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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部分

春明外史-第59部分

小说: 春明外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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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在佛爷面前,总要恭敬些,刚才叫你磕头,你就老早
躲开。”李冬青见母亲说她,依旧笑了一笑,却不辩驳。杨杏园见她们在那里说话,
不便插嘴,却只得默默的在一边坐着。倒是李老太太先开口和杨杏园说话,说道:
“这北京的庙宇,都没有南边的高大,杨先生说是也不是?”杨杏园见李太太和他
说话,便恭恭敬敬的答应,说道:“是的。听说从前北京有皇帝,造屋都是有限制
的,不许往高做。所以一些庙宇,都一样的低矮。”李老太太道:“听杨先生说话,
好像是安徽人。”杨杏园道:“是的。你老人家何以知道?”李老太太道:“我在
安徽省住过多年,安徽话,我还说得来几句,所以你先生说话,我一听就知道。”
杨杏园道:“你老人家到北京来多少年了?”李老太太道:“前后有六七年了。”
杨杏园道:“公馆现住在哪里?”李老太太笑道:“公馆两个字,那就说得可笑了。
我就是领着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过活。现在裱褙胡同,分人家一个小院子住
了。”杨杏园道:“今天也没有带少爷出来玩。”李老太太道:“上学去了。他年
纪究竟小些,太淘气,我也不很愿意带他出来。”何太太在旁插嘴道:“别个老人
家总是喜欢男的,喜欢小的,老伯母就不同。”李冬青在一边笑着轻轻的说:“你
可别招上我。”李老太太笑道:“你这两个人,都没有规矩,先生固然不配做先生,
学生也就一点不敬重先生。”何太太笑道:“幸而杨先生不是外人,很知道我的。
不然,人家听了去,不算先生管不住学生,却要说这大一个学生,还不分上下啦。”
李老太太笑道:“你是真会说话,除非在报馆里作文章的人,像何先生一样,才可
以赛过你。”杨杏园道:“吃报馆饭的人,不见得会说话,譬方我就是一个嘴笨的
人。”李老太太道:“杨先生在哪家报馆?”杨杏园道:“影报。”李老太太道:
“哦!和何先生同事。我们家里就看的是这份报。我们冬青常说,有一位姓杨的,
文章作得最好,原来就是杨先生。”杨杏园道:“在报上做文字,天天是忙着充篇
幅,哪里会好?”李老太太道:“这并不是我说客气话。”便问着李冬青道:“你
头回给你弟弟说,有一篇小说做得好,可以当文章念,也是这杨先生做的吧?”李
冬青这时只得和杨杏园说了一句客气话,说道:“杨先生的武侠小说,写得实在有
声有色。”杨杏园笑道:“不瞒女士说,我就不懂武事,那都是胡诌的。李女士很
喜欢看小说吗?”李冬青微微一笑道:“从前喜欢看小说,现在俗事多,没有这闲
工夫了。”杨杏园道:“听说女士在爱美戏剧学校,担任了功课,不知道教的是哪
一类?”李冬青道:“不过有人介绍去教音乐,我还没有答应。听说校风不很好,
我也懒得去了。”何太太接着说道:“杨先生,你不是说爱美学校你有熟人吗?请
你打听打听,到底内容怎样?若是好呢,我倒主张李先生去教书。”杨杏园道:
“这是极容易的事了,那学校主任教员郑慈航,是我十几年的老朋友,内容怎样,
我一问便知。就是殷校长,我有几次会面的交情,也可以问的。”李老太太道:
“那就好极了,就托杨先生问问,内容到底怎样?”杨杏园因为不费什么力,就满
口答应了。大家谈了片刻,由杨杏园给了茶钱,一路出门。李冬青上马车的时候,
因为和杨杏园是初次见面,微微的鞠了一个躬,含着笑,说了一声“再会”。





  
 


