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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捆绑上天堂_作者:李修文-第28部分

小说: 捆绑上天堂_作者:李修文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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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的高兴只持续到了晚上。 

从天一黑开始,我就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盯着走廊看,一直到差不多七点钟都过了,囡囡还是没有来。没办法,我便心神不宁地先吃了护士送进病房里来的饭,没吃完就丢了筷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除了眼巴巴地看着,别的一点什么办法也没有。 


一直等到护士再进病房里来给我量体温,囡囡也还是没有回来,房间里虽说没有钟表,但是每天晚上都是九点钟量体温,再说,我甚至能听清楚秒针走动时的滴滴答答,一点也不夸张地说:我的身体里就藏着一只钟表。 


我把囡囡的手机号码说给护士,求她帮我给囡囡打个电话,那护士多少有些不情愿,最后还是答应了,拿了我写给她的号码出了病房,不到三分钟就回来了,说是打不通,说完出去了,独独剩下我呆坐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突然,我想起囡囡有可能在原来的病房里陪那个小女孩,就按响床头上的按铃叫护士,一直按,按到护士来了为止,一来就没好气地问我还有什么事情,我便直截了当地求她帮我去原来的那间病房里找找囡囡,她不答应,说是值班时间不能外出,又反问我:“能有什么事情呢?”我一听就急了,掀起被子跳下床,光着脚就要往外跑,直到这时候那护士才答应了,看着她从窗户外面走过去,不知怎么了,我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心里的不祥之感反而愈来愈浓了。 


果然如此,十分钟之后护士回来了,告诉我说囡囡根本就不在那病房里。 

我已经几乎可以断定囡囡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她到底在哪里啊? 

我毫无办法,脑子就生出了对自己的厌恶之感,而且,这感觉比以往每一次都更加强烈:废人,一个废人。 

我问自己:你能做什么呢?我回答自己:你什么也做不了。 

九点钟过了,十点钟也过了,一天中最后一次注射结束,护士端着装着针头和注射器的托盘离开,刚刚关上门,窗户外面有个女孩子的身影一晃,“囡囡!”我大喊了起来,但是,不是囡囡,竟然是好长时间都不曾见面的小男。 


几乎就在看见小男的第一瞬间,我的心里稍微好过了些:我从未将自己要死了的消息告诉过小男,她不可能凭空找到医院里来,肯定是囡囡告诉她的,如此说来,囡囡一定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不然不可能去告诉小男,但是,总算有人知道囡囡的下落了。 


我又是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正要往外奔出去,还是收了脚往后退,手慌脚乱地看着小男,往后退一步就再回过头去看看小男,我确信自己的脑子已经比一个三岁孩童清晰不了多少了;小男也不再是往日里我熟悉的那个小男,站在那里,脸贴着玻璃窗,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我,是啊,一层玻璃窗之隔就是生死之隔,不管是我还是小男,又能说些什么呢? 


两个人就这么愣了一会儿,还是小男先回过身来,拿起窗台上的电话,又轻轻地用手指点了点话筒,示意我也把手里的话筒拿起来,我如梦初醒,狂奔了一步把话筒攥在手中,柜子上的一只茶杯都差点被我打翻到地上去了。 


拿起话筒之后,都能听见小男的呼吸声了,却听不见她说话,她的呼吸声越来越紧促,突然就哭了出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谁能告诉小男我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甚至都来不及伤感,我攥住话筒扯着嗓子问她:“囡囡她怎么样了?她在哪儿?” 

“她好好的,”小男擦了一下眼泪,“……今天晚上回不来了。” 

“她在哪儿?”我睁大眼睛盯着窗户外面的她,紧接着追问了一句,“她到底在哪儿啊?” 

小男沉默了短短三两秒钟,像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我甚至能依稀看见她咬了嘴唇,“被警察带走了,要拘留一个星期。” 

“什么?”我的脑子里顿时就像被扔进去了一枚燃烧弹,“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小男的哭声更加大了,几乎喊了起来:“囡囡被警察带走了!” 

