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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天眼-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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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我什么?

他说要是你不认他了,他会一枪崩了你。

老何就笑:没去看他,不等于不认他吧?

郭如玉说:老于也是的,都到地方上多少年了,还老是枪呀枪的。

又说了些闲话,郭如玉说:老于要我来,说要请你办一件事。

老何道:政委要我办的事,说“请”就真是见外了。

郭如玉:老于说明天省里有个领导来,还是他的好朋友,他想请你们父子俩给好好的看看。我说这命相是天生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不好也给说好一点,你叫老何他们怎么看?老于也很为难,说朋友来了,总不能让他不愉快吧。老于说,要是这人真是个好相呢,好办,好的要说透。要是有问题,不好的呢,尽量少说,或者说得含蓄一点,你看我这话说清楚了没有?

老何:我明白。这样的事我们碰得多。

郭如玉:那你明天不要走了,县上有人会带他来的。本来要请你到招待所去看的,可是客人诚心诚意坚持要来拜访你。

老何道:好,我在家等着。

这是于长松第一次开口叫他干这等三教九流的事情,这也可以视作一县之长正式表态认可他的工作,老何便有了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为了接待好政委的客人,老何打扫了卫生,还买了些糖果摆上,以示重视。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郭向阳和县上的人把这位领导同志带到了流星巷35号。为了保密起见,待领导同志进了老何的门,其他人便在巷口上站岗,准备挡住不速之客,以免打扰,让他们在屋里安静地呆着。

第二部分第十章塘大水深好养鱼(4)

一个小时后,老式的木门“吱呀”一声响,只见客人握着老何的手走出门来。客人满脸喜气,看样子他很高兴。

当晚于长松让人把何了凡叫到了他家,见面便问:看得怎么样?

了凡道:我按照你的要求,好的多讲,不足的少讲。

这个人怎么样,你说给我听听。

这人少年寒苦,但聪明好学,祖上有厚福之人,可得其庇荫。命中又兼有贵人相助,中年可得志,前年去年今年,年年有进步。

你都说给他听了?

当然。你交代了,好的要说透呀。

不足之处呢?

不足之处呢,我看他聪明不能太过,跟人不可跟得太紧。所谓水可载舟,也可覆舟,贵人可以帮你,也可累你。皆因贵人位高权重,惹人眼目,尊他的人多,妒他的人也会多,若是太近了,难免不被牵扯进去,所谓伴君如伴虎,就是这个道理。

嗨,我看你还蛮懂政治呵,你这一套,我都讲不出来,我看你可以做个县长。

讲得好有什么用?讲得好不如想得好,想得好不如做得好,做得好不如命好。命里只有三格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不对,你这是悲观主义。

不是我悲观,我师傅是这么教的。

哼,不过你也说对了,他如今跟的,正是一个省级领导,当官当到省级,也算得上是个贵人了。你的意思是,要是再跟这么紧,他的个人前途会受到影响?

恐怕还不止是影响。

这些话,你告诉他了吗?

按照你的指示,讲是讲了,但不会讲得这么明白。

那怎么行?

我暗示了。不讲,便是我的不对,干我们这一行,该讲的一定要讲,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不能做损德的事。但有些话,可以讲得明白,有些话,不能讲得太死。至于他能不能听出来,就全靠自己去悟了。

你倒头头是道呀。

干一行,就有一行的规矩。比如你们当官的,就要讲究公正无私。

你别教我怎么当官,你那什么狗屁暗示,要是他听不出来怎么办?他应该与领导保持点距离才好啊。

不要着急,一切自有分解。

你的意思是听天由命啰?

那又能如何?

咳,我看你呀,看了也白看,人家还是不明白,好在我不信这个。

了凡说:可你还是信过我一次的。那一次,要是依着你那性子去寻死路,会有今天的好日子吗?不是把郭如玉拱手送人了吗?

了丁县人都晓得:于长松脾气再大,只要一谈到郭如玉,就没脾气了。

县长道:那是事关性命嘛,看来还是听比不听好,哈哈。

了凡告诉政委,他朋友给了他两百块钱,他只收了三十三块三毛。

县长说:你真蠢,省里干部有钱,人家给你,你就只管收。

了凡道:我们这一行,是注定了不能靠这个来发财的,一想着发财,就会像有贪心的法官一样,不公平,那样做就会短阳寿。

县长道:嗨,嗨,这话也讲得不错,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你有这个水平?

