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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部分

光芒纪-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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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的百合花散落,全部覆盖在母亲的棺木上,和落下的泥土一样凌乱。

新仇旧恨,就这么一层叠加在一层之上。

他母亲当年所做的一切罪孽,也都被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沈暨的人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他在设计这条路上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摧毁。原本力邀他的品牌,不声不响就不再提这件事了。他的毕业设计也没有了买主,他投出去的简历如泥牛入海。仿佛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所有设计的能力,最终唯一接纳他的居然是秀场,然而他也永远接不到大牌的走秀,大多数时间只能在后台帮忙,沦为打杂。他也曾经与几个朋友一起商议自己的牌子,然而在被所有展会拒绝入场之后,朋友也一个个散了,没有人再与他站在一起。

沈暨猜测过这一切都是艾戈做的,然而他的手段这么厉害,根基又这么庞大,而沈暨只是个根本接触不到内幕的新人,他彻底地,毫无痕迹地便被排挤在了圈子之外。

一直不喜欢他投入服装行业的父亲倒是乐见他如今的处境,劝他放弃自己困顿的梦想,回家学习接手自己的事业。然而沈暨回到伦敦之后,依然是混在萨维尔街,宁可当个打版工,也不肯回到正道上来。

父亲无奈劝他去米兰,实在不行的话去纽约,米兰华人多,纽约在地球另一边,或许艾戈的恨蔓延不到那么远。就在他认真考虑的时候,艾戈却出现在他打工的店里,指定他为自己量尺寸。

沈暨忍辱负重,用皮尺测量他的臂长肩宽和胸围。在皮尺绕过他脖颈的时候,沈暨用半秒钟考虑了一下收紧皮尺勒死他的可能性。

然而他问,来当我的助理吗?

沈暨一开始想在他的脸上狠狠砸一拳,但后来他抬头朝他笑一笑说,好啊。

为什么要拒绝呢,他当初的梦想是进安诺特集团下面的任意一个品牌当设计师,到如今一下子就能进管理层,简直是实现梦想不费吹灰之力。

那时艾戈的父亲因为妻子的死而日渐封闭自己,安诺特集团的事情几乎全部转移到了艾戈的手中。从他接任的第一天开始,业界人人都知道这个新的当权者很难对付,然而只有沈暨知道他到底有多难对付。没有人知道艾戈那顶级的刁难、挑剔、鄙视、讥讽究竟会在何时发动,也没人知道该怎么对付。半夜两点一通电话让沈暨给自己送一份甜点这种事情也只有他做得出来,直到艾戈的多年同学兼朋友顾成殊告诉沈暨,对付神经病就得有精神病,建议他最好的办法是乖乖答应马上起床去帮他弄,然后电话关机继续睡大觉。沈暨从此才真正抓住了与艾戈的相处之道。

其实沈暨作为他的助理很有优势,因为沈暨不怕他扣工资,更不怕他开了自己,简直是无欲则刚。

那段时间是沈暨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光。他每天接触的都是关于服装,从面料到设计,从实物到理念,他深深沉浸在其中,简直无法自拔。他对于每一天的到来都欢欣无比,觉得自己的一刻都在闪闪发亮。他和每个品牌的设计师、总监、打杂小妹全都混得跟上辈子就认识似的,而且还是唯一能帮忙对付艾戈的人,所以各家都恨不得直接把沈暨抢过去坐镇。

沈暨当了艾戈两年半的助理,期间闹过无数次。沈暨记得的,有他准备趁着假期去维密后台帮忙,而艾戈却直接取消了他的假,让他去中东某沙漠小国考察服装风格,足足看了一周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艾戈记得的,有沈暨将一个品牌当季设计稿不交给他过目就直接丢垃圾桶去了,原因是他觉得设计太丑简直是亵渎了那个牌子,根本没有看的必要,导致他坐在会议室中却无法对议题发表任何看法。

然而最终导致他们闹翻的,却是一件小事。

努曼先生偶尔翻出了自己多年前称赞过的,沈暨学生时期的设计图,他拿给沈暨看,说你要是还想当设计师的话,来我这边。

沈暨呆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多年前留下的图样,连呼吸都觉得艰难。他不声不响地一个人呆在洗手间,将水泼在脸上让自己清醒下来,可他没有办法让自己燃烧起来的大脑平静。

第122章 我做了一个梦2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俊美的容貌,完美的身材,优渥的家世,热闹的人生,所有人艳羡的一切。除了他真正想要的,他十几岁时逃学去找容老师时萌生的那些对未来的期待。

