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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部分

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2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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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年没有下雨,九曜山不似去年葱笼青翠,现在又是秋季,满山枯黄,落叶萧萧,秋日肃杀之意浓郁,且喜前几日下了一场雨,让山林恢复了一些生机,山黛石润,溪涧鸣响。 

谢道韫道:“这次百年不遇的大旱总算是过去了,待明年开春,一切都会好起来。” 

润儿这女孩儿一直在观察这个大名鼎鼎的咏絮谢道韫,这时说道:“道韫娘子,你这样说话很好听。” 

谢道韫现在没有用鼻音浓重的洛阳正腔说话,回复本来嗓音,柔美而略有些低沉。 

谢道韫笑了笑,问:“润儿,觉得我很奇怪吗?” 

“不会。”润儿摇头道:“我很佩服道韫娘子,比以前更佩服了。” 

谢道韫拉着润儿的手,这美丽女孩儿的手掌柔若无骨,侧头笑问:“以前就佩服了?” 

润儿道:“润儿很小的时候就听说了咏絮谢道韫、花痴陆葳蕤是南北士族的两大名媛,都很想认识一下呢,却没想到早就见过了,道韫娘子是我真正佩服的人,胜过我家丑叔。” 

“为何?”谢道韫很喜欢与润儿说话。 

润儿道:“我家丑叔无论如何亮拔不群,但他是男子,往哲先贤无数,可道韫娘子只有一个,润儿很佩服道韫娘子的才气和勇气。” 

缀在二人身后的柳絮这时插嘴道:“润儿小娘子见识不凡,那润儿小娘子说说,我家娘子与陆氏女郎相比如何?” 

谢道韫回眸斜了柳絮一眼,意含责备,润儿却已经答道:“润儿佩服道韫娘子,喜欢陆小娘子,当然,道韫娘子我也是喜欢的。”拉着谢道韫的手摇了摇。 

谢道韫“格”的一声轻笑,说道:“润儿八面玲珑呢。” 

九曜山从底至巅约四里山路,亦不甚陡峭,谢道韫以前也登过几回,没觉得累,这回却是气喘吁吁了,这才惊觉自己身体的确是虚弱了许多。 

立在九曜山巅,秋风萧瑟,山寒水瘦,远处的明圣湖比年初时小了很多,看着似乎遥远起来,可见干旱之严重,朝南面望,玉皇山的松柏依然苍翠,方圆满十余里的陈氏庄园并未受干旱影响,六畜养殖、蚕桑缫丝、麻布坊织、果树种植、两季水稻、茶叶、造纸、烧陶、铁器,正蓬勃发展,钱唐陈氏恢复士族地位四年来,庄园产业急剧扩大,如今不仅仅在钱唐居于首位,就是在吴郡也只是仅次于顾、陆、朱、张四大豪门而已,而且钱唐陈氏在崛起的过程中,没有巧取豪夺、没有以势凌人,是以别具一格的经营理念、以精良的铁器、陶器、茶叶和他处所无的嫁接瓜果、以两季水稻、以行商货殖迅速发展起来的,对佃户宽厚,友于乡邻,家族口碑甚好,今年大旱,钱唐陈氏独捐米八百斛、麦两千斛赈济灾民,几乎是钱唐其他七姓捐助米粮的总和,钱唐百姓在大灾之年不至于流离失所,钱唐陈氏功不可没—— 

润儿帮助母亲丁幼微打理家族产业,对这些是了如指掌,娓娓道来,谢道韫微笑倾听,她与子重相识四载,钱唐陈氏的兴起是她所亲见,子重成为黑头公、钱唐陈氏成为三吴巨族都是可以看得到的,只是这陈家坞、这九曜山和明圣湖,她应是最后一次见到了,现在身份泄露,损及家族声誉,三伯父、四伯父定然愠怒,哪里还能容她再出家门! 

润儿见谢道韫妩媚狭长的眼眸湿润,似有泪痕,这聪慧的小女孩儿也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心道:“丑叔丑叔,是你把道韫娘子惹哭了,丑叔你怎么办呢,你有陆小娘子的,陆小娘子她很好,可辜负道韫娘子的深情也让人不忍啊。” 

山巅风大,谢道韫又咳嗽起来,侍婢因风道:“娘子,我们下山吧。” 

下山时谢道韫更不济了,要因风、柳絮扶持才下得山来,这时,来福驾牛车把宝石山初阳台的李守一道人请来了。 

年过五旬、矮小黑瘦的道人李守一已从来福口中获知谢道韫的真实身份,虽然惊奇,但现在则是道貌庄容,先切脉,再询问病情起因,道人李守一的眉头不觉紧皱起来,脸色凝重,又问谢道韫父兄辈身体如何? 

