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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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朝挥剑逼开杨戬，反手将白羽箭从背后抽出，伤处鲜血暴喷出来，将身后杨戬的银白战袍全溅做红色。惜朝强撑起身，跌跌撞撞上了几级台阶，终于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软，倒在血泊之中。
只见天穹之中，风雨雷电蓦然止歇，黑雾消散，日月回光。而惜朝一头雪白长发，刹那间又转回墨黑之色。——那是因为濒临生命尽端，魔神之力也随之消逝。
这一盏孤灯，终于燃到尽头。
而惜朝离诛仙台的大门，只得十级台阶。
便是这十级台阶的距离，惜朝却再也上不去了。杨戬举起断枪，就要一枪毙命。
惜朝却回头一望。那双眸，也早已恢复黑色。看进去，便如见——三界繁华落尽，恍然梦醒，只得天地间一场空。
杨戬这一枪，竟没刺得下去。
惜朝不再理会围上的兵将，以右手撑地，挣扎起身。未曾站直，却又跌落。惜朝却只是一声不吭，靠单手撑持，一点一点，往上爬。
只盼能在，魂飞魄散之前，再见他最后一面。
可惜朝的心，已被一箭穿透。惜朝的神魂，即将消散。这最后的十级台阶，竟似永无尽头。那诛仙台的大门，分明就在前方，可不论怎样努力，却还是那么遥远。
而门里的他，正在那诛仙台上，受尽那雷、火、风三劫，生而复死、死而复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他二人受尽万般苦楚，想要见一面，却这样难。
难道，竟真是天意。难道，竟真是他们的命。
这天界，一片死寂。惜朝明明已再无还手之力，却竟然谁也不敢靠近惜朝一步。众神仙如痴如呆，众兵将刀停剑顿，只有那一双双眼睛，盯着惜朝、一点点地往诛仙台挣扎。
忽听见有仙子惊呼：“晴姐姐，你要做什么？！”——只见那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下，有身着浅红罗裳的仙女，正不顾云鬓散乱，一路飞奔上来，竟如疯狂。
而她飞奔过三百级台阶，惜朝才不过慢慢挣扎过三级。她踏上第六百级台阶，惜朝才不过伏在第六级上，再吐出一大口鲜血。她冲到重重包围外的时候，惜朝终于撑到了最后一级台阶。第九百九十九级白玉阶，霎时被浸成血红颜色。
惜朝伸出右手，去够那大门上金灿灿的门环。臂上衣袖残破，鲜血淋漓，肤色已近透明，好似下一刻便要化作轻烟散去。只是一只右手撑不起身体，惜朝便只能扒住这一扇铁青的大门，一寸寸地往上挪。
可是，离那门环只剩得一个手掌的距离，惜朝却再也，没有力气。身子缓缓滑落，铁青大门上的鲜血，仿如开出了一朵朵凄艳的花。
原来，这真是天定的命。
惜朝不信这命，偏要逆天而行，却原来终于争不过这天。
拼杀了三日三夜，终于到了这诛仙台前，却只差那一个手掌的距离，再也没有力气，再也见不到他。
玉帝王母，掩不住声音惶惧，急急催促杨戬快绝了惜朝的命。那晴仙子却奋力拨开刀剑，闯入包围，直扑到惜朝身旁，仰望杨戬含泪求恳道：“真君，他已活不成了，他毕竟造福天界两万余年，难道这最后一个愿望也不能满足他么？”杨戬垂下手，头往旁一侧，竟是默许。晴仙子忙俯身凑到惜朝耳边，道：“碧莲仙君，我愿让你附上我的肉身，化作从前模样，去与那七少见最后一面。”杨戬大奇道：“晴仙子，他元神将散，你的肉身承受不住他万年仙气，到时会和他的元神一同消散，你的魂魄便将重堕轮回。你和他并无交情，为何要为他而死？！”
惜朝勉力抬头，望着晴仙子，轻声道：“我欠你。”……惜朝向来干净利落，有欠必还，只是这一次，晴仙子的性命却再也还不上了，只能说三个字“我欠你”。晴仙子摇了摇头，温柔双目中竟也满是决绝，只道：“不必多说，你快附上我的身去见他罢！”说毕将惜朝的身子揽入怀中。只见袅袅轻烟中，二人的身子合而为一，晴仙子的魂魄随即飞了出去。
而烟雾散去时，却只见那，翩翩少年郎，绿衣黄裳，发如墨肤如雪，眉如山眼如水，恍若这天上地下，最美的一场梦。
但这梦，已该醒了。
而那杨戬，不理玉帝旨意，竟一力担保，许惜朝去见他最后一面。之后，便是惜朝与他相见，假作翻脸，终于骗过杨戬，寻到机会放出他的魂魄，投胎转世。
