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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天行者 刘醒龙-第15部分

小说: 天行者 刘醒龙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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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星驰是是谁?”余校长故意问,“也是民办教师吗?”
  李子说:“是夏雪老师说的。周星驰演的电影非常好笑,有一次,他咳嗽时咳出一坨东西,用手接着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肺!”
  余校长也忍不住跟着学生们笑。直到大风吹开教室的门,卷进许多雪花,教室里才安静。
  余校长开始讲课后,李子按照课堂纪律,一只手放在桌面上,男一只手却在荷包里不停地摸索。哪怕发现余校长看到了,李子也只是暂时停一停。若在平时,做这样的小动作不仅会受到批评。还要她当场将荷包里的东西掏出来。通常情况下,被掏出来的都是一些不起眼的东西,如一只熟鸡蛋、一枚硬币等。因为李子是女孩子,又有孙四海这种关系,余校长一边讲课一边想,万一她荷包里装的月经用品,硬要她掏出来,岂不是太丢面子了。孙四海曾在教务会上多次提醒他和邓有米,孙四海也是听王小兰说的,现在的女孩上小学五六年级时就来月经是很常见的。
  因为犹豫不决,余校长一直没有做声。
  快下第一节课时,李子突然惊天动地地叫起来:“余校长,别让夏老师走!”
  余校长似乎早有准备,下了讲台,走到李子面前。
  李子将夏雪要她放学后再看的那封信递到余校长手里。
  “李子:请代我告诉同学们,非常抱歉,夏老师中午离开界岭小学,不再回来了。余校长这两天一直在催我,怕我被大雪阻隔在山上,因为他早就知道我要离开这里。你们不了解我,我也是昨天晚上才了解自己的。上山时带来的行李都在宿舍里,那是我的青春和爱情,是我的美丽与纯真,我带不走她们了,请你替我继续使用。那件白色的婚纱,是十八岁生日那天,用从小积攒起来的压岁钱为自己买的。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盼着当新娘子,现在我最恨的就是当别人的太太。若是不觉得这婚纱难看,等到你和所爱的人举行婚礼时,就当它是我送的贺礼吧!另外,你再帮我一个忙,告诉余校长,我将你们的语文作业本带走了,因为它能证明我还有一点人格,还可以继续生活下去。夏雪。”
  读完信,余校长一扔教鞭,跑出教室:“界岭的人没福分,这么好的老师却留不住!”
  孙四海明白过来,他说:“幸亏吹了笛子,也算是我们几个为她送别吧!”
  余校长执意要送一送夏雪。他将学校的事交给邓有米和孙四海,独自冒着大雪往山下赶。
  余校长一路小跑,还是没赶上与夏雪话别。
  有雪的时候,天要黑了,地面还很亮。
  相差只有二十分钟,教育站门前就只剩下两道车辙。
  余校长从万站长那里了解到,夏雪从山上下来后,什么话也没说,冲着下车迎接她的那个男人就是一耳光。那男人一点不生气,还笑容可掬地搂着她的腰,将她送进车里,之后,连专门安装的电话机也不要了,关上车门扬长而去。被扔下的还有前两天才从省城运来,供宝马轿车使用的大半桶九十七号汽油。
  事实上,宝马车驶到第一个拐弯处后,又停了下来。夏雪从车里探出头来,冒着大雪哇哇地呕吐了一阵,似乎仍不能解决问题,只好从车里钻出来。蹲在雪地里又呕吐了好久。夏雪回到宝马车之前,还捂着嘴大哭了一通。万站长的妻子李芳从计划生育管理站下班回家,正好看到这一幕。她一口咬定,夏雪是怀孕了。李芳异常兴奋地钻进教育站说这些时,余校长还没离开。见她掐着手指反复计算,夏雪在山上待的时间,是否符合妊娠反应周期。余校长很想对她说,你又没有生过孩子,瞎扯什么!
