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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蝴蝶媒-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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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早伺候。分付已毕,又备了盛席,替蒋青岩饯行,翁婿二人饮到更阑,蒋青岩起身作别。袁太守又到衙内去封了一百二十两程仪,八色大礼,夫人也送出几疋尺头鞋袜来与蒋青岩,蒋青岩都拜谢收了。袁太守道:“舟中一切食物都已备下,不必费心。”蒋青岩再三称谢,袁太守又叮嘱了许多言语,方才分手。
次日绝早,那兵房书吏领了船家来见过蒋青岩,交与蒋家院子。蒋青岩当日起身上船,那船果然宽大齐整,船内的米菜食物堆了半舱,无所不备,竟象走长路的一般。蒋青岩看了暗暗笑道:“这段姻缘是那里起的?”心中也甚觉难为那袁太守。
饭后开船,次日晚便到建康。蒋青岩寻了一个洁净禅庵住下,少不得又去寻媒婆,说他要娶妾。这建康府是历代建都之地,风俗繁华,江山锦绣,佳人才子往往出在这里。那些媒婆闻得蒋青岩要娶妾。都害了赚钱的病,一传十,十传百,把蒋青岩的下处几乎踏平了,弄得蒋青岩终日不得空闲。终日相张家,看李家,竟似苏、扬一样,没个中意的。蒋青岩十分焦躁。
此时是正月下旬,连日甚是寒冷,这日忽然彤云密布,一场大雪从午间落到半夜,竟有六七寸深,从来春雪没有这般大的。次日,蒋青岩偶然到后院看雪,听得隔篱有扫雪之声,隐隐如闻叹息。蒋青岩移步到篱边张看,只见一个女子,生得玉容云鬓,皓齿娥眉,娇艳窈窕,体态轻柔,若与柔玉小姐同行,也难分上下。只可怜这女子,如此隆冬,体无兼衣,泪痕满面,一双小脚儿立在雪中,手内拿了一把笤帚,战抖搜在那边扫雪。蒋青岩见了大惊,道:“世上既有俺柔玉小姐,那里还有这佳人,怎生上天既生这般颜色,为甚又教他受这般苦处,真个可怜可恨。但不知他是何人家,为甚忍心教他做这般苦事,便是婢妾生得如此艳治,也该另眼看待。”蒋青岩正在猜疑叹息之际,忽见那女子将笤帚停下,回顾凄然,口中唠唠叨叨地吟道:
雪白红颜有夙因,红颜对雪更酸辛。
怜伊本是空中物,抛落今同地上尘。
蒋青岩听了大惊。那女子又吟道:
纤纤十指雪同寒,扫尽阶除泪未干。
薄命不如原上柳,春风无分只摧残。
蒋青岩听罢,十分惨然,又惊又羡道:“这女子不但颜色过人,亦且才情高俊,料不是以下之人,其中必有缘故。我若突然便去问他,他定含羞不说,待我也做一首诗问他,看他怎生答我。”蒋青岩便信口吟道:
瞥见形容意已惊,忽闻悲调更凄清。
篱边有个知音客,好把伤心事说明。
那女子听得,忙将脸儿调转,向蒋青岩这边一张,见是一位超群出众的风流秀士,料必是个情种,或者他能救我,也未可知。随即和韵一首,念道:
伤心尊命事堪惊,何处知音听独清。
多少衷肠难共语,夜深篱畔说分明。
蒋青岩听了,知那女子要诉衷肠,恐人知觉,约夜间篱边相告。那女子答过蒋青岩的诗,也便回前边去了。蒋青岩也转到前边,向那庵中的主僧道:“我前面那房朝北,风色甚冷,今夜却要移榻到后面去,特与长老说知。”那主僧道:“既然房中风冷,但听相公之便。”蒋青岩当下分付伴云,将行李搬到后房去,这后房到那篱边,止隔一个天井。蒋青岩到了夜间,仍旧着伴云在前房歇宿,他独自一个在后边。等到二更时分,蒋青岩轻轻走到篱边,此时雪消末尽,余光照人,蒋青岩细看竹篱那边,早已站立着一个佳人。蒋青岩走进竹篱边,低低叫一声:“小娘子拜揖。”那女子在雪影中忙忙答允,道:“相公万福。”蒋青岩道:“早间承小娘子见约,特来领教,敢问小娘子贵姓芳名,为何有如此才貌,受这般苦楚,望小娘子直言,倘可用力,定当相救。”那女子听问,不觉泪如涌泉,做声不出。