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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部分

春明外史-第184部分

小说: 春明外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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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电灯扭着来?”富家驹道:“一扭了电灯,就有许多绿虫子飞来,满处乱爬,讨
厌极了。”杨杏园说着话,人就向里走,富家驹连忙喊道:“我们这还没有吃哩,
杨先生怎不吃饭?”杨杏园道:“我不想吃饭,有稀饭倒可以来一点。”富家骏道:
“您真是有病吧?我看您有好几天不能吃饭了。”杨杏园道:“大概因天气热的原
故。”说着,自己便走进自己屋子来,扭着电灯,见桌上茶杯凉着两满杯菊花茶,
地板上又放一盘绿丝卫生蚊香。心里就想着,主人翁如此待我其忠且敬,样样妥贴。
人生只要有这样的地方可住,也就可以安然过日子,何必一定要组织家庭呢。脱下
长衫,于是就在一张藤椅上躺下。心里仿佛难过,可是又不怎样厉害,只得静静的,
眼望桌上铁丝盘里,杂乱无章的叠着许多稿子的信件,都得一一看过。报馆稿子,
一点也没预备,还有两篇自己要动手撰述的文稿,也还没有一个字。翻过手背上的
手表一看,已有九点钟。这都是明天一早就要发出的稿件,现在还不动手,等待何
时呢?一挺身站了起来,不觉长叹了一口气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未
干。”坐到书桌边来,喝了一杯菊花茶。往日是不大喝凉茶的,今天心里焦灼难过,
喝下去,倒象很是舒服。索性把那一杯也接上喝了。心里凉了一阵,似乎精神一爽,
于是把铁丝盘里的信稿,一件一件的料理,工作起来,就不觉得时间匆匆的过去。
忽然听差捧着大半个西瓜,又是一碟截片的雪藕,一路送了进去。杨杏园问道:
“你们少爷,刚吃饭,又吃凉东西吗?”听差道:“这都快十二点了,还是刚吃饭
吗?你是作事都作忘了。”杨杏园道:“哎呀,这样久了,我倒要休息一会子。”
身子向后一仰,只见一把铜勺子,插在西瓜里。听差道:“我知道您是不大吃水果
的。可是您说心里发烧,吃一点这个不坏。”杨杏园看了这凉东西,也觉得很好似
的,扶起那白铜勺子只在瓜里一揽,就搅起一大块瓤来就吃。吃在嘴里,不觉怎样,
可是吃到心里去,非常痛快。放下勺子,于是又接上吃了几片藕。有意无意之间,
不觉把一碟白糖藕片都吃完了。西瓜究竟不能多吃,就让听差拿了走。这时心窝里
觉得有一丝凉气,直透嗓子眼,人自然是凉快的。于是继续的赶稿子。稿子赶完了,
就着脸盆里的凉水,擦了一把脸,一看手表,还只有一点钟。料着富氏兄弟或者乘
凉还没有睡,正要踱到前院来找他们说话,忽然肚子里骨都一声响,肚子微微有点
痛。心里想,不要是西瓜吃坏了吧?正自犹豫着,肚子就痛得一阵紧似一阵。于是
拿了手纸,绕出这里的走廊,到后院厕所里去大解。果然是凉的吃坏了,大泻特泻
起来。事毕走回屋子,两只大腿麻木得不知痛痒,走起来,脚板仿佛也没有踏着地。
扶着窗台,走进屋去,洗了一把手,便想找点预备的暑药吃,偏是肚子里又闹起来。
一刻儿工夫,来来去去,倒跑了七八回。
    夏天夜短,一宿没睡,就看见窗外的天,由淡淡几个星光里,变成鱼肚色。由
鱼肚色变成大亮。一片金黄色的日光,就由树叶子里,射到另一边墙上。富家骏屋
子的窗户,正对后院,听见杨杏园一宿跑来跑去,知道他闹肚子,一清早醒了,推
开窗户,见他背着手,在院子里徘徊。说道:“杨先生昨晚上吃了一个亏。”杨杏
园一回头,脸瘦削了不少,两只眼睛框,凹下去很深,他笑道:“这都是那半个西
瓜,一碟糖藕的毛病。”富家骏道:“西瓜是新破的,不会有什么毛病。就是那藕,
是用冷水洗过的,怕不大好。”杨杏园没说什么,皱了皱眉毛又转向后院去了。他
回来之后,精神已是十二分疲倦,扶到床上,便睡了。恰好有些南风,天气还凉爽,
一直就睡到下午一点。醒过来肚子还是不能舒服,预料今天万难工作,只得把所有
的事,一齐让听差打电话告了假。
    他本来是有病的,这一来,越是身体支持不住。富学仁早得了子侄们消息,便
