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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9部分

庆余年-第549部分

小说: 庆余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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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出京追击,令末将接小姐回府。不料小姐誓死不从……”宫典晚间在正阳门看守许久,晚上便紧接着遇着了大麻烦。他知道如今的京都,大概也只有范闲才能处理此事,有资格处理皇室的事情,便也不再顾忌定州方面的颜面,很直接地将问题说了出来。

范闲依旧静静看着宫典,任由他说着,眼光中没有鄙夷嘲讽的色彩,却让宫典感觉到一阵无来由的不安与惭愧。

范闲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在这整件事情当中,依然活着的人们,最苦的只怕就是婉儿和她的闺中密友叶灵儿二人。他的妻子心伤生母之亡,而叶灵儿的委屈愤怒只怕也不会稍少。

当年叶灵儿嫁给二皇子,也真真算得上情投意合。只是没有人可以猜想到,这门婚事,竟然只是皇帝陛下与叶重之间所拟计划的一环。换句话说,叶灵儿连棋子都算不上,她只是付出了自己的感情与婚姻,成为叶家取信长公主一方的筹码。事到临头,她才会愕然发现,原来自己的父亲一心想要对付自己的夫婿。

当然,她那位夫婿也是一心想利用她来控制定州军。

一念及此,范闲不由想起长公主临死前说的那三个字——世间的男子,均被名利权势以及所谓一统天下的理想大义所控制,真的不是东西——或许也包括他自己。可他自问做不出这种事来,对于卖女儿的叶重生出厌憎无数。

宫典似乎猜到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表情十分不自然。

范闲摇了摇头,说道:“二皇子也被关在府中?”

宫典应了一声。

范闲低头说道:“无碍。大东山上陛下曾经说过,能不杀,则不杀,尤其是……承泽。”

宫典震惊抬头。他知道陛下生还的消息,却还是第一次知道大东山上陛下对范闲亲口有此交待。如果陛下真愿意留二皇子一条性命,那真是邀天之幸。

定州上上下下其实都很喜欢灵儿这个丫头,所以今日真相一破,叶灵儿在王府中心丧若死之际,所有的定州军,都感到了无比的惭愧与不安。此时听闻二皇子不用死,叶灵儿自然不用当寡妇,也算是好交代一些。

范闲在心里叹了口气,此时想到大东山上皇帝陛下的交代,才能明白,原来其时陛下就已经自信地算到,他定然会安全回京,长公主领着太子和二皇子必败,所以才会刻意提醒自己,留老二一条性命。

留老二一命,其实只是留给叶灵儿一个男人,留给叶家这个大功臣一丝颜面。不然若老二暴毙,叫叶灵儿如何自处?天下议论滔滔,让叶家怎生过活?

……

……

虽然陛下早有计算,可范闲还是去了王府。因为即便他对二皇子没有什么好感,但叶灵儿毕竟曾经唤过他无数声师傅。而且身为监国,对于被擒的皇子,总要小心谨慎地处理,若王府里真的出了问题,他还真不好交代。

未曾抬头看府上匾额,他在宫典的陪伴下直接入内。四周均有军士看管,二皇子即便手中还有力量,也难以变身蚊子飞出这座牢笼。

这是范闲第一次踏入二皇子的府邸,心中的感觉不免有些怪异。不知道那位性情容貌气质与自己有些相似的兄弟,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宫典留在了后院之外,范闲一人进去。这园子清清幽幽。全不似王府应有盛景。房中仍有灯火,看来夜虽深了,然则年轻的王爷王妃依然无法入睡。

入门只见到叶灵儿一人,正满脸凄然,沉默地坐在桌旁,一言不发,眼角犹有泪痕,往常那双如玉石一般明亮的眼睛,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和委屈,更多的还是隐而不发的怒气。

此时的王妃,就像是一个随时可能扑上来咬死人的老虎。被丈夫利用先不提,被父亲欺瞒,被家族抛出,这让她如何能够承担?

范闲心中生起淡淡怜惜之意,走到她的身旁,和声说道:“宫典让你回府,也是好意。等过些日子事情淡了,你和承泽不依旧是在一处?”