过了半晌,答道:“早间偶尔悲吟,不期污耳,更蒙佳章赐问,料相公定是有心人,故相约至此,一诉衷肠,敢问相公尊姓大名?”蒋青岩道:“小生姓蒋,字青岩,祖籍金陵,近居西湖。”那女子道:“妾与相公正是同乡,妾姓柳名碧烟,妾父在陈时,曾任执金吾,陈亡后五年,父殁,母违父志。时妾甫三龄,寄养于舅氏,舅氏亦文士也,及八岁,妾得攻书识字,十三而舅氏亦亡,舅母不良,但爱己子,而婢以待妾,十五而舅母亦故。表兄以妾为奇货,利得多金,遂百计诱妾,将妾嫁彼胡将,胡将回龌龊武夫也。且喜大娘悍妒无比,自妾入门以来,绝不许胡将与妾一面,妾身赖此得以不染,所苦者大娘朝夕骂詈,又使妾供贱役,每欲卖妾而不遇其人。今幸蒙相公见问,敢罄衷肠,倘蒙救援,使妾得出牢笼,妾当衔结以报,幸相公秘之。”蒋青岩听了,又恨又叹,把自己一段偷香窃玉的念头,都去过一边,想道:“我正在此寻觅佳人,他大娘既要卖他,且他还是处子,我何不将些金银买了他去,一则救了岳翁,二则救这女子,岂非一举两得!”因向碧烟道:“小生闻小娘子之言,心诚悯侧,小生到有救小娘子之力,只有一言,不知小娘子肯依否?”碧烟道:“相公但说,若有利于妾,自当敬从。”蒋青岩便交华家的事,从头至尾向他说了一遍。碧烟道:“姜不幸被人欺误,致受此苦,若再作侍儿,较个相去几何?”蒋青岩道:“小娘子差矣,那杨越公权倾中外,位压群僚,他的侍儿姬妾个个都是珠围翠绕。若小娘子这般容貌才学,到他府中自然专房擅宠,比之今日,岂非九天九泥乎!”碧烟道:“相公之意虽是仁矣,但妾本意实在相公,不意相公舍己从人,负妾初心矣。”蒋青岩道:“小娘子之意,小生岂不知之,奈事有不得已,只求娘子前去,以解其纷。昔西子入吴,后来仍归范蠡,今日娘子入越,安知异日不重归小生乎?请小娘子思之。”碧烟道:“妾与相公邂逅,亦是前缘,今日之事,听其裁处。”蒋青岩深深向他一揖,谢道:“蒙娘子见诺,感德多矣,但不知明日央媒相求,还是求胡将,还是求大娘,望娘子指教。”碧烟道:“好坏胡将出征已久,主张在大娘,只须向大娘说便了。”此时夜已四鼓,寒气侵衣,蒋青岩恐碧烟衣裳单薄,说道:“夜深霜冷,请小娘子自便,明日自当竭力谋为,定不负小娘子之望。”碧烟此时也觉寒冷,闻蒋青岩之言,两人告别,各自归房安睡。
次早,蒋青岩便着院子去寻媒婆来,蒋青岩向煤婆道:“我闻隔壁胡家有一妾,要打发出去,你可到他家问他大娘一声,休说是我央你去的,并不可令别人知道,如事成,重重谢你。”媒婆闻言,失惊道:“呀,偏放着恁般一位佳人,老身却就忘了,相公放心,包你一说就成,还是个女孩哩。相公少些,待老身去去就来回信。”那媒婆当时便往胡家去了,不半晌,喜孜孜来回道:“相公,他奶奶肯到肯了,只是价钱重哩。”蒋青岩问他要多少身价,媒婆道:“胡奶奶说,他家爷当日是六百两银子娶的,原封不动,于今仍旧要六百两银子,若肯信他这数,一边兑银子,一边便抬人。”蒋青岩闻言,想到,那等一个佳人,便是六百两也不算多。便向媒婆道:“胡家说的数目,我便依他。你明早来同去成事,只有一说,我却是要带往远处去的,要说过在先。”媒婆道:“此事不须相公虑得,那胡奶奶原要卖他到外路去的。”蒋青岩道:“如此却好。”媒婆又到胡家回覆不题。
蒋青岩见媒婆去了,随即着院子到江口,雇了一只大江船,撑到秦淮河下住了。将囊中银子兑出六百两,将皮箱盛了。次日清晨,媒婆到了,蒋青者分付院子捧了银箱,自己和媒婆同到胡家来。那胡家总没一个正经男人在家,只有两三个牛精一般的小厮,站在厅旁,看见蒋青岩的人品,都道:“好个白脸相公,俺家柳娘今夜有一场狠攮哩。”那媒婆忙忙进去与胡奶奶说了,那胡奶奶竟亲自走出来。蒋青岩抬头将那奶奶一看,好生恶刹,怎见得:
身长体胖,眼大眉粗。黄头毛,丛簪花朵;尖额角,高耸双颧。又麻又黑的面皮,粉填脂补;一出一进的牙齿,铁打金镶。十指宛似钉钯,小脚浑如臭鳖。豺声虎势,壮士魂飞;狗脸蛇心,佳人偶丧。