           第二十六回  奇句写情怀攫羊似虎  锦屏漏消息打鸭惊鸳

    这一次会晤,给了杨杏园一个很大的印象。他觉得这位女士,于幽娴贞静之中,
落落大方,蔼然可亲,决没有小家子气象,却是在少年场中,少遇的人物,很是佩
服。
    过了两天,杨杏园正因为有一桩事到南城去,记起李老太太所托的事,便顺便
到爱美学校来访郑慈航。他因为这个地方,是常常前来的,所以一直的走进去,走
进第一层院子,碰见了一个二十来岁的人,身上穿了淡蓝华丝葛棉袍,下摆宽宽的,
露出水红色的绸里,袍子外面,套着一件亮绒小坎肩,四周滚着白条,胸面前一排
六个水钻扣子。他头上没带帽子,一头黑漆也似的头发,往后梳着,一直披到肩上。
瘦瘦脸儿,白里泛黄,远远的就闻到一阵雪花蕾的味。他看见杨杏园,也就点了一
个头,笑着说道:“好久不见,慈航刚下课呢。”说毕,就走了。杨杏园一想,这
个人好像演文明戏的,他怎么认识我?哦!是了。他是在游艺园演风骚旦的李双成,
去年和黄梦轩在一处,不是和我谈过两次话吗?正在想时,只见郑慈航穿着一套新
西装,胁下夹着一大夹西装书,从教室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七八个男女学生,三
面围着他说话。郑慈航说了一大串英文,然后自己又翻译出来,远远的却听不清楚,
不过那些学生,都由他去说,好像听得很有味。郑慈航一抬头,看见杨杏园,老早
的拿出胁下的书,对他招了几招,叫他走过去。杨杏园走过去说道:“很忙呀!”
郑慈航道:“《我们母亲的儿子》这一出戏,看过没有?”杨杏园道:“你编的剧
本我看过了。很好,可说刻画入微,戏却没有见过,……”郑慈航道:“我那篇
《洋钱与批评》,你见了没有?上海这班文丐,都被电影公司的洋钱一齐收买了。
报上关于电影的文字,都是明星颂和新片赞,看了教人生气,非痛骂不可。”杨杏
园道:“好极了,望你多作几篇文字批评批评。”郑慈航道:“你对但二春和贾克
柯根的比较如何?”杨杏园道:“我觉得……”郑慈航道:“近几期的《小说月报》,
看了没有?”杨杏园正要答复这个问题,郑慈航却又把他身边的几位学生,一个一
个给他介绍。这里面有两位女学生,一个是赵钿,一个是苏飞鸿。都伸出手来,和
杨杏园握手。杨杏园本不是道学先生,讲不到男女授受不亲。便就先后接着她两人
的手,握了一握。赵钿对苏飞鸿道:“密斯苏,你到我屋子里去坐坐,我给你一样
东西看。”苏飞鸿听说,一只手搭着赵钿的肩膀,赵钿一手抱着苏飞鸿的腰,和杨
杏园点了个头,便并排挤着走了。
    苏飞鸿走到赵钿屋里,问道:“密斯赵,你有什么好看的东西要给我看?”赵
钿笑道:“我给你看,你可别告诉人,不然,他们都要来看,我这东西,保不定还
要被他们偷去呢。”苏飞鸿道:“你若教我守秘密,我决不告诉人。”赵钿见她这
样说,便在床上枕头底下,取出两张画片,对苏飞鸿一扬。笑着问道:“你猜是什
么?”苏飞鸿道:“你爱人的照片罢了。这也值得稀奇。”赵钿道:“准是照片吗?”
说着,便把一张画片,递给苏飞鸿手里,苏飞鸿一看,是个裸体美人,笑道:“这
是一个模特儿,也很平常呀。算什么呢?”赵钿道:“那张模特儿,原不算奇。你
再瞧这张。”说着把手里的一张画片,又递给苏飞鸿,苏飞鸿一看,抿着嘴笑了一
笑,接上骂了一句道:“缺德。”赵钿笑道:“这个模特儿的相,好像密斯脱汪,
你看对不对?”飞鸿道:“胡说!倒有些像密斯脱陶呢。”她口里说着,眼睛望着
那张相片,却呆了。看了许久,笑着说道:“画得实在好,他的筋肉美,比女子模
特儿的画片,要好十倍。”赵钿笑道:“画这种相片,是照着人画的,当真看一处
画一处吗?”苏飞鸿笑道:“傻瓜!这还值得问。”两个人正在研究模特儿相片,
忽有一个人隔着帘子喊道:“密斯赵。”赵钿道:“是密斯脱陶吗?我和密斯苏在
这里说话,你别进来。”苏飞鸿一听外面那人说话的声音,是男学生陶英臣。对赵
钿挤挤眼,笑了一笑,将画片一扔,站起身就走出去了。陶英臣看见,笑道:“密
斯苏,密斯脱汪找你半天,你在这里呀!快去罢。”苏飞鸿也不言语,笑着走了。
陶英臣走进赵钿屋里,看见桌上放着模特儿的相片,笑着问道:“你老把这东西拿
出来做什么?”赵钿道:“这个就不能拿出来吗?亏你还说研究美术,连裸体美都
不懂。”陶英臣道:“你喜欢裸体美吗?”赵钿微微的睁眼,偏着头点了一点,鼻
子里又哼一声说道:“是的,我爱看。”陶英臣笑道:“画的裸体美,哪里有真的
模特儿好看呢。”说着,便走到赵钿身边,对了她的耳朵说了几句。赵钿对陶英臣
瞟了一眼,哼了一声道:“废话!”陶英臣便躺在赵钿床上,哈哈大笑。赵钿道:
“人家床上拾落得干干净净的,你又在上面乱滚。快起来。”陶英臣道:“我不起
来,你又有什么法子。”赵钿道:“正话归正话,你起来的好,回头姜老夫子知道,
又要来干涉。”陶英臣道:“理他呢,他管得着吗?”赵钿道:“他们虽然管不着,
我们又何必惹那些闲气。”陶英臣道:“就是殷校长,也管不了我们恋爱的事,何
况他是一个学监?”赵钿道:“话虽是这样说,我们在学校里,吃的是他们的饭,
住的是他们的房子,一闹翻了,我们也不能立刻组织小家庭,就暂时忍耐一点罢。”
陶英臣还要往下申辩,外面已经在摇吃饭的铃,只得丢下不说,出去吃饭。
    