谢道韫闻言悚然,她父辈、兄弟辈中天寿者甚多,她父亲谢奕、伯父谢尚都是四十多岁便去世了,兄弟辈未成年便死去的亦不少,她的两个嫡亲兄长谢泉和谢靖也是二十岁不到便天折了,道人李守一问这话其意显然是说谢道韫恐怕也命不长久—— 

“我竟然病得如此沉重!”谢道韫心底一片冰凉。 

一边的丁幼微见谢道韫脸色苍白至极,身子发颤,似乎要倒下去的样子,赶紧道:“李仙师,谢家娘子的病不甚要紧,对不对?” 

那李守一醒悟过来,说道:“不要紧不要紧,是伤风咳嗽,但因为没有过及时医治,是以稍有些麻烦,只要小娘子按时服药,小心调养,当无大碍。”说罢,书写一方,即向丁幼微告辞。 

丁幼微命来福准备一车油盐米粮给初阳台道院送去,心知道人李守一有话说,便送李守一出厅。 

李守一缓步而行,清咳一声,说道:“丁氏娘子,贫道方才在谢小娘子面前没有直言,但此时不妨明言——” 

丁幼微心“怦怦”跳,有很不好的预感,说道:“李仙师请讲。” 

李守一道:“谢氏娘子忧思过度、血气衰弱、藏府虚羸,以致邪疾暗生,此病古称‘虚劳’,吾师称其为‘劳疰(zhu,四声)’或‘尸疰’,乃是不治之症。” 

“啊!”丁幼微大惊,庆之当年也被吴郡名医诊断为“虚劳”,缠绵顿滞,不及三载,终于不起,听说这病还会传染家人,所以幼微一直为小郎和宗之、润儿担心,天幸此三人俱身体康健,不料今日获知谢道韫得了此病,谢道韫身份暴露,本就是沉重打击,现在又罹此恶疾,这谢家娘子也太不幸了! 

这样一想,丁幼微眼泪就流了下来。 

道人李守一忙道:“丁氏娘子切莫悲伤,贫道医术低微,不见得诊得确凿,可多请几位名医为谢小娘子会诊才好,对了,吾师曾言,操之小郎君有不学而能的宿慧,于炼丹、医道俱有创见,请操之小郎君为谢家娘子诊治就更佳。” 

丁幼微送了李守一回到西院花厅,见谢道韫、谢韶姊弟在对坐说话,见丁幼微进来,谢韶施礼道:“丁嫂嫂,我姊弟决定今日便启程回建康,多谢丁嫂嫂和族人盛情款待。” 

丁幼微看着谢道韫强颜含笑的样子,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又想钱唐除了李守一之外别无名医,善能禳灾祛病的天师道首杜子恭也不在钱唐,所以丁幼微也不敢挽留,让谢道韫早日回到建康可以延请名医会诊。 

丁幼微即命家仆帮助谢氏姊弟一行打点行装,送了一些时令瓜果和谢道韫最爱的葛仙茶,午饭后,丁幼微带着润儿坐牛车一直送谢道韫姊弟到枫林渡口。 

枫林渡口的曲柳是陈操之当日吹箫处,谢道韫依柳看河岸枫树,那些三尖两丸的细柄叶子半红半黄,没有风也翻转摇动,远远看着象跳跃的火焰—— 

因为江水浅了许多,从曲柳枫林这边还要往江心走一程才能乘船,谢道韫对丁幼微道:“嫂嫂,我去了,嫂嫂不必担心我。” 

丁幼微道:“道韫娘子,回到京中好生调养,若操之归来,让他为你诊治一下,子重虽不是名医,但或有治你的偏方。” 

谢道韫含笑道:“好的,我知道了,嫂嫂和润儿不是说年底要入京吗,到时一定来乌衣巷看我。” 

丁幼微道:“一有小郎回京的消息,我便与宗之、润儿启程去建康,道韫娘子千万珍重,我们一定会去谢府拜访的。” 

丁幼微、陈润儿母女立在钱唐江南岸,看着谢道韫、谢韶一行二十余人摆渡过江去,润儿问:“娘亲,道韫娘子病得很重吗?” 

丁幼微抿了抿淡红薄唇,说道:“你丑叔应该能治她的病,她这也是心病呢。”心里道:“只盼不是虚劳病。” 

润儿什么都明白,说道:“丑叔要娶陆小娘子的,不能娶道韫娘子,道韫娘子的心病很难医,” 

丁幼微道:“那是你丑叔的事,你丑叔就爱迎难而上,他总会有办法的。” 

…… 

在余杭,谢安派来的信使终于追上了谢道韫、谢韶姊弟,这信使先到山阴,又到东山谢氏庄园,再追到钱唐陈家坞,真是疲于奔命。 

谢安在信里并未责怪谢道韫,只是命她辞官回建康,还让她莫要太忧虑,一切自有伯父作主—— 

谢道韫心里满怀感激,心道:“若非三伯父的宽容,我谢道韫又何能出仕,真正值得佩服的是我三伯父啊。” 