蒋青岩没奈何,也只得作他一揖,他也深深跻了几跻,便和蒋青岩对面坐了,叫左右抬过一张桌子,放在中间,拿过一架天平来,将银子兑了,写了纸,三面交付明白。那胡家老婆望着屋里边喊道:“柳家孩子,快出来。”只这一声,把蒋青岩吓了一惊。不一会,柳碧烟婷婷走将出来,向胡家老婆拜了一拜。此时蒋家的院子已有轿子在外伺候,碧烟上了轿,蒋青岩分付院子先送碧烟到船上,他随后转到庵中,谢了主僧,着伴云和院子唤了人夫,将行李挑上船去。
蒋青岩到了船上,请碧烟到前舱,作揖道:“娘子此后在内舱安置,小生趁此天早,上街去替娘子买几件衣眼、器皿来。”碧烟感谢不尽。蒋青岩分付伴云在船备饭,他自唤了两个院子相随,上岸去了。这碧烟独自一个坐在船中,想道:“我看蒋郎这般人品、才学,实实羡慕,准料此身又属他人。这也难为蒋郎,他一则为结发之情,二则为翁婿之好,我有个道理,待到了越府之后,相机而动,到底要遂了我的初心,但不知蒋郎之心如何,待他回来,试他一试。”正思想间,伴云捧进饭来,碧烟吃罢。蒋青岩回来,买了许多衣服、被褥、毡毯、帐幔、梳箱、脂粉、盆简之类,挑了一担上船,蒋青岩分付伴云搬到后舱,交与碧烟,碧烟十分感激。
此时日已将暮,蒋青岩分付船家将船撑到城外去,以便明日早开。众船家闻言,一齐动手,将船撑到城外住了。伴云上灯进舱,蒋青岩又叫伴云上一盏灯,送到碧烟舱中去,然后院子和伴云替主人铺叠衾枕。吃过晚饭,蒋青岩着他们自去睡觉,独自一人倚着船舱,看那一天星斗,两岸明灯,心中想道:“如此良夜,又有这般佳人,依然寂寞,我若当日不遇柔玉小姐,今日这碧烟岂不属我?”又道:“一个碧烟换一个柔玉,也不吃亏,只是这碧烟十分属意于我,若得那杨老儿早早死了,或者还有属我之日,亦未可知。”左思右想,只是忘情不了,忍不住脚,竟走到碧烟舱门外,仰头一张,见那碧烟独自坐在灯下,手托香腮,如有所思。蒋青岩低声问道:“小娘子,此时还不安寝,得无叹寂寞乎!”碧烟闻言,忙立起身,答道:“贱妾既蒙救援,得离苦海,安敢便愁寂寞,实有所思耳。”蒋青岩道:“小娘子所思何事,何不向小生言之?”碧烟沉吟半晌,方才说道:“敢问那杨越公为人,还有些快气么?”蒋青岩道:“闻他少年也曾做几件好事,不知近日何以至此。”碧烟又问道:“他多少年纪?”蒋青岩道:“已将六十了。”碧烟闻言甚喜。蒋青岩见碧烟问得古怪,再三盘问道:“不知小娘子这般问他做甚?”碧烟叹道:“妾之心事,实不敢相瞒,妾本拟身事相公,不料相公为着这件大事,妾不得不替相公一行。若那越公是可以侠气动得的,妾便以侠气动之;如其不可,他年将六十,料经不得许多酒包销磨。敢望相公异日手绣房之侧,为妾留片地,庶几得再事相公,亦未可料,那时不识相公肯见约否?”蒋青岩闻言大喜,道:“小生实不能忘情于小娘子,适间千思万想,只得着这件大事,有负小娘子多矣。若小娘子果有此心,小生当计日以待;且柔玉小姐最贤,万无他说,请与小娘子大灯前说下誓来。”碧烟闻言,连忙走将过来,和蒋青岩一同望灯而拜,说誓道:“两人异日有负此盟者,上天诛戮。”说誓已毕,各赋诗一首,相换为质。蒋青岩的诗道:
一天星斗共明灯,作证盟言视莫轻。
敬把洞房留一半,闺中酬和待卿卿。
碧烟的诗道:
篱边邂逅本前缘,灯下山盟两意坚。
此去定须围剑合,相期同上五湖船
蒋青岩取出一幅白绫,将诗写了,付与碧烟,碧烟向腰间解下一条汗巾,写了付与蒋青岩。从此,两人情投意合,一路上唱酬谈笑,极尽其欢,只不及邪事,这是蒋青岩的好处,若是第二流人物也做不来。有诗一首赞他道:
从来美色难相近,美色当前眼易昏。
谁似蒋生心不愧,坐怀柳下可同论。
要知蒋青岩何日到京,那碧烟可中杨越公之意,且听下回分解。

第12回 李半仙把酒谈朝政 杨越公扶病受佳人

词曰:
求刺吹毛,穷谷深山都到。妒臣忠,还嫌子孝。没些廉耻,似心疯狂跳。比淫孀,再婚重醮。更有贪夫,欲心难了。况功名巍巍不小。金钗成阵,国色何曾少?鹿为马。
右调《风中柳》
话说蒋青岩的船到了扬州,也不会候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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