    吃过饭之后,陶英臣找着赵钿,又想继续的争论先前那一段话,只见苏飞鸿和
她的爱人汪兴汉,正拦着赵钿在门口说话。他就挤了上去,听她说些什么。苏飞鸿
道:“今天是礼拜五,明天晚上又要演戏了。你明天可别请假回家,要不然,那个
生角要换一个人我就不演。”说时她望着汪兴汉等他回话。汪兴汉道:“你不要我
回去,我就不回去。”赵钿听了,对陶英臣瞅了一眼,说道:“你瞧!密斯脱汪就
不像你那样喜欢强辩。”苏飞鸿听了这话,脸上现出很得意的样子。却笑着对赵钿
道:“密斯脱陶他还不听你的话吗?你们的事,我都知道。”赵钿道:“知道就知
道,怕什么?异性的朋友,为着证实恋爱,发生一点关系,那也很正常的。你就是
这样解放不透彻,总不肯明白表示态度,你不信,我给一点你看看。”陶英臣道:
“小点声音罢!这里人多着啦。”赵钿道:“你少做声,我爱和谁恋爱,就和谁恋
爱,你若是怕事,同学有的是……”陶英臣道:“得了,得了!”苏飞鸿也笑道:
“这孩子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又发生了神经病。”说毕,转身走了。汪兴汉一声
不言语,也在后面跟着,走到苏飞鸿屋子里去。苏飞鸿一回头,看见汪兴汉,眯着
眼睛一笑,低低的问道:“你这时候,跟了来做什么?”汪兴汉笑道:“什么也不
为,就是来陪你,省得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发闷。”苏飞鸿听了这话,说了句“瞎扯”,
也就没有再说别的什么。汪兴汉坐在椅子上,便找出许多话来说,慢慢的由功课谈
到演戏,再又由戏谈到爱情问题。汪兴汉问道:“你说这异性的恋爱,和异性的社
交,究竟是一件事,还是两件事?”苏飞鸿道:“自然是两件事。”汪兴汉道:
“那末,男女交朋友,有不杂一点恋爱意味在内的吗?”苏飞鸿道:“由我看来,
这样的人很多,不过你们男子,对于异性的朋友,十九都怀着野心罢了。”汪兴汉
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又笑了一笑。苏飞鸿道:“你怎样不说话了?”汪兴汉道:
“你这话说得太厉害,我还说什么?”苏飞鸿道:“这样说,你是自己已经承认有
野心了。”汪兴汉笑道:“你怎么口口声声说人家有野心?”苏飞鸿道:“老实说,
我这话也有分别的,够得上谈恋爱的资格,那才能谈恋爱,够不上谈恋爱,勉强要
谈恋爱,那就是怀着野心。”汪兴汉回头一看,屋子外面,并没有人,然后说道:
“譬方你和我,照你所说,应该属于哪一类?”苏飞鸿用手指着鼻子,把头一偏道:
“不是我自吹的话,这班同学,谁都想和我谈这个问题,我都不放在眼里,你呢,
眼面前也不配把这话来问我,过了些时再说。”汪兴汉道:“回回和你说到这桩事,
你总是这样不即不离的,我今天非要问你一个实在不可。”说着扯住苏飞鸿的衫袖,
两眼含着两包眼泪,恨不得要哭出来。说道:“密斯苏,你必定要告诉我一句实在
的话,我的心已经掏给你了。”说着挨着苏飞鸿的身子,跪了下去,直挺挺的跪在
她面前。苏飞鸿笑道:“傻瓜!这又不是戏台,要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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