叶灵儿一惊,这时才发现进屋来的原来是他,眼中嘲讽之色大作。欲待嘲讽两句,却是心头一恸,低头无声哭泣了起来。

范闲何时见过叶灵儿这等婉约悲伤模样,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说。

半晌后,叶灵儿抬起头来,双眼有些无神地看着他:“你如今不在宫中做你的监国,跑到王府来做什么?”

“劝劝你。”范闲很直接地回答道。

叶灵儿缓缓摇了摇头。

“不要犯倔了。这件事情你父亲也是没有法子……说来说去,如果老二当初能听你一声劝,不掺和到这件事情中来,何至于有今天这个局面。”

看着叶灵儿凄伤模样,范闲无来由地恼怒起来。这几年他全力打击二皇子,隐藏在他下意识里的一个念头,便是欲动用监察院和陛下的宠信,将老二的势力打成残废,断了他夺嫡的心思,没料到老二的夺权之心如此之重,加之长公主的妙手逗弄,此策竟是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叶灵儿自哀一笑,轻声说道:“师傅,这件事情我自然不会怪你。落个如何下场,都是他自己的事情。这几年连你都打不退他炽热的心思,我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劝服他?”

“您也不用劝我离府了……他事涉谋反,谁会给他一条活路?”叶灵儿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不论承泽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与他终究是夫妻一场。既然父亲与族里的人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人看,我便随他一道去了也好,在黄泉下再做一对夫妻。想那孤清地里,他总不至于还要做当皇帝的美梦。”

范闲心头一凛,明显地从叶灵儿平静的表情中看出一丝死志,声音微颤说道:“明和你说,陛下在大东山上亲口对我传旨,承泽……不会死。”

听得此言,叶灵儿骤然抬头,眼中闪现出一丝企盼与意外之喜,旋即却马上黯淡了下去,让范闲有些摸不着头脑。

叶灵儿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所有人都说他外表温柔,内里却是冷漠无情,其实这话也没有说错……就连宫中的母亲,对他也是持之有礼。他这一生,又何尝感受过什么真正的温暖味道?他不止对人无情,对自己也极为冷厉。”

“我是他的妻子,总要比你们这些外人要了解他些……你们都不知道他内心里,是个何等样骄傲自负的人,这次完完全全的失败,给了他多大的打击。就算父皇留他一条活路,可是他又怎么有颜面继续活下去?”

她抬起头来,用一种无措伤心的眼神看着范闲:“回府之后,他一直不肯说一个字……我知道,他已经有了死念。如果这时节连我都走了,世上所有的人都抛弃了他……他走得一定很干脆。”

范闲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说道:“他在哪里?”

……

……

二皇子李承泽蹲在椅子上,手里拎着一串紫色的葡萄正在往唇里送。这一幕范闲曾经看过无数次,但今夜的二皇子,头发散乱披着,俊秀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谁也看不明白的表情,唇角微翘,似乎在嘲笑什么,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异常颓废。

“你如果死了,淑贵妃谁来养老?王妃怎么办?”范闲坐到了他的对面,尽量平静地说着。眼睛平视对方,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范闲与二皇子气质极为接近,这是京都里早已传开的消息。二人明明眉眼不似,但相对而坐,却像是隔着一层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

范闲看着对方,在心里想着,如果自己的母亲不是叶轻眉,如果自己与老二的身份对换一下,只怕今日自己也只有坐在椅子上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份儿。

二皇子似乎此时才发现范闲的到来,微微一笑,说道:“我还能活下来吗?”

范闲不得已重复了陛下的旨意。

二皇子自讽一笑,说道:“如黄狗一般活着,余生被幽禁在府中,待父皇百年将到时节,新皇即位之前,叶家也被如狗一般宰死,我再被赐死……你说,如果我活下来,将来的人生,是不是这种?”