他去找艾戈,说自己不当助理了,他要去巴斯蒂安工作室打杂。很简单的一句话,没人知道艾戈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抄起旁边的一本精装书砸在了沈暨的手背上。沈暨抱着手,痛得额头冷汗如雨落下,而艾戈清清楚楚地说,沈暨,你得替你母亲偿还欠我的东西。你们毁了我的童年和家庭,所以,我也得毁了你的梦想,不然这个世界太不公平。

手指骨折痊愈的那一天,沈暨回来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安诺特集团。

艾戈与沈暨的办公室只隔了一层玻璃,他没有拉百叶窗也没有假装办公,就那样坐在里面看着他收拾东西。沈暨的人生需要无数绚烂颜色,所以他桌上的各式杯子、便笺夹、小盆栽与摆件颜色鲜艳造型各异,他收了足有十几分钟,满满一纸箱的东西,抱在怀中与众人一一话别离开。

十几分钟,一窗之隔,沈暨并没有抬头看艾戈一眼,即使艾戈看了他十几分钟未曾移开目光。

或许是大家都知道,债务人与债权人没有话别的必要。

漫长的过往讲完,杯中的饮料尚未冷却。

叶深深的目光落在沈暨那漂亮的手上,心里涌起的,是浓浓的愤怒与淡淡的伤感。

她轻轻地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沈暨激动的喘息渐渐停了下来。

疲惫加上受伤,他握着她的手,不觉沉沉地合眼,似乎睡去。

药水已经见底,叶深深按铃让护士来拔针,却发现艾戈也进来了。

他居然一直都在外面,守候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沈暨对她所说的一切没有。

他脸上的神情依然冰冷,一言不发地将沈暨的手机递给她。他的目光落在沉睡中的沈暨脸上,从微皱的眉心,慢慢下移到轻抿的唇、修长白皙的脖颈,最后定在他插着针头的手背上。

曾经在他的激愤中,被他伤成骨折的手掌,如今依然匀称漂亮,微凸的骨节包裹在薄薄的皮肤下,谁也不知道曾受过什么伤害。

他觉得自己再看下去,就要泄露心中那不可见人的秘密了,只能强迫自己紧闭上眼,转身向外走去。

叶深深没有叫住他,只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沈暨。

艾戈没有告诉她,沈暨的手机相册中,藏着一张偷拍的侧面,隐藏在埃菲尔铁塔上的暗处。远处无数的灯光照亮了她的眼眸,仿佛拍照者的全世界都落在了她的笑容之中。

“我要出院……我要出院……我要出院……”

第二天早上沈暨就开始念叨,到下午的时候叶深深终于忍不住了,跑去找护士问:“可以出院吗?”

护士过来给沈暨检查了一遍,问沈暨:“理由是什么?”

沈暨拿着手机委屈地看着她:“信号不好,上网太慢。”

护士给他开了张单子,说:“去拿药,走吧。”

叶深深目瞪口呆:“那,他可以自己独自回家了吗?”

“独自当然不可以。”护士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但是你不是他女友吗?反正他除了脑震荡外没有其他问题,回家去随时照看着也可以,有什么异常情况立即回来急诊。”

就这样,照顾病人沈暨的责任,就光荣地落到了叶深深的身上。

其实照顾沈暨是件很艰难的事情。

喝粥吃饭倒是很乖,但是他受伤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就传开了,几乎是三分钟一个电话,五分钟一条消息,全都是慰问的。电话尚且可以关机,可门铃也没停过,最后连对面楼十来岁的小姑娘都带着自己烤的曲奇来探望他并且用好奇打量的眼神审视她的时候,叶深深真的有点欲哭无泪了。

沈暨见她坐下站起一笔都画不出来,徒留满脸懊恼的样子,不由得抚着额头笑得很开心:“深深你好笨,门铃声可以关掉的,我来吧。”

门铃一关,手机再一关,果然整个世界清净了。

叶深深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赶紧让沈暨这个病人去睡觉。

“再等等嘛,我怕你深夜一个人在客厅里坐着会害怕。”沈暨说。

叶深深简直无语地看着他:“我又不是给你送曲奇的那个十岁小姑娘。”

沈暨端详着她的神情,笑得越发开心了:“深深你对我受十岁小姑娘欢迎有什么看法?”

