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羽堂契约-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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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子名叫齐肃卿，一直以来就是范成大的随身侍卫。齐肃卿放下茶，捻起烛剪，将灯火挑得明亮了些。待范成大手头的事情轻松了些，齐肃卿方才从托盘底部摸出一封信递过去道：“这是杨大人的信。”
范成大拿到手一瞧，道：“原来是诚斋＇*＇从广东寄来的。”
齐肃卿问：“杨大人信上说什么了？”
范成大微微皱起眉，摇了摇头道：“诚斋说，叫我不要和辛弃疾走得太近。这却是为何？”
杨万里乃是坚定的主战派，而且文韬武略，深受前宰相虞允文器重，堪称大宋栋梁。而辛弃疾与范成大也皆是常常喊打喊杀的豪士，这三人本应十分对味，但他们偏偏交情不深。而如今杨万里远赴广东任职，却不忘寄信给范成大，叫他不要与辛弃疾深交，着实诡异。
齐肃卿道：“大人您糊涂了。年初，辛大人治理乡社，动用飞虎军，就遭到了御史的弹劾。飞虎军是什么军？那可是辛大人亲自操练出来的铁军。他放着隆兴的厢军、衙役不用，却偏要请调飞虎军，这不是犯了忌讳？更何况，大人您好好想想，辛大人何等人物，那可是当年携兵马南归的军阀，如今他时而被启用，时而被闲置，岂不憋屈！”
范成大叹了口气，道：“果然，为官之道，我不如诚斋啊。”
齐肃卿笑道：“大人哪里的话，您非要和杨大人比。那辛大人与您比，是更不及了。”
范成大假嗔道：“你这番话，要真让辛弃疾听见了，他砍你还是砍我呀！”
齐肃卿搔着后脑，憨憨一笑。可他的笑刚到一半，却戛然止住。
“谁！”齐肃卿喝一声，握着腰刀从窗户蹿了出去。他踩着墙扒上屋顶，正见得一个穿着深紫贴身短衣的小个子在屋檐上快步移动。
“什么人！”齐肃卿叫着，拔出刀飞奔过去。齐肃卿身材魁梧，但身手倒颇为轻盈。他在房上疾走几步，就抢到了小个子身旁，举刀砍了过去。小个子侧身抬手，就听“当”一声，那把腰刀似乎砍到了什么硬物。借着月光一瞧，齐肃卿看见那人原来反手握着一把短剑，刚才一刀恰好砍在了剑脊上。
小个子虽未伤及皮肉，但对手力大，那一刀震疼了胳膊，她不禁娇呼了一声。
“是个小娘子？”齐肃卿起疑，便收了收劲儿，打算生擒了此人。“看刀！”齐肃卿暴喝一声，手腕一扭，钢刀斜劈过去，气势如虹。那小娘子大骇，两手托住两把短剑，举过头顶招架，当即火花迸出，闪人眼睛。而齐肃卿的左手在腰际悄悄一甩，指尖擦了下小娘子的右腹。那小娘子顿时如泄了气的皮囊，哀叫一声，单膝跪在了房檐上。
“让我看一看你的真面目吧。”齐肃卿抓住小娘子的遮面纱扯了下来，果见一位长着黛色柳叶眉，眼睛剔透玲珑的姑娘。
“别！”那小娘子似乎害怕齐肃卿对她下杀手，慌忙求饶。
齐肃卿揪住她的衣领，呵呵笑道：“现在知道怕了，方才躲在门外偷听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现在？说，你究竟是何人，夤夜来到大人府邸是何居心？”
小娘子告饶道：“这位军爷你误会了，奴家我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谁信呐！”齐肃卿在脑中已经想出了七八种拷打她的法子，随便哪一种都能让女犯人吃不住而道出真话。不过这小娘子怎么会说出“军爷”两个字的？齐肃卿觉得此人不是常人，因而更加谨慎，喝道：“你究竟是谁派来的，为何还能知道我是武官？”
小娘子忍着疼道：“军爷且听小女子解释。您穿的是绯色长袍，这是五到六品官员的服饰颜色。而您随身佩刀，想必是武官。身为武官担任知建康府事大人的随从，想必是散职。而散职武官又可当三品知府事范大人随从的，应是正六品昭武校尉。”
齐肃卿轻笑一声，神情更加警惕了，他道：“想不到区区女子还知道这些，你不会是暴雪坊的吧？”
“天地可鉴，奴家不是暴雪坊的刺客！”说着，小娘子竖起手指指着天上明月道：“奴家若有半句虚言，五雷轰顶。”