了凡:不敢乱讲呵,怕你一枪崩了我。

于长松爱听这话:晓得怕就好,告诉你们呵,我们是一家人不说二话,这个人叫做刘铁,是大青山人,他们家离我们十八里镇,也就只十多里路。刘铁如今在省里当处长,为人忠厚,做事扎实,我看要是老天不瞎眼,他就该有个好前程。我去省里办事,不住酒店,要住他家里的,这个朋友,我是交上了,你们也要交这个朋友。刘铁的伯父便是鼎鼎有名的刘大山将军,这个人你们不会不晓得吧?也算你老何有眼力,把这个也看出来了。我的老上级,曾经也是刘大山的部下,这层关系,你们想想看,有多亲?你们认我,就要认他!有些话该怎么去提醒他,我不管,你们看着办吧,反正不能坏他的好事,影响他的进步,好不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了凡便要把头点到让政委放心为止。

告辞于长松的这天晚上,何了凡一直想着白天的事情,越想越睡不着,半夜里忍不住把半音叫醒: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儿子说:什么事不能明天讲啊?

不行,我这人心里藏不下事。

讲吧讲吧。

还是白天的事,这事我怎么也放不下,我们这次被于政委给蒙了,他们当领导的,习惯了报喜不报忧,我也受了影响,只拣好的讲。而干我们这一行,一是一,二是二,实在是不能这样做的,这事呢,又不能再对刘铁说什么,可又怎么向政委交代呢?

你还想着这事呵,你以为政委还记得这芝麻绿豆小事啊,一县之长,要管的事多着哩。

那不行,政委这边的话是一定要回的,我和他可是生死之交,不一般。

那你想怎么回话?

我这不是叫你也想想办法吗。

我没有办法。

儿子呵,看来我们这碗饭,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好吃的,你以为真的就可以“爱奉承休来问我,喜直判指引前程”?不是,不是。我倒是想了个长久之计,我想我还是把我那篾匠手艺捡起来,让人家觉得我是个篾匠,看相呢,是我的副业,看着玩的,碰上了好看的,就给看看,有麻烦的,有些事不便说穿的,就不看,就说我是个篾匠,这样就有了退路,你看这样行吗?

我可不会跟你学做篾匠。

我又没有要你学这个。

我不会学你当缩头乌龟。

唉,你还太年轻,到时候你就会晓得做人难了。

半音烦了:好啦好啦,你爱怎样就怎样,我要睡觉了。

夜就苍重起来,小何一下就睡出鼾声来,老何却还是难以入睡,他脑子里不时浮现刘铁兴冲冲地出门去的样子,可以看出来刘铁根本就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话。倘若他的暗示被忽略了,被误解了,那就不异于是误人前程了。想到这一层,何了凡就像欠了人家的债、偷了人家的东西一样难受,越发睡不着了。

第二天,何了凡起床后干的头一件事,就是把那块写着“爱奉承休来问我,喜直判指引前程”的招牌摘了下来,找块干净的塑料布包着藏了起来。在老胡那里,他头一回没有喝完那二两酒。在老汤那里,他头一回没有吃完一碗面。

老何走到街上,买了把篾刀,置办了做篾活的行头,还买了两根竹,摇摇晃晃扛了回来。在流星巷口,他看见老胡和老汤都张大了嘴巴看他。

老何把竹子搁在老胡的墙上,擦一把汗,叫道:老胡,来一两酒。他一口吞下那一两酒,叫道:今后要是谁有什么篾活要干的,给介绍介绍啊,我可是个不错的篾匠哩。

老胡和老汤还没有回过神来,老何就扛着竹子上坡了。

老何觉得轻松了一些。

老何打算找个时间告诉老胡他们:他今后的主业是做篾匠,副业是看相测字。

第二部分第十一章树大未必能遮荫(1)