——他看见，惜朝转过身、小斧出手割断他喉咙的刹那，轻轻闭上了眼睛，眼角有一滴清泪滑下，随风飞入了他的胸口。
——那是惜朝生命中最初、也是最后的一滴泪。
惜朝临将魂飞魄散的最后时分，竟还不忘如此冷静地算计了一回，演了一出翻脸绝情的戏，终于救下了他的魂魄。
惜朝终于还是赢了这老天！逆了这天命！
诛仙台的大门在惜朝身后轰然合上的那一刻，惜朝的身子便忽然变得透明，然后渐渐消散，化为一缕轻烟。
这轻烟飘回碧湖，众神追去时却只得见那碧莲傲然盛放的一刹那。
那一个刹那，满天异香纷呈，霞光万丈，那是碧莲生命尽头、最后的怒放，极至绚烂、震天慑地。三界之中，从前没有过，以后也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盛放。
然后，花瓣缓缓合拢，光芒渐渐黯淡。一分分枯萎、一瓣瓣凋谢。满湖红莲如被狂风摧折，湖中鱼儿也惊慌四跃，好似知道大祸临头。空中，仿佛有浊气暗涌。众神惶恐无措，用尽浑身解数，终是无力回天。玉帝慌忙着人去西天请佛祖，然而来回尚须时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碧莲凋谢。
不过数个时辰，碧莲已彻底枯萎。可忽然从那最后的落瓣残枝中，冒出一点荧荧微光，倏忽直飞出去。众神仙急忙追赶，它却已失了影踪。
——那是惜朝最后的一点魂魄，要飞入黄泉去寻他。
而这头，落瓣残枝，尽数化作飞灰，随风飘逝。紧接着，碧湖湖水也开始干涸，百株红莲失了精气，萎靡枯蔫。一日后，佛祖亲临，看到这满湖残迹，竟长叹一声，闭目不语。
足足再过一日，佛祖方睁开双目，眼中流露大悲悯色，道：“这莲乃至纯之物，受不起半分情爱欲孽。莲即是心，莲开即是心动，莲开最盛之时，便是凋谢之日，元神也将魂飞魄散。只是，若非它祭血化魔，我还能拾得一点根茎，重植于我座前莲池中，令它再开出新花来。但即便重生，也只是无识之物，从前的元神再也恢复不得。——而如今莲身已全被上古魔神之力焚毁，茎叶皆灰飞烟灭，彻底绝于世间，便是我，也无回天之力。”
第三日末，碧湖全然枯干，湖中红莲与鱼虾，皆脱水而死。
自此，天界秽气汹涌，众仙傍徨无主，星宿下凡、神将为妖，不复净土。
人间有史载，东汉末年，天降灾异，三年大涝后，忽降三日血雨；其后三年，又有旱、蝗、疫三灾并行，人民亡乱，国家倾颓。是为改朝换代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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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晴仙子，先他一步下界，却也念念不肯投胎，而他终日见她泪痕不干，是因为她在阴阳镜中明明白白地看到了惜朝怎样走向死亡。原来那金甲男子，就是碧湖中曾咬过他的金色大鱼的精魄，那些同来的魂魄皆是碧湖中已修得元神的莲与鱼，却因碧湖三日干涸而死，下界投胎。原来红衣与红叶，也是趁着碧莲烟灭后天界动荡时，不愿做仙，偷偷下凡投胎做人。原来这三百年过奈何桥的魂魄骤增，是因为天界人间都已灾祸四起；地府也因此而三百年怨魂作乱，不得安宁。
正如惜朝所言，教这九天浸血、三界丧乱！
而现在，一切，终于结束了。
惜朝，已经魂飞魄散，化作三千尘土。
原来这至纯至洁的碧莲，是注定不能有情的。一旦动情，便是走向灭亡，注定要魂飞魄散。他们，注定要生离死别。
原来竟是他，亲手将惜朝推上了死路。
原来那朵碧莲花，却是惜朝的心啊。莲花每绽开一分，便是心动一分啊。从前惜朝只是一朵无知无识的碧莲，纵然后来修得人身元神，但那一万余年中，仍是万物不萦于心、无情无欲。所以，碧莲始终未曾开放。直到他闯进碧湖，日日夜夜对惜朝说话，终于，一分一分，渐渐打动了惜朝的心，那朵碧莲花才一点点地开放了。
他记得，第一次大醉碧湖时，他给碧莲起了名字，那朵花苞便随着他声声低念“惜朝”而轻摆，莲瓣仿佛要挣脱什么束缚般舒展开去。他记得、他见到了惜朝化为人身，他日夜痴痴看着惜朝，他晕迷中抱住了惜朝，他中了毒被惜朝抱在怀中……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花苞是一日日地绽开了。
原来，那都是惜朝的心，因了他，一分分开放。原来，惜朝的心早已一点点动了。只是，惜朝从来不说，他也从来不知道罢了。
直到他死而复生，碧莲终于盛开，而惜朝的命，也到了尽头。