范闲默然。

“既然如此,我何苦再拖累灵儿,拖累……那位无耻的岳父?”二皇子耸耸肩膀,“而且这样活下去,其实没有什么意思。”

范闲开口说道:“看来你的雄心终于被磨灭了。”

二皇子忽然止住往嘴里送葡萄的动作,初秋的紫葡萄甜美多汁,而他此时脸上的笑容也一样甜美,他看着范闲,幽幽说道:“如今想起来,抱月楼前茶铺里,你说的话是正确的……这两年里,你一直在想着将我的雄心打掉。回思过往,我必须谢你。”

“说来奇妙,我一心以为姑母会助我,一心以为岳父会助我……但看来看去,原来倒是你,我这一生最大的敌人,对我还曾经有过那么一丝真心。”

二皇子赞叹道:“你真是我们老李家的异类,叶家小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不寻常。”

“而我?”二皇子继续说着,大声笑了起来,笑得涕泪横流,“我是什么东西?我自以为算计过人,身后助力无数,皇位指日可待,可哪里料到,什么事情都是父皇安排好的,而我这个聪明人,比棋子都还不如,连承乾这个懦夫都不如,我什么都无法做,我什么办法也没有,我就像是个手足无力的小孩子,只知道傻傻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二皇子愤怒着,声音越来越高。不知道他是在愤怒什么,但明显不是针对范闲,或许是愤怒于自幼被父皇放到了磨刀石的位置上,被迫着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的境地,或许是愤怒于叶重的无情反水,或许是愤怒于自己生在皇宫之中。

范闲默然。从婉儿处知晓,这位与她自幼感情极好的二哥小名叫做石头,但任是一块单纯顽石,被陛下用皇权这把剑磨了这么多年,无来由地也会带上些戾气与负面的东西。

“我是什么?”二皇子李承泽盯着范闲,指着自己,泪水和鼻涕在脸上纵横,大声笑着说道:“我就是个笑话!”

范闲想说,在皇帝陛下面前,好像天底下所有人……都是一个笑话。然而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震惊看到一边笑一边哭的二皇子说出笑话二字后,吐出了一口黑血。

一口黑血吐到了紫色的葡萄上。

第一百六十九章 麦田里的守望者

乌黑的鲜血喷吐在紫色的葡萄上,滴滴答答地往地面垂落,打湿灯火照耀的地面。二皇子低着头,半张着嘴,下颌上一片血水,双眼低垂,没有看范闲,直接举起手,止住了他走过来的想法。

“你进府的那一刻,我就服了药。”二皇子蹲在椅上,头垂得极低,幽幽说道:“我知道你是费介的学生,但毒素已经进了心,你总是救不活了……我也不想让你救。要知道你虽然厉害,但是总不能拦着我死。”

只要一个人有了死志,无论用什么办法,也不可能保住他的性命,范闲明白这一点,冷静地看着对方,心里一片空荡荡,没有任何想法,但他依然不准备袖手旁观,不是因为他对老二有一丝兄弟感情,而是不能让对方死在自己面前。

“不用担心什么,我先前已经写好了遗书,宫里不会怪罪你,没有人会认为你鸩杀了我。”二皇子低着头,沾着血的手在怀里摸索出了一封信,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没有想到他临死的时候,居然连范闲担心的是什么也想到了,范闲心头微冰,知道对方真的如灵儿如言,对自己也是狠厉到了某种境界,断绝了任何生存的希望。

二皇子抬起头来,用一种很羡慕的眼神看了范闲一眼,又呕出一口黑血。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唇,用两根细长的手指,仔细地掰掉被毒血沾污了的葡萄串,剩下一小半干净的,重又往嘴里送去。

甜美多汁的葡萄,在他的嘴里被嚼得稀烂。二皇子卟的一声,将葡萄籽吐了出来,吐到了地上,依然带着黑血。

吃完葡萄,他将手在身上擦干净,叹了一口气,看着一直沉默、没有什么动作的范闲,幽幽说道:“我不想继续活着当笑话。”

范闲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想法。

“其实你也是个笑话。”二皇子脸上渐渐浮现起一层死灰之色,目光有些涣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说道:“这京都想杀你的人不少。不错,最开始动手的是我,但你以为承乾就对你有多少温柔?秦家在山谷里没有杀死你,他气得在东宫里跳了一夜的脚……可为什么?”

他盯着范闲的眼睛:“为什么……你对承乾的态度却和对我完全不同?”

范闲自己也想不明白此点。二皇子人之将死,其言也直,直刺他的内心。为什么他一直对太子有诸多宽容柔和,对老二却是死缠烂打,不惜一切?

二皇子的眼帘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声音极为低沉:“你不喜欢我,从一开始你就不喜欢我。当然,我也不喜欢你……我们两个人太像了,只不过我从来没有拥有你这么好的运气。任是谁,都不会允许世上有另一个自己存在,都会下意识里抢先将对方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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