的世界,时年51岁。

  王国维沉湖而死,引起了清华师生巨大悲痛,全国学界为之哗然。清华国学研究院“四大导师”之一陈寅恪怀着极度的悲伤与哀痛,以他深厚的学术造诣与犀利的洞世眼光,挥毫写下了哀婉凄绝的挽联:

  十七年家国久魂消,犹余剩水残山,留于累臣供一死。

  五千卷牙签新手触,待检玄文奇字,谬承遗命倍伤神。【75】

  陈寅恪诗文尚以隐晦难解著称,此诗算是较为浅白的一个例外,但对个别字词的理解也曾引起学界不休的争论。王国维在遗书中曾有“书籍可托陈、吴二先生处理”【76】之语,陈诗中所谓“谬承遗命”当指王氏遗书所言。显然,王国维是把陈寅恪、吴宓视作他的知己的。面对知己,陈氏于“倍伤神”中又发出了“敢将私谊哭斯人,文化神州丧一身”【77】,“风义生平师友间,招魂哀愤满人寰”【78】的深切悲鸣。

  王国维的死之所以引起陈寅恪如此悲伤,自是与二人过往岁月结下的深厚友谊,并对天命人事在心灵深处产生共鸣有极大的关联。

  面对王氏离奇的跳湖自尽,学术界产生强烈震动的同时,坊间对其死因也产生了种种猜测议论,致使有多种说法流传于世,如“殉清”说,“殉文化”说,“悲观哀时”说,罗振玉“逼债致死”说,王国维“妻妾出轨受辱”说,等等,一时甚嚣尘上,莫衷一是。王氏之死遂成为一个人言言殊的谜团。【79】

  王国维的遗体入葬后,陈寅恪在《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中,对其死因作了解释和评价,其说成为众说纷纭中最有说服力的论断,为天下士林广为瞩目和重视。在陈寅恪的眼中,王国维是亦师亦友的人物,也是极少可以引为知己者,王的自杀绝非世人所说的起于个人恩怨,或后来溥仪所说是经济方面的索债等,而是殉文化而死,是不忍见到即将衰亡的中国文化那令人心酸的悲剧结局,也是对当时混乱无序的时局和世风日下的现实之抗争。陈寅恪以他对师友的深切理解与同情,在挽词中云:“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又说:“盖今日之赤县神州值数千年未有之巨劫奇变;劫尽变穷,则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与之共命而同尽?此观堂先生所以不得不死,遂为天下后世所极哀而惜者也。至于流俗恩怨荣辱委琐龌龊之说,皆不足置辨,故亦不之及云。”【80】

第52节:王国维沉湖(2)


  此挽词一出,时人纷纷赞之,王国维的好友兼亲家、著名甲骨文学者罗振玉更是赞誉有加,谓:“辞理并茂,为哀挽诸作之冠,足与观堂集中《颐和园词》、《蜀道难》诸篇比美;忠悫(南按:逊帝溥仪赐给王氏的谥号)以后学术所寄,端在吾公矣。”【81】

  显然,陈氏之说较之世人流传或溥仪道听途说,更能接近事实本质和王氏内心之痛楚。作为死者的知己,陈寅恪对其深剖追思至此,王国维九泉之下自当颔首,并深为此而庆幸的吧。

  是大诗人,是大学人,是更大哲人,四昭炯心光,岂谓微言绝今日。

  为家孝子,为国纯臣,为世界先觉,一哀感知己,要为天下哭先生。

  这是1922年,王国维的知己,也是陈寅恪的师辈人物,清末著名诗人与学者沈曾植去世时,王国维为其撰写的挽联,其悲恸之情溢于言表。当王国维纪念碑在清华园落成后,陈寅恪再以悲天悯人的大情怀、大心愿,以明晰的哲理与深邃的思想,为其书写了光照千秋、永垂不朽的碑文:

  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呜呼!树兹石于讲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来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82】