谢道韫、谢韶姊弟一行经吴兴郡绕太湖西南岸回建康,一路阴雨绵绵,行进不快,一个月后终于到了建康城,而谢道韫因为道人李守一的那一番话,悲心郁结,病情反而更加重了。 

昨日有事未更,今日大章节六千字补上,道韫MM病得很重哇,需要票票鼓励振作一下,小道求票票。 
 
 
卷五 假谲 五十六、双姝会 

谢道韫、谢韶姊弟此次回建康虽然刻意收敛形迹,但消息还是迅速传扬开来,原本渐趋销匿的流言再次沸沸扬扬,而且从淮北传来急报,陈操之已从邺城归来,同行的还有燕国的使者皇甫真—— 

建康朝野士庶都对陈操之归来充满了期待,要看看陈操之如何在吴郡陆氏和陈郡谢氏这南北两大豪族之间作出选择,是继续苦求陆氏女郎为妻,还是转而追求谢家娘子?因为从谢安面对流言时的反应来看,御史中丞谢安不会象五兵尚书陆始那般顽固,而且谢安一向对陈操之赞赏有加,现在既然谢道韫苦恋陈操之之事已经暴露,流言蜚语不可收拾,陈郡谢氏很有可能干脆将谢道韫嫁给陈操之以堵悠悠之口—— 

但陆氏女郎又怎么办?皇帝司马奕想纳陆氏女为妃,几乎是遭到朝野内外的一致反对,以琅琊王氏、太原王氏为首的南渡大族在经过起先的观望之后,也已明确表示反对三吴陆氏进入后戚一党的企图,西府的桓温更不容皇帝司马奕连结南人来重振皇权,后宫之主崇德太后也反对陆氏女入宫,皇帝司马奕这才深切领会到自身的局限和悲哀,他只是一个傀儡皇帝,他无力改变什么,他什么事都做不了,初登皇位的雄心壮志被冷酷的现实击得粉碎,一时间意气消沉,纵酒颓废,喜怒无常,既然皇权不可求,那就求长生,命侍御史陆禽去彭城把天师道大祭酒卢竦卢道峙请回宫中供奉,宣讲《老子想尔注》,虽然同是求长生,司马奕的从兄哀皇帝司马丕是断谷饵药求长生,而司马奕却是想通过男女合气术来求长生,所以宫中颇有丑声流布—— 

五兵尚书陆始心知陆氏成为后戚一族已不可能,真是恼羞成怒,他不怨自己行事鲁莽无谋,只怨王、谢诸族打压他陆氏,更恨桓温骄横欺人,当然,还有那罪魁祸首陈操之,若无陈操之,那么葳蕤入宫就会顺利得多,陆始原以为陈操之被鲜卑人掳去回不来了,没想到两个月不到,就又传来陈操之领着燕使皇甫真将回江东,为此,陆始与其弟陆纳起了争执,陆纳是想借谢道韫与陈操之恋情流传之时,将葳蕤嫁给陈操之,因为有陈郡谢氏为陪衬,这就显得陈操之诚然人物超拔、奇货可居,陆氏与其联姻家族声誉受影响就小得多,但陆始刚愎自用,坚决不肯,说若这样吴郡陆氏将为天下人所笑,端谨儒雅的陆纳也第一次与兄长激烈争执,兄弟二人不欢而散,虽比邻而居,但几乎不相往来,只是陆始依然是陆氏一族之长,他不点头,陆葳蕤还是嫁不了陈操之—— 

八月初八是陆葳蕤二十岁的生日,因为流言纷杂、族中长老抱怨、陆始与陆纳兄弟不睦,所以陆葳蕤这今生日也过得草率,小婵跟着张彤云来为陆葳蕤祝寿,小婵献上礼物,说这是操之小郎君离京拼命她准备的,陆葳蕤心里既甜蜜又酸楚,陈郎君总是考虑得这么周全,半年前就想到了她的生日,只是相恋五年来,每年生日陈郎君都不能陪伴她片刻—— 

八月二十二日,谢道韫回到建康的次日,张彤云携小婵再来探望陆葳蕤,张彤云起先说道:“葳蕤,长康从姑孰送信来,说陈郎君已从邺城归来,大约下月初到回到建康,据说桓公大悦,将表奏朝廷对陈郎君予以封赏。” 

陆葳蕤顿觉喜不自胜、容光焕发,欢言道:“陈郎君当然会回来的,当然会回来——”忽然心中一软,珠泪滑过玉颊,觉得自己实在是等得太久了,陈郎君没回来,再大的压力她都可以承受,她会一直等下去,现在有了陈郎君即将归来的消息,她就觉得自己还是这么软弱,渴望陈郎君温暖的胸怀—— 

张彤云迟疑了一会,还是说道:“葳莛,还有一件事,那在会稽抗旱的祝参军昨日回建康了,没错,祝参军就是谢家娘子。” 

陆葳蕤“哦”了一声,轻声道:“谢家娘子很让人敬佩呢,听说会稽百姓很感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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