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世界的死神-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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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贵的卡德摩斯王子，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到了这一天。请允许我首先向你表示感谢，因为科林斯的这次泛希腊辩论大会非常成功，而没有你答应我的请求，就没有这次大会。

　　　　“这次大会，是继伟大的雅典的泛雅典娜节日盛会之后，又一次全希腊的狂欢，庆祝我们这些可朽的凡人，庆祝我们所建立的短暂文明，终于从提丰之乱的灾难中恢复过来。这一切都是来之不易的，是无比珍贵的。我们在座的每个人，从场中的贵宾，到外面的平民，每个人都在那场灾难中失去了很多。

　　　　“大洪水之后，我们用了数十年时间重建文明。然后一场提丰之乱，我们所创造的一切，又被毁了大半。如今虽然一片歌舞升平，但下一次劫难什么时候来临，谁又能知道？

　　　　“年轻的王子，尊贵的客人们，请原谅我这个垂暮的老人，在全城欢乐的气氛中，说出这样煞风景的话。但这与我的观点有关，我不得不说。——不论大洪水，还是提丰之乱，都是诸神带给人间的灾难，都是诸神的恶行。这样确定的事实，我想任何一位有学问的人，都不会否认。所以，我的观点就是：诸神品格低劣，恶行满满，只会给我们带来灾难，完全不值得我们去尊奉去信仰。我们凡人所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

　　　　西绪福斯这番话可以说是直接辱骂诸神，放在以前，或者放在其他场合，早就掀起一片议论了。但是今天，场中一万两千名宾客对此表示非常淡定，毫无反应。

　　　　经过这几天一百多场辩论赛，像这样的言论，已经听习惯了。比这更难听更不文明的，也有的是。

　　　　西绪福斯说完了开场白，示意卡德摩斯发言。卡德摩斯向他微微躬身行礼，说道：

　　　　“尊贵的科林斯之王，您的感谢令我惶恐。您为了我一个异乡的游人，召开这样一次盛会，这是天大的礼遇，理应我来感谢您。

　　　　“不过，既然站在这个辩论席上，我只能将我表达不尽的感激和赞美压在心里，先完成与您的辩论。

　　　　“尊贵的西绪福斯王，经过这么多天在科林斯的居住和参观，我不得不承认，您治理城邦的能力令我无比景仰，您和科林斯人民的勤劳聪明也让我印象深刻。但是说到对诸神的信仰，请恕我无法同意您的观点。我认为凡人理应信仰神明，因为凡人本就是神的造物。信神应该是像孩子爱母亲一样理所应当的情感。身为凡人，不应该以自己浅薄的智慧去揣测神的心意，去评论神的品格是低劣还是高尚，并以此决定信不信神，那不过是一种狂妄的自以为是。

　　　　“尊贵的西绪福斯王，您提到大洪水和提丰之乱，并将其称为诸神的恶行。大洪水确实是神王与海王联手降下的灭世之灾，但那是为了惩罚白银时代的人类拒不敬神的恶劣态度。——西绪福斯王，如果您的城邦中有人天天发表对您不敬的言论，举行颠覆您统治的游行，难道您不会对他们降下惩罚吗？

　　　　“至于提丰之乱，尊贵的西绪福斯王，想必您不会不承认，提丰是邪恶的魔神，是诸神打败了提丰，拯救了这个世界。这分明是诸神的善举，我实在无法理解，在您口中它为什么会成为诸神的恶行。请您为我解答。”

　　　　两人的开场白都是浅尝辄止，这是两人礼貌修养的表现。但是第一次交锋之后，辩论就会变得犀利而充满硝烟味。智慧的战场，激烈程度比之体育竞技的赛场，从来不遑多让。

　　　　西绪福斯继续说道：

　　　　“年轻的王子，你提到‘信神应该是像孩子爱母亲一样理所应当的情感’，这显示了你内心的善良和纯洁。但是你的论述实在不够严谨。

　　　　“首先，人类并不是诸神的造物，人类只是一位神，就是那被缚的先知之神普罗米修斯的造物。——当然，也有传说智慧女神雅典娜在其中也有贡献，但是经过仔细考究，黄金时代的人类，应该比雅典娜的出生还要早些，所以这一说法存在疑点，尚无定论。太久远的历史，早已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无法看清。