  从山下回来,余校长到夏雪住过的屋子里看了看。夏雪来时压在玻璃板下的那页诗抄还在。跟在他身后的李子说,夏雪临走时朗诵的正是这首诗。余校长将这首诗默默地朗诵了一遍,心里也挺感动。
  14
  放寒假之前,余校长拉着邓有米到村委会去过两次。都没碰上代理村长的余实。村委会门前的路是最好走的,因为快过年了,每走一次,反而觉得心里更凉一些。第三次倒是碰上了。村长余实正在烤火,明知他们是来讨要民办教师工资,却故意指责他们小心眼,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民办教师素质多么差,而将上面派来的大学生老师排挤走了。老会计也在一旁附和,界岭小学如果全用公办教师,少了这些额外开支,村里的负担就会减轻不少。当会计的人一百当中有九十九个是这样,牙齿缝里冒出丑话了,马上伸出舌头替自己打圆场,老会计解释,他的意思是,希望界岭小学的所有老师,明天就能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村长余实与老会计不一样,说出口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不让别人改一下。
  村长余实还说:“你们不是总在吹嘘什么三足鼎立,怎么只来两个,是不是留下一个当秘密武器?”
  邓有米说:“村长是核武器。有了核武器,秘密
  武器就没有了。”
  村长余实说:“真的是核武器,我就将界岭的大山全部炸成平原,让北大清华的教授直接来教我们的孩子,免得别人总是说界岭人苕,永远出不了大学生。”
  老会计这时又说话了:“余校长,你若敢说句硬邦邦的话,保证村长的儿子将来考上大学,不仅将欠你们的工资全都发了,还将未来几年的工资提前发给你们。”
  村长余实也说:“当会计的人开不得玩笑,说的话都是钱呀!”
  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将火盆里那些冒黑烟的木炭吹出了火苗,邓有米装作伸手烤火,顺势将头低得让人看不到表情:“只要读书就有希望,不过,最有希望的还是余壮远——村长的爱子。”
  没想到余校长不同意,摇了摇头说:“现在的这些学生,要论爱读书并且会读书,最有可能考上大学的是叶碧秋。”
  村长余实阴阳怪气地说:“你找叶碧秋的老子要工资吧!”
  邓有米连忙说:“村长的爱子还在读四年级,叶碧秋已经是六年级了,余校长的意思只是自然顺序。”
  也是太巧了,说话时,叶碧秋的父亲正好路过村委会,村长余实叫住他,将余校长的话重复了一遍。叶碧秋的父亲长叹一声,说只怕叶碧秋有这个天分,没有这个福分,家里早就商量好了,这个学期读完,就该小学毕业了,乡里的初中就让别人去读,叶碧秋要外出找点事做,挣点钱,为自己将来出嫁准备嫁妆。村长余实告诉他,余校长看好叶碧秋将会成为界岭第一位大学生。叶碧秋的父亲倒是乖巧,顺着话说,上大学既要考得上,又要读得起,就凭这两条,界岭的第一位大学生非村长的公子余壮远莫属。
  村长余实说:“过了年你到界岭小学去当校长吧,别做砌匠了。”
  叶碧秋的父亲这才发现村长余实话里有圈套,赶紧抽身走开:“界岭村村长非你余村长莫属,学校校长也是非他余校长莫属。”
  僵持了半天,工资的事还是没有着落。
  邓有米很少当面指责余校长,这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了,从村委会出来,他就说:“余校长,你怎么也学会孙四海那一套?连顺口溜都不会说了。”
  余校长想了想才回答:“不光是孙四海,还有张英才和夏雪,我也觉得自己受到他们的影响。”
  他俩灰溜溜地回到学校里,还在操场上吹笛子的孙四海不仅不同情,还说:“我早就说了,这样做是自取其辱。”
  邓有米生气地回答说:“清高能当饭吃吗?”
  “是你们不敢让我去。”孙四海说,“总有一天我要当面对他们说,学校又不是我们三个人的,谁有种谁来关了这学校。”
  邓有米说:“孙主任如此有种,干脆叫余实将村长的位子让给你。”
  余校长不让他俩再说下去:“能忍胯下之辱,不吃嗟来之食,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孙四海硬要补上一句:“上次选举,余实所差的三票,肯定被他记在我们头上了。所以,我们再怎么做也是枉费心机。依我的脾气,下次选举时,干脆明码标价,谁支持我们,我们就支持谁,还可以让学生回去做家长的工作。”
  邓有米当然也要说话:“何苦这样拐弯抹角,孙主任干脆挺枪出马,与村长一较高下!”