特意来看他。他这屋子窗格上,新换了绿色铁纱,房门外又挂着一幅绿纱帘子,映
着院子外的树荫,屋子里阴沉沉地。富学仁走进屋子来,见他侧着身子睡在床上,
盖了一床白绒毯。床面前放了一张茶几,上放一把茶壶,斟了一杯极浓的茶,在那
凉着。他枕头边斜放一卷木本《妙法莲华经》。这边竹案上,花瓶里,插了一枝半
凋萎的玉簪花。又是一个黑色古鼎。燃了两枝线香。不由得笑道:“病态太重了。”
这句话却把杨杏园惊醒了。一翻身起来,见是富学仁,笑道:“学仁兄怎样知道我
病了,特意来探病的吗?感谢感谢。”富学仁见他一笑,露出一排白牙,正是显得
瘠瘦,说道:“杏园兄,你这病不能一味蛮抵抗了,应该瞧瞧去。”杨杏园笑道:
“闹肚子不过一天半天的事,不久就会好的。”富学仁道:“我不是说闹肚子,我
是说前几天那精神疲倦的毛病。”杨杏园道:“我正要去看病,不想又闹起肚子来。
我是先想吃点药,去除肚子里的杂病。”富学仁道:“那倒不用请大夫,我家传有
个清暑秘方,好人都可吃。尤其是伏天吐泻以后,可以吃这个清清肺腑。回头我就
叫他们给你到同仁堂先抓一剂试试。杨杏园虽不赞成中医,料到这种平常药,可以
当茶喝,用不着拿科学的眼光去看它,便点了点头。富学仁见他如此说,就坐在他
作事的位上,开了那方子,交给他看了看。上面除了二三样特别的药而外,其余也
不过竹叶甘草之类,于是大胆吩咐听差照单去抓药。富学仁道:“不知道杏园兄看
佛经是好玩呢,还是研究佛学?近来我看你是常看这东西呢。”说着,指着他枕头
边的《莲花经》。杨杏园道:“原是好玩,现在有些研究的意味了。”富学仁道:
“既然如此,我有些东西奉送,你得了必然十分满意。我是与佛学无缘,留在家里,
也是废物。”杨杏园道:“好极,我猜必定是些很好的经书。”富学仁道:“我现
在且不说明,让我送来了的时候,你再看罢。”便问他还想吃什么不想?杨杏园道:
“只因为嘴馋,才病上加病,这应该俄两天了。”富学仁道:“你静养静养罢,我
不和你谈话了。”说毕便自走了。
    这天下午,他果然送了许多东西来。杨杏园看时,有一尊一尺高的乌铜佛像,
一挂佛珠,又一副竹板篆刻的对联,乃是集句,一联是“一花一世界”,一联是
“三藐三菩提”。另外一轴绢边的小中堂,打开一看,却是画的达摩面壁图。杨杏
园非常欢喜,马上就叫听差挂将起来。那个时候听差把那剂药抓来,已经给他熬上
了。杨杏园喝下去之后,觉得舒服些,便拿了一卷《楞严经》,躺在藤椅上看,人
一疲倦,安然入梦。醒来,电灯又亮了。富家骏在窗外听见屋子里响动,便问道:
“杨先生好些了吗?我叫他们熬了一罐荷叶粥等你吃呢。”杨杏园道:“好些了。
也许是你府上那个清暑秘方有些灵验,心里居然舒服些。”富家骏说着话,就踱进
来了。说道:“既然如此,就多吃两剂罢,明天照旧再抓去。”杨杏园听了,倒也
不置可否。富家骏一见佛像高挂,笑道:“了不得!杨先生已经是沉迷佛学了,现
在家叔又送了这些东西来,越发是火上加油。我很反对。我们又不是七老八十岁,
为什么要这样消极。前途很大,我们应当奋斗,造成一番世界。为什么抱这种虚无
寂灭的主义,把自己好身手毁了。”杨杏园手上正拿着一本经,望了他一望,又微
笑一笑。富家骏道:“杨先生笑什么,你以为我不配谈佛学吗?”杨杏园道:“不
是不配,不过你们年青的人,正是象一朵鲜艳的香花一般,开得十分茂盛,招蜂引
蝶,惟恐不闹热。我们是忧患余生,把一切事情,看得极空虚,终久是等于零。用
你的主观,来批评我学佛,那完全是隔靴搔痒。”富家骏微笑道:“无论怎样说,
我总觉得和尚是世界上一种赘物,大可不要。”杨杏园笑道:“我又没有作和尚,
你怎能因为反对有和尚,就反对我学佛学?”富家骏因为他是师兼友的人,不便极
力和他辩驳,而且他是病刚有起色,也不愿意和他多说话,只得微笑一阵。后又道:
“杨先生这病,其实是虚火。既然那种清暑秘方吃得很对劲,明天就可以继续的吃。”
杨杏园道:“反正当茶喝,我也赞成。”
    富家兄弟,对杨杏园的感情,本来极好,听了这个话,知道杨杏园是不反对。
到了次日,因为上街之便,就亲自到大栅栏同仁堂去抓药。这个时候,沿着柜台外
面,一个挨一个,由东到西,整整站了一排买药的人。富家骏见无隙可乘,只得站
在一边稍等。背着手看那柜台里的铺伙来来往往,只是忙着开药架上的抽屉,却是
有趣。忽然眼面前有一个人影子一动,已经有一个买药的走了。富家骏正要上前去
补那个空,忽然有个女子和他一样,不先不后,也要前去补那个空,各出于无意,
几乎撞了一下。这一下于,彼此都注意起来了。