　　　　“不过不管雅典娜有没有帮助普罗米修斯造人，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你们现在敬奉的诸神，绝大多数，都没有在人类的创造中做出什么贡献，所以，他们并不是我们的父母。你所说的‘信神应该是像孩子爱母亲一样理所应当的情感’，又怎么能用在他们身上呢？如果要按照你的这个说法，那么你最应该敬奉的，就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他是确定无疑的人类创造者，是人类唯一的父。

　　　　“那么——大洪水和提丰之乱的问题先放一边——我想先问问你，年轻的王子，你平时敬奉的诸神中，有这位人类之父吗？”

　　　　这一番话，显示了西绪福斯果然还是那个锋芒毕露，与神相抗的王者。这个问题之犀利棘手，无论卡德摩斯怎么回答，对他都非常不利。

第100章　以人为先（）　
普罗米修斯是罪神。这是神界统一的论调，也是诸神传达给凡人的唯一结论。

　　　　所以，面对“你平时敬奉的诸神中，有这位人类之父吗”这样的问题，如果卡德摩斯回答是，那么他就悖逆了诸神的立场，直接就是渎神行为；如果卡德摩斯回答否，又违背了他自己视诸神如父母，以子女侍奉双亲的纯粹之心侍奉诸神的论点，因为他连确确实实创造了人类的真正的父，都不侍奉。

　　　　这一招犀利凶猛，实在令人击节赞叹。

　　　　辩论就是这样。论题的正反两面，并没有确定的对错，看的就是双方选手立论是否严谨，逻辑是否严密，能否敏锐地抓住对手的漏洞予以攻击，同时化解对手对自己的攻击。

　　　　某种程度上，就跟战争是一样的。战前准备，战时应变，进攻防守，见招拆招。高水平的辩论赛，真的是精彩纷呈，不亚于任何激烈赛事。

　　　　面对这样犀利的攻击，卡德摩斯会怎样应对？

　　　　他向西绪福斯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尊贵的科林斯王，您的这个问题，让我仿佛看到了您年轻时游历四方，斩杀妖魔的凶猛身影。但我必须说，您的这个问题，不过是将我的论点狭隘化，而使其显得自相矛盾罢了。我本身的观点，并不是这样。

　　　　“我说‘信神应该是像孩子爱母亲一样理所应当的情感’，并不是狭义地指代子女对父母的侍奉之情；而神造人，不论是一个神、两个神还是所有的神，也不能简单地等同于父母生养子女。神造人是神的伟力，就像地上长出庄稼，海里孕育鱼虾一样，并没有特定的，一对一的感情。

　　　　“但父母生养子女，其中有着一对一的哺育之恩，养育之情，所以子女对父母生出侍奉的情感，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我所阐述的，是这种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情感；我所要表达的，是人敬神的情感应该像子女侍奉父母的情感一样，不掺杂自我的评判，不掺杂利益的计较。

　　　　“正因为神的伟力足以开山填海，纵横古今，足以创造人类这一种族，所以神与人的差异，比天空和深渊的差距更大，神的心，完全不是可朽的凡人可以触及的。以可朽的凡人之心揣度不朽的神的意志，并以此评判诸神，不过是狂妄的自欺欺人，就好像幼儿揣摩成人的心理一样。

　　　　“尊贵的西绪福斯王，在您小的时候，您的父母因为您犯下错误而惩罚您，您会理解他们吗？我想很多孩子都不能理解，甚至可能在心中生出不满。但是当您长大之后，当您有了自己的儿女，当您因为自己的儿女犯错而惩罚他们的时候，您是否就能理解父母当初的苦心了呢？——如果您承认这一点的话，那么您又怎么知道，您现在对于诸神的评判，不是像小孩对于惩罚他的父母的评判一样，只是因为年幼无知呢？毕竟，神与人的差距，比大人和小孩的差距更大。

　　　　“您刚才说，诸神的品质和行为不值得凡人尊奉信仰，在我看来，这就像小孩不懂父母的苦心，而自以为是地评判父母，并且得出父母不值得尊敬爱戴的结论。我是个未婚的年轻人，但在座为人父母的，如果家里的孩子有这样的行为，想必也会很生气吧？”

　　　　卡德摩斯的话引起了全场一阵轻笑。西绪福斯的进攻犀利凶猛，但卡德摩斯并未慌乱，准确地指出了西绪福斯将他这个比喻性的表述狭隘化的伎俩，云淡风轻地化解了这一招，并且将辩论拉回到对于凡人是否可以评判诸神的问题上来。