“才没有!”叶深深无语,只能悲愤地埋头在自己的设计图上,管他在沙发上玩游戏到几点呢!

静夜无声,叶深深盘腿坐在茶几前,在自己的本本上绘图。

昨夜在忘我情况下绘出的这组珍珠,因为太过仓促所以细节还十分潦草,今天她得将所有的细微局部慢慢完善。

沈暨蜷缩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抱着平板玩游戏,然而大脑不给力,每盘都玩得一塌糊涂,让他简直懊丧不已。

凌晨一点直奔医院之后,叶深深就一刻不停忙碌到现在,就算她再厉害,也确实有点架不住了。一开始是闭着眼睛头在电脑前一点一点的,然后屈膝趴在了茶几上。

“深深?”沈暨从沙发上下来,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困了吗?我扶你……”

话音未落,叶深深已经软软地从茶几上滑下来,靠在了他的腿上。

他慢慢蹲下来,将她轻轻抱住。本想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的,结果他自己也重心不稳坐倒在了地上,只能竭力扶着她,让她缓慢地趴在了地毯上。

客厅铺的是白色纯羊毛地毯,地面倒是不冷。沈暨轻叹了口气,帮她合上了本本,俯身下去想要和之前一样抱她去睡觉。谁知刚刚受伤的人没办法做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刚一弯腰,他就再度头晕眼花地坐倒在了她身旁。

“好吧……没办法了。”他将屋内暖气开大,又从柜子中抱出一条薄被,盖在她的身上。然而再看看旁边茶几的棱角分明,他又担心她的头磕到坚硬的地方,便抬手挡在她的头和茶几之间。

挡了许久,手臂和腰都酸得不行,趁着叶深深翻了一个身挪出一个空档,他尽力将茶几往旁边挪了挪,然后疲惫地躺在了她和茶几之间,才安心地闭上眼睛,不用再担心她撞到了。

头顶水晶灯光芒灿烂,但沈暨也懒得去关了。躺在柔软的羊毛毯上,脱离了医院的嘈杂喧嚣,他只觉得整个人都仿佛融化在这些柔软温暖之中。所以他闭上眼睛,只放松了一会儿,就在这柔软的地方,下意识地贴近温暖的叶深深,沉沉睡去,悄无声息。

顾成殊的生活习惯很好,如果没有特殊事情,晚上十一点,是他休息的时间。

但有些人就是喜欢掐着这个点,打乱他的睡眠。

敢这样做的,当然是熟人。

顾成殊看着艾戈的来电,本想掐掉不加理会,但对方不屈不挠,他终究还是接了起来。

“沈暨失联了。”艾戈在那边说。

顾成殊简直觉得好笑。上次叶深深失联,沈暨过来找他;现在沈暨失联,艾戈过来找他。难道他是地球警察,全世界都该他去管?

以为沈暨只是躲起来不见艾戈的顾成殊,对着电话那头心平气和地说:“艾戈,我给你个建议,沈暨是成年人,他想不见你就不见你。何况他如今已经不是你的助理,和你失去联系并无一点怪异之处。”

“他昨晚出车祸了。”艾戈仿佛没听到他的话,继续说。

顾成殊停了一下,终于开始认真倾听他的话。

“从你家中离开之后,我去叶深深家楼下,堵住了午夜十二点从她住处出来的沈暨。”

顾成殊冷冷地说:“叶深深有室友同居,你想多了。”

“但他承认了自己与叶深深的关系。”艾戈并不讲理。

“然后你打电话给叶深深?”顾成殊挤出这几个字。

“对,知道沈暨车祸之后,她疯一样地跑来了。你没看见她当时那种天地崩塌的神情,她拼命地在暗夜的街巷中寻找沈暨,两个人相拥倒在草坪上,她甚至连自己的手腕严重扭伤都没有感觉。我当时……就在旁边,看见沈暨在受伤之后还对着她露出那样的幸福微笑,我知道一切都完了,从始至终,注定是……”他说到这里,凌乱的语句破碎不堪,也终于悚然惊觉,将自己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中。

顾成殊也没有接话,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他那边才又慢慢地说: “然后,今天下午我去查看,他们已经出院离开了。”

顾成殊无法抑制自己,狠狠地问:“这叫什么失联?他出院了当然是回家了。”

“可他现在电话关机,门铃也没人应。不可能是为了躲避我,因为我叫别人去试过了,一样没有回应。”

“既然电话没开,门铃没人应,凭什么你认为我就可以找得到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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