  此话一出。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很难说是不是巧合,第二天上午课间休息时,有人在六年级教室黑板上用粉笔写了两行字:我们想念夏雪老师!我们还想念张英才老师!话虽简单,但在余校长他们看来,却是另有深意的,至于是不是针对几个民办教师,他们也不好说。弄清楚是叶碧秋写的以后,余校长表面上松了口气——自己因为抬爱叶碧秋而得罪了村长余实,叶碧秋心里想念的却是别人,这让他内心压力更大。
  期末考试一完,万站长来界岭小学进行例行检查。
  夏雪教过的六年级,平均分数比往年低了将近十分。
  万站长觉得很奇怪。按照县教育局统一布置,义务教育考试要体现义务教育的目的。相关人员心领神会,由他们统一出题的试卷,明显降低了难度。学生成绩应该超过往年才对。界岭小学三个班,只有三个老师,每逢考试测验,约定俗成,余校长班上的试卷由邓有米改,邓有米班上的试卷由孙四海改,孙四海班上的试卷则由余校长改,虽然孙四海与邓有米之间时有口角,却一直严格遵守规矩。万站长晓得内情,他将余志、李子和叶碧秋的试卷打开看过,这才发现,余校长他们今次阅卷已经不是严格,而是苛刻了,连上面有涂改痕迹,都要扣去零点五分。
  万站长于是去问余校长,最近是不是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
  余校长也不隐瞒,将村长余实前次所说的话如实告诉他。
  万站长心里有数,若论教书,余校长他们虽然当了近:十年民办教师,像夏雪这样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仍比他们稍胜一筹。余校长他们这样做,无非是想表明大学生夏雪的教学能,力不如自己,以保持民办教师那点可怜的自尊。
  天气虽然不算好,三五天内却不会有雪。
  午饭后,万站长在火盆旁闭目养神,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衣着俭朴腰肢很细的女人在面前走来走去,缝补浆洗忙个不停,万站长很想看看是不是明爱芬,伸手扯她的头发,她也不肯掉头。他正在想余校长为何有如此艳福时,女人突然回眸一笑。竟是蓝飞的妈妈蓝小梅。万站长心里一惊,人也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做梦了。
  因为这个梦,原本想早点下山的万站长,反而改变主意,决定在界岭小学住一两天,一定要见一见村长余实。
  期末考试结束,就等于放假。学生们一走。余校长家就空了。万站长在他家吃晚饭,虽然有邓有米和孙四海作陪,还是觉得冷清。说起来,才觉得不是少了学生的喧哗,而是缺一个女人。
  万站长说:“老余,还是再结一次婚吧!”
  余校长说:“当民办教师的,结一次婚都不容易。”
  邓有米说:“余校长的意思是,不转为公办教师就不结婚。”
  万站长说:“‘文革’时倒是经常有人宣誓,不入党就不结婚。”
  大家都笑,只有孙四海不做声。
  见无法回避,万站长索性挑明了。他说:“孙主任,你与王小兰的事,也不能总这样拖着,哪怕让她离婚,再回去照顾瘫在床上的前夫都行。说不定还能将你们树立为道德模范。”
  孙四海眼睛里有东西闪了一下。
  邓有米替他说:“界岭没有这样的道德,更没有这样的模范。”
  孙四海一扬脸说:“我和王小兰说过一次,却让她哭了无数次!”
  万站长越来越像领导,将自己的话说完了,便马上转移话题,问大家想不想再要一位支教生来加强学校的师资力量。
  万站长说:“本来我想让张英才回来继续与大家共事,没想到省教育学院给了他一个机会,只要再读一年,就可以拿到正式的大学本科文凭和学位。而不是一般的进修证书。张英才自己有这个意愿,县教育局也同意,就让他再读一年书。”
  见万站长主动提起张英才,邓有米接着他的话说:“张老师年轻,往后做奉献的机会很多,不在乎这一年。”
  孙四海接着邓有米的话说:“万站长是在客气,你就当真了。张老师当民办教师时是界岭小学的人,成了公办教师就是国家的人,能不能回西河乡都很难说。”
  余校长这才恍然大悟,万站长表面上是来界岭小学检查工作,心里是想向他们解释张英才的
  事。他明白此事只能点到为止,不能再让邓有米说下去了。邓有米的话很容易让孙四海找到发起攻击的漏洞,如果弄得像说相声的,一个捧,一个逗,万站长就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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