  陈寅恪借碑文而抒发出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如天光突裂,地火迸喷,再次展现了内在的文化精髓与人性光辉,于苍茫的天地间扬波激浪,震聋发聩。此文一出,世人莫不为之动容。只是数十年后,当陈寅恪自己在残酷的政治桎梏中含恨告别纷乱的世界时,赤县神州再也没有人为其撰写悼念文章了,只有远在美国的赵元任闻讯,写了一篇小文,但鉴于当时的政治形势,又不能直抒心中悲愤感伤之情,也只能是“而已”而已。

  王国维奇特、诡异、神秘地离去,在给世界留下一串谜团的同时,也昭示了一个不祥的预兆,清华国学院“四大”支柱轰然断裂一根,另外一根也岌岌可危,马上就要坍崩——这便是学界中号称泰山北斗,被陈寅恪誉为“清华学院多英杰,其间新会称耆哲”【83】的梁启超。而盛极一时的清华国学研究院也渐显颓势,大有唇亡齿寒,风雨飘摇之势。

  早在1926年初,梁启超因尿血症久治不愈,他不顾朋友们的反对,毅然住进北京协和医院,并于3月16日做了肾脏切除手术。极其不幸的是,手术中却被“美帝国主义派出的医生”、协和医院院长刘瑞恒与其助手,误切掉了那个健全的“好肾”(右肾),虚弱的生命之泉只靠残留的一只“坏肾”(左肾)来维持供给。事后,梁的友人、著名医学家伍连德“已证明手术是协和孟浪错误了”,“割掉的右肾,他已看过,并没有丝毫病态,他很责备协和粗忽,以人命为儿戏,协和已自承认了”。据伍氏的诊断,“这病根本是内科,不是外科”,“乃是一种轻微肾炎,西医并不是不能医,但很难求速效”,协和“从外科方面研究,实是误入歧途”【84】。

  此时西医在中国立足未稳,大受质疑,而手术主要操刀者乃是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的医学博士、协和医院院长刘瑞恒。刘的副手则是纯种的美国人,声名赫赫的外科医生。为了维护西医的社会声誉,以便使这门科学在中国落地生根,对于这一“以人命为儿戏”的医疗事故,身为受害者,梁启超不但没有状告院方,反而在他的学生陈源、徐志摩等人以“白丢腰子”之语透过媒介向协和医院进行口诛笔伐、兴师问罪之时,仍把西医看做是科学的代表,认为维护西医的形象就是维护科学,维护人类文明的进步事业。他禁止徐志摩等人上诉法庭,不求任何赔偿,不要任何道歉,并艰难地支撑着病体亲自着文为协和医院开脱。在《我的病与协和医院》一文中,梁启超对做了错事的协和医院“带半辩护的性质”。【85】文章的最后极为诚恳地讲道:“我盼望社会上,别要借我这回病为口实,生出一种反动的怪论,为中国医学前途进步之障碍。──这是我发表这篇短文章的微意。”【86】

  梁启超默默承受着内心的煎熬与苦痛,维护着他笃信的科学与进步事业,而代价是他的整个生命。与其说梁启超“白丢腰子”是被他所“笃信的科学”所害,不如说他为科学所做出的牺牲更具理性和人道。

  1928年5月底,梁任公将学生论文评阅完毕,身体不支,即辞职回天津养病。6月8日,北伐军击溃奉系军阀,攻占京师,北洋政府宣告覆灭,旋改北京为北平。清华学校由梅贻琦“暂代校务”,听候接管。8月17日,南京国民政府议决,清华学校改为国立清华大学,任命曾留学欧美的“海龟”罗家伦为校长,清华学校由此进入了大学时代。

  9月底,梁启超无意中得《信州府志》等书,不胜狂喜,遂在天津家中扶病连续笔耕七日。此时死神已开始砰砰地叩击梁府大门上那个怪兽状的铜环,梁任公的生命之火已是油干薪尽,回天乏术,只能听从死神的召唤了。

  1929年1月19日,梁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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