　　　　这一回合的较量，双方难分胜负。如果是拳击算点数的话，相当于两人各得一分。

　　　　轮到西绪福斯发言，西绪福斯说道：

　　　　“虽然你回避了我的问题，年轻的王子，但出于礼貌，我先顺着你的思路往下进行。

　　　　“你说凡人对于诸神的评判，就像小孩对于大人的评判一样，是盲目而狂妄的。小孩不应该评判大人，凡人也不应该评判诸神。

　　　　“我承认诸神力量强大，寿命长远，他们的心思，确实不是凡人可以触及的。但即便存在这种天渊之别，也并不等于，凡人就不能评判诸神。因为所谓评判，本就是一个站在自己的立场，去衡量外物的过程。

　　　　“所以，任何评判天然都有局限性，但却不能因为有局限性，就不去评判。就像小孩，他不懂父母的苦心，做错了事，被父母惩罚而生出怨恨，这是他自然而然的情绪；就像他得到了父母的奖赏而开心，而爱父母一样。作为父母，碰到他怨恨的时候，应该给予教育，难道说因为孩子有了怨恨的情绪，就把他扔到水里淹死么？

　　　　“同理，我们是人，自然是站在人的立场，去衡量神的行为。我们看到神的行为对我们有害无益，难道还不能生出怨恨？退一步讲，就算这种评判，这种怨恨，真的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局限而犯下的错误，作为诸神，就可以降下洪水，将我们抹杀么？

　　　　“你方才问我，身为科林斯的王，如果有人在我的城中发表冒犯我的言论，组织颠覆我统治的游行，我会不会惩罚他。答案当然是会的。但我对他的惩罚，将依据科林斯的法律，而非我的一时兴起。在对他进行惩罚之前，我还会在法庭听取他的辩护，反思我是否有不够贤能之处。年轻的王子，请你告诉我：诸神对于凡人，可有这种父母对孩子的爱护，或者国王对臣民的责任么？”

　　　　西绪福斯的这一招，势大力沉。在承认诸神的心思不是凡人可以触及的前提下，还坚持凡人可以评判诸神，哪怕错了，诸神也不应该直接降下灭世的惩罚。甚至，用父母对孩子，国王对臣民的标准，来要求诸神。

　　　　这是完全站在凡人立场的论述。任何一种宗教，都不会承认这种论述。因为宗教信仰以神为先，人是神的附属；但西绪福斯，完全以人为先。

　　　　在这个神实际存在，并且确实创造了凡人的世界，这种言论，这种思想，确实非常狂妄。可是在辩论中，这种观点，又非常有力，因为对手不可能将以神为先的思想强加给他。所以要么在他的框架里说话，要么就只能在自己的框架里自说自话。

　　　　这一招不破解，西绪福斯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第101章　神王谕令（）　
西绪福斯完全以人为先的言论一出，阴沉的天空划过几道闪电，闷雷在天际隐隐响起。

　　　　科林斯城外，暗沉沉的大海，似乎在慢慢涨了起来。

　　　　剧场中的宾客起了微微的骚动。这天地的异象，昭示着诸神似乎正在关注着这场辩论，并且对西绪福斯的言论十分不悦。

　　　　看着裁判席上列席的德尔菲首席女祭司皮提亚，联系到开赛前主持人曾说，皮提亚将带来诸神的神谕，大家不由开始猜测，诸神对于这场辩论，究竟是什么态度。

　　　　但是站在辩论席上的两位，并没有受到影响。

　　　　卡德摩斯说道：“尊贵的西绪福斯王，我很高兴听到您承认神与人的差异，就像天空和深渊的差距一样巨大，也承认诸神的心思凡人不可触摸，凡人对神的评判，有可能是错误的。——承认不利于己方观点的事实，是您品格高尚的表现。

　　　　“但是，您既然承认神与人的差异，却又问神对于凡人，是否有父母对孩子的爱护，或者国王对臣民的责任，您不觉得这种问题，直接无视了您所承认的差异，是一种自相矛盾的言论么？

　　　　“不管父母对孩子，还是国王对臣民，都是人对人，是同种同类的存在，可以相互评判，对等要求。而神与人，既然有天空和深渊一样巨大的差距，又怎么能像要求父母和国王一样，去要求神呢？对于我们根本不能理解的存在，却以我们的标准去评判，然后说它是低劣的，是恶，这是否不太公平，是否过于以自我为中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