惜朝本可以早早离开他，甚至可以在察觉自己心动时，便用小斧割断他的喉咙，彻底斩断情丝。或许，惜朝不忍就此断绝，待到想要断绝时，已经来不及了。又或许，惜朝明知道走下去是死路一条，却还是决意要走这条死路。可，惜朝心中究竟想了些什么，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情终、情始，情真、情痴，谁知、谁知？
都以为是他最痴心。谁知道惜朝才是最痴的那一个。惜朝早知道了自己最后的命运，却还是默默地守在他身边，什么也不说。既然告诉他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和他一起快快活活地过几天日子。惜朝狠心无情了一万多年，一旦动心，却是这样痴。
惜朝早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却又不能转世投胎，所以宁肯为救他而在雷城开杀戒，只为与他一同去欲界天度过最后几日。但没想到，被发觉行踪，他仍被送上诛仙台。那时，惜朝已知道他俩终究不得善终，而自己反正已将要元神消散，所以，干脆反了这天界，造下无边杀孽，只为救下他的魂魄。但惜朝先已耗了五千年修行，便只得以血祭魔，也彻底断了碧莲最后一线生机。那三日三夜的血杀，惜朝本不会输。只是，碧莲已盛开，惜朝的生命，已走到尽头，所以才终于倒下。
没有谁能打败惜朝。惜朝只是，命尽了。
耗尽了最后一分元神，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
若是还有一点希望，惜朝绝不会编了谎言骗他喝下孟婆汤。若是还有一点希望，惜朝就算毁天灭地也不会放弃。可惜朝决心要他忘却一切，只意味着，惜朝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既然再也没有任何办法，又何忍留他一个人在这世间伤心。那还不如，教他把一切都忘记了罢……
原来杜鹃山上，躺在惜朝膝上晒太阳的那几日，竟真的已是他们最后的相伴。惜朝任他胡闹，任他妄为，看着他在草地上打滚。因为惜朝已知道，剩下的日子不长了。却不是他将要转世投胎，而是惜朝自己将要魂飞魄散。他死了，还可以重新活过。而惜朝，却没有来生。
原来碧湖畔，惜朝已有不祥预感，所以才忽然对他一笑，最后满足了他的心愿，再也没有什么遗憾。惜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那冰凉而温柔的手指，抚摸他的脸庞。可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满心欢喜，却看不见惜朝眼底深深，无数言语。
他做的那个惜朝离去的梦，竟已是命运的预兆——惜朝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慢慢走远。任他怎样追赶，怎样呼唤，是再也追不上了。
原来诛仙台前，他还在为惜朝翻脸绝情而怨愤不解时，惜朝却是耗尽了最后的生命来救他。所以当时他眼中的惜朝，总是模糊飘渺，看不清楚，那不是因为他眼花，而是因为惜朝的元神已将消散。他早该想到，惜朝若要放他，单单一个杨戬，怎能挟制得住。只是，那时惜朝已然力竭。
惜朝活了近两万年，只流过一滴泪，留在他的心头。所以，他的心头才会有一处、一直那么痛，三百多年来，日日不得安宁。因为心头那滴泪，感应到惜朝的痛，感应到惜朝的生命消亡，而他的心，也一起绞痛撕裂。
原来黄泉深处，他还在满腔冤怨，一念不甘时，却不知惜朝在天上，已经一点点灰飞烟灭。而最后，惜朝竟还是有一点魂魄放不下他，争得最后一丝力量，飞下黄泉来寻他。那个杜鹃山上的美梦，竟是惜朝与他最后的诀别。他早该知道、惜朝从未有过那般温柔、惜朝从未对他说过那么多话——可当时他却什么也看不明白……
那山间杜鹃，那竹舍巨石，那小湖畔的碧衫少年，含笑而立。——却原来，是惜朝来与他，作最终最后的诀别。
惜朝说：“我骗你，你竟不恨么？”——原来惜朝说的骗，是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魂飞魄散，反而要骗他忘记一切。
惜朝说：“你不恨我，我也就放心了。”——原来惜朝是说，诀别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