齐肃卿心中存疑，并不相信这女子，还欲再加拷问时，院子里的范成大朝他的方向喊道：“肃卿，究竟如何？”
“大人，小人抓到名刺客。”回完话，齐肃卿一瞅女子，道：“你跟我下来吧！”说完，他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单臂夹住女子跳回到了地面。那女子因被点穴，脏腑疼痛，加上高处下来一颠，更加难受，唉声叹气不止。
范成大掌灯走近一瞧，见是女子，问道：“这是何人？”
齐肃卿道：“小人正欲拷问呢。大人就把她交给我吧。”
拷问，尤其是拷问女犯，除非王公贵族女眷，否则第一套程序必定是扒光衣服（电视上穿衣服拷问是为了过审）。小娘子一听“拷问”二字便慌了，急忙道：“奴家不是恶人，奴家——奴家是参知政事的二孙女！”
“什么！”范成大一听简直惊了，文坛盟主周必大的二孙女周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穿着夜行衣、腰里挂着武器鞘。“你果真是周沅？”
小娘子“唉”了一声，似乎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说道：“奴家的确是周沅，我有凭证——你放我下来！”
齐肃卿将信将疑，让小娘子坐在地上，等她拿出所谓的凭证。很快，小娘子便从怀里取出一枚和她已死的三妹周芷一样的玉佩来，递向范成大。齐肃卿先拿过玉佩检验一番，见没有危险，才交给了范成大。范成大拿到手翻来覆去瞧了瞧，上年纪人眼神不好，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冲齐肃卿道：“这确实是周大人嫡亲子弟都有的玉佩，那一年他的长孙女成亲的时候，他曾给我等赴宴的客人们瞧过。”
“大人。”齐肃卿以手遮挡，低语道：“此人会不会是假扮周大人孙女的。我听闻前一阵子周大人的三孙女前往平江，遭歹人杀害。兴许三孙女的玉佩被人夺了，教她拿走，用以假扮他人？”
范成大摇了摇头，道：“你多心了。”他通过多年积累的经验，以及拿在手中的凭证，判断眼前的姑娘的确是周必大的孙女。但问题是，为什么周沅会深夜造访自己的府邸？难道是有什么要事不成吗？“周小娘子，我且问你，你为何会武装前来建康、到我的府邸呢？”
周沅欲言又止，捂着右腹看向齐肃卿。
“喔——”齐肃卿会意，搀起周沅，进了屋，小心翼翼地帮她解穴。这年头某位宰相大人还未粉墨登场，朱熹圣人的理论并未毒害世人，齐肃卿按照正常程序，该碰的地方依然要碰，按摩、推拿一行不少。好一会儿，周沅才缓过气来，能长着发白的嘴唇较为轻松地说话了。
范成大嗔视了齐肃卿一眼，仿佛在说：瞧你个粗汉子，不由分说就伤了人家。
齐肃卿翻了个白眼，意思是：我当是刺客，不是为了保护您嘛。
范成大与齐肃卿交流完眼神后，转向周沅，道：“周二娘子，我想知道你今夜来此，所为何事？”
“此事说来话长。”周沅娓娓道来。原来几月前，三妹携四大虞侯赴平江履行婚约，不料狄万雄、狄万豪均已死，三妹痛心，前往郊外坟岗祭奠，却遭人杀害，而且四大虞侯折损其三。后来知是京口社所为（其实不是），圣上点兵遣将，剿灭京口巡社。而后二孙女周沅、五孙女周兰依旧按照婚约去平江玄影门找狄氏一门，没想到玄影门门主狄万英竟然拒绝了婚配的要求。周沅自然不干，纠缠着狄万英要嫁，那年头被人毁约，女方是很没有面子的。就在周沅赖着不走的时候，不成想，狄万英留下老四和两个妹妹看家，自己带着大妹和一行人出去了，看架势像是要干什么大事。周沅便乔装打扮，跟着狄万英等人的车队后头一路追到了建康府。
齐肃卿窃笑一番，问道：“你找你未婚夫，为何却找到了范大人的府邸来了？”
“不许笑！”周沅瞪了他一眼，继续道：“我跟着车队一路尾随，可进了建康城之后，他们似乎发现了我，一直跟我玩捉迷藏。我跟了一天，结果在城里绕晕了，到了晚上四处的客栈又都关门了。不得已，我只得上房乱闯，不留神竟冲撞了大人的府邸，还望大人见谅。”说罢，周沅嘟囔着嘴，一副犯错误讨饶撒娇的样子。
范成大呵呵笑道：“无妨无妨。周二娘子若不嫌弃，就在本官府邸暂住一晚，明天再去找你的良人，如何呀？”
＇*＇诚斋：杨万里，时任广东提点刑狱。