完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我呆呆地抓着话筒,手足顿时就冰凉了,脑子里的空白被更大的空白所掩盖,慢慢地脑子里就出现了一幅画面:一间坚硬而冰冷的石屋子,没有门,或者说铁栅栏就是门,小男就坐在地上,被人推搡过,脸上还有别人给她留下的指印,衣服上本来就破了的那条口子撕得更加长了,她就坐在地上低着头比划着那条口子。 


猛然之间,我不能再想下去了,一抛话筒,光着脚就往门口跑去,跑到门口,一步也没停就拉开了玻璃门。小男吓呆了,跑上来挡住我,问我要到哪里去,我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跑到哪里去,只想跑,跑出病房,跑出医院,就像囡囡现在就站在医院对面的公共汽车站牌底下等我去接她一样;可是,小男哭着挡住了我,我想绕开她,又绕不开她,我到左边她就到左边,我到右边她就到右边,张开两只手,仍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值班室里一下子奔出了好几个人,一齐挡在我的前面,更有一个男医生一把从背后抱住我,要把我拖回病房里去,我死活不依,使出全身力气不让他拖进去,又过来另一个男医生帮忙,这才一点点架住我往病房的门口拖过去,我再也动弹不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绝望地看着眼前的地板上拖出一条泥痕。 


门被从外面反锁上了,我也再没了力气,坐在床上,背靠墙壁,闭上眼睛陷入黑暗里去,冰凉的小臂又开始狂跳起来了,我下意识地去按住,结果却是越按越跳得厉害——我的身体变成了一片正在发酵的石灰坑!睁开眼的时候,一大群人还站在外面没有走,都在围住小男问着些什么,可是,小男又何曾遭遇过如此这般的时刻呢?只看着他们,摇着头,不时往后退两步,退出去两步之后再走回来。 


我想了想,下了床,费尽气力走到窗户边,敲了敲窗户,小男侧过身来,我又示意她拿起电话,她却茫然地看着我,我接着指了指话筒,她还是一脸不解地看着我,她究竟怎么了?我正在疑惑着的时候,一群人之中的一个已经拿起话筒交到了她手里,小男如梦初醒地对着话筒连“喂”了两声,人群这才无趣地散去,我心里一阵心疼:小男本来就还只是个世事未谙的孩子,也难怪她会手足无措。 


我想尽办法使自己平静下来,问小男:“……囡囡,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是在轮渡上被带走的,”小男说,“快下船的时候,囡囡看见有个人的钱包从口袋里露出来了,她就,就伸手去拿了,没想到那个人就是专门抓小——抓那什么的——便衣警察,就把她带走了。” 


小男说得特别慢,真是难为了她,她平素里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的人,现在却小心翼翼了,说“偷”不说“偷”,说“拿”,本来要说带走囡囡的那个人是专门抓小偷的,话都出口了却又改成了专门抓“那什么的”,我感激地看着她,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还算好,今天要不是我休息的话,就麻烦了,”小男继续说,“接到囡囡电话的时候, 

我正在家里睡觉,一接电话就去了派出所,这才知道你得了病,变成了这种样子。派出所的人说了,要么交三千块钱的罚款,要么就拘留一个星期,我一听就要回家取钱,可是囡囡死活不让,说就只当放假了,在里面住一个星期才回来,后来就让我来找你,好让你知道她在哪儿,顺便也好照顾照顾你,她的包我也帮她带回来了。” 


我听着,过去在我身上反复出现过的那种针扎般的疼痛又出现了,我不得不一边捂住胸口一边听她讲话,一直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小男的肩膀上背着两个包,一个是她自己的,另一个就是囡囡的。 


囡囡。囡囡! 

我故意去想囡囡有可能遇见的难堪,有可能挨的打,还有挨打之后若有若无的笑,她也许还会如此想:“没关系,反正这是我和那家伙两个人的事情,别人怎么看我才不在乎呢。”——此时,囡囡在受苦,我就故意去想她受的苦,以使自己也痛苦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好像只有这样,我们才又紧紧地蜷在一起了。 


囡囡会知道我在这么想着她吗? 

这时候,走廊里的灯熄了,小男顿时置身在了黑暗之中,可能是和刚才发生的事情有关系吧,护士没来赶小男出去,倒是我,猛然惊醒过来,“小男,这么晚了,你回去安全吗?” 