刘铁降生于与大红山一脉相连的大青山下。

刘铁的青少年时期与何半音等山地孩子一样,从小就浸淫在乡间的神秘文化之中,接受着乡村神道文化的熏陶和教育。在他刚开始懂事的感官中,听到的音乐,是唢呐、胡琴、牛皮鼓和铜锣的演奏,无论是婚庆还是丧葬,乐师们演奏着大体相同相通的曲调;看到的舞蹈,是道士为亡人念经、做道场或是作法替病人驱魔捉鬼,他们穿着长袍,手舞足蹈,做着各种夸张的动作,口里喷着火,打着赤脚在烧红的青砖上跑过,北方人叫做“跳大神”;一个孩子,最基本的功课是每天早晚要洗净手脚,心怀虔诚,到柜子顶上拈上几根草香,点燃了,去敬奉祖先和神明,家家户户都是立有神龛的,孩子小了,够不上神龛的香炉时,需准备好凳子垫高了,把带着一家人的敬仰之情和对未来生活的万千祈望插入香炉之中。大人早晚的功课在地里,这与种地求生同样重要的精神劳动,一般便由孩子来完成;许多孩子生下来便要请算命先生“打流年”,“打流年”是根据一个人的生庚时辰来预测一生的福禄寿禧、命运波澜,都写在一个叫做“流年簿”的本子上,供一生翻阅;封闭而静穆的山地里是很难见到一张陌生的面孔的,孩子们见得最多的是剃头匠和算命的瞎子。剃头不好看,算命好看,每有瞎子拄着拐棍、敲打着手中的小铜锣来了,孩子们便跟着跑,他们听不懂瞎子讲什么,但看见听讲的大人们多是面带庄严、鸡啄米似的点头称是,便觉得这瞎子是了不起的人了;便肃然起敬;便不敢使坏,生怕被看不见的人看破内心的鬼动作来;除开和尚、道士、算命先生有本事,乡中还有不少有本事的人,要是有谁家的小孩受了惊吓,无端发烧,夜哭不止,家长必去请那懂巫术的能人上门来,巫师用红布包上一包米,做个枕头让孩子枕了,然后念个咒语,伸出中指和食指,在空中画个叫做“符”的东西,喝一声“去”,大致这缠人的邪气也就被驱赶出门了,这孩子的哭闹一般也就止住了;山地蛇多,那时候对付蛇的办法不是捕杀,也绝不会有人以蛇为食,但各地都有会治蛇伤的术士,五月初五过端午,治蛇术士这一日最忙,他要被各家各户请到家里去“画蛇水”──农家备一桶水,术士默念着咒语,伸出中指和食指在水桶上方画出些符号,这桶水就变成了防蛇的灵丹妙药,家人喝上一碗,这一年中可保得上山下地不被毒蛇袭击。大概那“蛇水”一经注入人的血液里,便会产生一种什么气味,蛇远远的闻到了就会难受,就会掉头而去,就像是一个人闻到了屁臭,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捂住鼻子走开。十八里铺除了何了凡的老婆死于蛇伤外,还没有发生过蛇咬人的事件,恐怕这与大家都能够自觉地在五月初五那天喝上一碗“蛇水”有关。在大红山一带,每年都会发生蛇咬死羊、猪甚至牛的事情,这些被毒蛇咬死的牲口一身发绿,没人敢去动它,一般是就地挖个坑给埋了。因常能目睹如此惨烈的事件,哪怕是一个最调皮的孩子,也不会拒绝喝“蛇水”,何了凡的老婆不是山里长大的,不晓得蛇的厉害,更不相信一碗水便能让蛇走开,终因她没有能够做到入乡随俗而死于蛇祸。

乡间凡有人居住的地方,必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庙宇,庙宇的设置有如政府的行政职能部门,层次分明,等级森严。土地庙最小,半人高即可,它的职能是管着附近几户或十来户人家;管一个村或一个乡的叫社主神方庙,里面供着菩萨,可容得数十人于内敬奉或遮风躲雨;管一个县的叫做县主神方庙,即精神领域的县太爷了。神方者,一方神圣也,凡本地降生的孩子,要持了香烛鞭炮供果,去神方庙里给“上户口”。凡过世的,要到神方庙里去注销户口,然后在此代办阴间的户口,如不经办这道手续,逝者便成了没有落脚处的孤魂野鬼。县主神方庙,一般会有一些规模,可容得下和尚、道士和出家人。了丁县正在大兴土木修建的阳山寺不属此列,其级别相当于现在的中央或省里的驻县机构,它不会管地方上诸如户口之类的小事,它是搞宏观调控的、抓大事、布大道的。开始修阳山寺时,县长于长松等领导建议把住在规模不大、年久失修的县主神方庙里的神明一并请入寺中,这个提议没有获得通过,全因职能和工作性质不同,就不便在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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