  
 


           第八十二回  一榻禅心天花休近我  三更噩梦风雨正欺人

    原来那女子正是杨杏园的朋友史科莲。富家骏与她虽未交谈过,但也认识。于
是两人各笑着点了一个头。史科莲要让富家骏上前,富家骏却又让史科莲上前,两
个人互相谦逊起来,史科莲只好上前。因为不便不理人,要理人一刻儿又找不到一
句相当的话,不觉就问了一句:“杨杏园先生在家吗?”富家骏道:“他病了,我
正是给他抓药。”史科莲道。“前几天会到他,不象是有病的人。”富家骏道:
“他原来身上有点小病,前天又加了新症,因此就躺下了。”史科莲道:“哦!是
这样。富先生回去,请您转告一声,说是我本当就要来看他。但是家祖母在亲戚家
里也病得很厉害,离不开来,请他不要见怪。”富家骏笑道:“那是不至于的。”
史科莲抓完了药,对富家骏道:“我先走一步了。”说时点了点头,就先出店门去
了。她本雇的是来回车,抓药的时候,车子在铺门外等着。她这时坐上车去,车子
拉了几步,她又连忙喊道:“停住!停住!”车夫以为她遗落了什么东西在铺子里,
果然停住。史科莲下了车,复又走进药店。富家骏一回头,见她又来了,问道:
“密斯史丢了东西吗?”史科莲道:“没有丢什么……丢了一条手绢……”说着,
对地下略看了一看,说道:“一条破手绢丢了算了。富先生您回去见了杨先生,请
您告诉他,我现在回亲戚家里去了。明日上午,我去看他。”富家骏道:“可以可
以。他这几天,我们劝他在家里静养,一定在家里的。”
    史科莲道了一声“劳驾”,然后坐了车,上她姑父余家而来。到了余家,提着
药包,一直走回史老太太的屋子里,这时史老太太睡的一张旧钢床上,垂着那灰旧
的珍珠罗帐子,史老太太将一条毯子,盖了半截上身,侧着面孔向里睡。帐子外边,
放了一把小茶几,上面放着半碗稀饭,一碟子什锦咸菜。史科莲一看,定是祖母吃
了稀饭,已经睡了,且不去惊动她。窗外走廊上,本有小炭炉预备熬药的。因就在
窗台上拿了药罐,自己到烧茶水的小厨房里。上了一罐自来水。由这里正要经过余
三姨太太的房后面。忽然有一句话送入耳朵,是“老的若有个三长两短,这孩子还
不是跟人跑吗,我们这里不能容留她,她也不会要我们容留,她有的是朋友接济她
的钱,怕什么?你不信,就算她的学费,老的有几个钱津贴她,她出去以后,做了
不少的新衣服,又是哪里来的钱呢?哼!这事情总很糟吧。”史科莲听了这话,不
由得浑身抖战,手上拿的那个药罐子,一松手,就向地下一滚。所幸这里两边是很
深的草地,只中间一条石路是人走的。药罐子里装满了水,是实的。又落在草地上,
没有硬东西抵抗,只流出去一些水,罐子未曾打破。老人家是最忌讳打破药罐子的,
以为这是根本解决,因此药罐子一落下去,她脸都吓变了色,现在捡起来一看,并
没有破坏,赶快去重上了水,送到走廊下去熬药。端了一个一尺大的小凳,便坐在
炉子边候着药好。忽然屋子里哼了两声。史科莲赶快走了进去,便隔着帐子,叫了
一声“奶奶”。史老太太慢慢翻着身过来,史科莲给她将一边帐子挂起。史老太太
揉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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