“没关系啊,我不回家了,回你们的小院子里去,钥匙就在囡囡包里装着呢,”小男终于止住了哭音,“我答应过囡囡的,明天一早就来,已经跟公司请过假了。” 


“……这样啊,那好,我这边没什么事情了,你先回去吧,回去之后记得把门锁好,院子和房间的门都锁好。” 

“可是你真的没有事情了么?” 

“真的没有了,小男,回去早点睡吧,对了,家里还有一张《蜡笔小新》,就在衣橱旁边,你好好找找就能找到,要睡不着了的话就看看吧。” 

“我也看不见了!”没想到我寻常的一句话竟使得小男激动了,即使根本就看不见她,但是也完全可以猜出她已经全然不是平日里我熟悉的模样,她像是忍着一句话,忍了太长的时间之后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了,接着又说了一句,“我——” 


“小男,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吗?”我急切地问道。 

“没有没有,我走了,”说着语调稍微明快了些,可是我却觉得明快里有明显的不自然,“明天一早我就来了,囡囡好像说过不用从外面带早饭进来的,对吧?” 


“……对。” 

随后电话挂上了,小男走了,我继续坐在床上发呆。尽管有窗子,却再没有月光倾泻进来,冥冥之中似乎听见窗外又起了大风,不知哪里有扇窗户没有关上,咣咣当当地响着,似乎是阴曹地府里召集冤魂开会时敲起的钟声,但我知道那是幻觉,在隔离病房里我是什么也听不见的,但是,就让我在幻觉里沉醉下去吧,让我的幻觉里再飞来两只萤火虫,不多不少,只有两只,一只停在我的鼻尖上,让我永不睡着,好好睁着眼睛去想囡囡;一只穿过大风,穿过夜幕和夜幕里的楼群,再穿过冷冰冰的铁栅栏,飞进此时此刻囡囡的寄身之地,飘摇着落在囡囡背后的墙壁上,照亮她飘着护发素香味的头发、衣服上撕得更长的口子和她睡着了的脸。 


上帝啊,请你保佑我的上帝! 

   
第九章:小小子儿,坐门墩儿 

早晨,我一直躺着不愿意起床,反正再不会像往日那般一睁眼就能见到囡囡,护士送来了早饭,就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散着丝丝热气,但是一直到热气全部散尽我也没吃一口,心里只在想着一件事情:也不知道囡囡有没有早饭吃。 


天才亮了没多大会儿,小男就来了,是走廊上出现的第一个人。 


不用掐指,我丝毫都不会忘记:今天已经是我和囡囡再不相见的第四天了。 

小男一来,便竖起两根手指和我打招呼,绝无招摇之感,有点撒娇,也有点害羞,撒娇是那种做了什么错事被人发现了的撒娇,害羞也是做了什么错事被人发现了的害羞,有时候,我在床上躺着,看着在走廊上不时蹦跳一下的她,心里就作如此之想:如果我有一个妹妹,那她就应该是小男这个样子了。我想,别人的感觉也不会错到哪里去吧。 


打完招呼,小男马上弯下腰去掸衣服上和头发上的什么东西,我的眼睛蓦然一亮:她掸掉的东西竟然是雪花!心里又想着不对,现在就下雪似乎还是早了点,虽说已经是十一月末的天气了,走廊上过往的行人,还有小男,身上穿的衣服正在一天比一天厚起来,但是毕竟小男的脖子上还没围起围巾,心里想着,马上就走到了玻璃窗边上,指了指她身上,问她:“雪?”她也掸完了,分辨着我的口型,分辨清楚了,马上点头说着“是啊是啊”,接着拉开自己的包,竟然从里面掏出了两个雪球来,一手拿一个,并肩举起来,哈哈笑着,不时用雪球去冰一下自己的脸。 


能想出用自己的包来装雪球的人,世上恐怕再无第二个,这才是真正的小男。 

真好。果然是下雪了。我趴在玻璃窗上去想像外面的雪景:定然是举目皆白,屋顶上,还有树梢上,像堆满棉花糖一样堆满了雪;屋顶下的街道上,汽车碾压过去,非但没有使雪消融,反而愈加坚硬,街道上的坚硬加重了屋顶上的柔软,一如我们重重的脚步和轻得不能再轻的心——每次下雪的时候,我心里都会涌起如此奇怪的感觉。 


每次下雪的时候,我是一定要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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