第一百四十章真假周沅（）
“多谢范大人。”周沅一听说不追究自己的责任，还能在知建康府事的府邸住上一晚，别提多高兴了。
“那么肃卿啊，你带着她找间舒服的屋子住下吧。”
“是，大人。”
范成大和蔼地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右手却在腰际打了个奇怪的手势。他与齐肃卿有着十多年的交情，随便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动作都能交流很多信息。刚才他的手势所代表的的意思乃是：不可信。范成大何等人物，范文正公的族裔，曾经出使金国与完颜雍针锋相对过的老臣，岂会被区区一个小女子骗到？
齐肃卿会意，脸上陪着笑带着周沅找好房间，其实心里重又提起了警惕。
齐肃卿安置好周沅后，回到了范成大身边，道：“大人你也不相信她所说的？”
范成大冷笑道：“什么叫不相信。真正的周二娘子我是见过的，而且就是在来建康赴任之前，周大人为我饯行，由她奉酒的。今日所见的所谓周沅，容貌明显不同。你着得力之人盯住此人，看她究竟适合居心。”
不料齐肃卿并未奉命，而是略显窘迫地答道：“大人，小的恐怕并不能找到得力之人。”
范成大似乎刚刚清醒，叹了口气：“那只好由你自己去盯着了。”
“如果小的自己去，那大人的安危”
范成大摆摆手，坐回了书案前，手指轮番点着案牍，悠悠道：“不必多虑，量我刚刚任职不久——对了，既然这里的人信不过，你不是说你认识不少江湖朋友吗？”
这仿佛给齐肃卿提了个醒，他忙答道：“我倒是想起来了，昔日我和大人在平江附近活动的时候，闲暇之时，我正是曾与玄影门有过交往。方才那假周沅说玄影门车队来到建康，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我便有办法请他们帮一把了。”
范成大思考一番，道：“那好，明日一早，你便寻一寻这玄影门的人，能找到最好，如果找不到，即刻回府邸继续监视这个假周沅。”
“小的明白。”
那玄影门的人究竟来没来建康呢？当然来了。此刻狄万英等人正在一家客栈的客房内，照顾一位昏迷不醒的小娘子。狄千慧正端过来一盆热水，拧好毛巾，冲狄万英一递，道：“你来啊。”
狄万英接过热毛巾，紧锁着眉头，蜻蜓点水一般给床上躺着的女子敷脸。
“唉，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狄千慧抢过毛巾，推开了狄万英。一旁的花宗训瞅了瞅门主，窃笑不止。狄万英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时元敬阳从邻屋过来了，身后的温迪罕扬古端来一盆野鸡，放在了桌上。元敬阳半开着玩笑道：“这是这两天打到的最肥的野鸡，炖了给嫂子。”嫂子，还能是哪位嫂子，自然是狄万英未过门的妻子周沅了。不错，真正的周沅现在正因受伤昏迷，躺在榻上不省人事。
你说我怎么摊上这事了？狄万英心里暗暗叫苦。这周沅和周芷容貌相似，第一眼见到，他就不免心惊，想起了派姜慕灵灭口的那个日子。此事除了他和狄千慧及执行任务的姜慕灵外，无人知晓。他本觉着周芷的事情一出，狄氏与周家便无瓜葛了，没成想周沅和周兰又主动找上门来了，令他避之唯恐不及。尤其是这周沅，竟然一路尾随着自己跟到了建康。狄万英甚至都想自己动手把她给解决了，却不料正撞见有人袭击周沅。在狄千慧的劝告及自己的恻隐之心的触动下，他还是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周沅。
“大妹。”狄万英轻轻碰了下狄千慧，似乎有无尽的话要说。
“两个人，两码事。”狄千慧的意思很明白，下令杀周芷，和救周沅，是独立开来的，二者之间并无关系。
“那这——”狄万英手指点向床上的未婚妻。
这俩人的私语引起了元敬阳的兴趣：“你们说什么呢？”
狄万英忙道：“那个时辰不早了，多谢元兄弟送的炖鸡汤。我们不是还赶着去岳州吗，你也早点休息吧。”
元敬阳意味深长的“喔”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