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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男友-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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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发生,凡是皮肤病都可以算是花柳症的。小姑母认为这是炉火的热毒,因为有许多冬天得的疾病总是春天发的,而冬天他确是靠得炉子太近,而现在又正是春天。但是君达自己一口咬定说这是药针的关系,他便再不相信医生了,他打定主意一切让他去,他甚至说,即使是死,那死之于他倒也很好的,因为他自己恨得不堪,有点疲于生存了。    
    的确是,仿佛暗中有鬼似的,这一年中的不顺遂可以说到了极点,一切的事情在别人都能够变好而在他却都变坏了的,妻子那样打扰他,家中又那样打扰他,校长先生是那样压迫他,命运又是那样压迫他,机会老是不来凑就他,目前的进款还要给那医生拿一半去用,妻子是不消说,即使现在没有信,将来自然仍旧不肯放松他的!他既然不幸到如此,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区区的皮肤病更算不了什么,他索性像个戴荆冠的耶稣一样,来承受了一切吧,一切都听其自然吧!    
    而且这病痛对于别方面倒也另有好处,便是他再不失眠了,每天一到床上就安睡,于他的精神上倒很安适的,于是他不听一个人的劝告,便是小姑母的话也不听,很平常,不过很怨愤,照常每天上课,每天工作。    
    可是他的神色又大变了,这一变差不多变得很怕人的,头发是那样长,披在头上使那面孔格外的瘦小而干枯,孤独的表情在眼的一圈深刻地显出,衣服是逐渐旧起来了,再加不加修饰,穿在身上,就仅仅只有保护身体温度的用处,美观是谈不到的了。他不愿和人家多说一句话,有许多不得不说的话也是用乏味的声音发出来的,但是一转身之间他又回到他房里去闷坐,世界好像和他离开了,他的世界似乎就是那一个小小调的卧房,但是那卧房终究是他不满意的,他就时时把那些东西调换位置,变改花样。他在学校里的位置仍然是这样低卑,在学生们看起来,留校生是绝对没有学问的,几乎是因为没有地方好去而被校长勉强养活在这里的。同事们,谁都不愿意来看他这孤乖之脸。校长先生,以为他是不愿意在这里吃饭了,心里想:如果他要走,就走他的吧。    
    所以他很可怜了!和几年之前一样可怜,并且失去了那漂亮的特点,更添上衰弱的可怜,比小君达时代更不如了。    
    在这时候,他几乎什么都不希望。单独有一个希望,希望能够多放几天春假,让他歇息歇息。


未亡人未亡人(23)

    二十六    
    到放春假的时候,是春天来了,仍然是那十分可爱的春天。    
    清明那一天,正是天色晴明。那校园中,树木一早便向初升的太阳吸受暖气,花卉一早就含着水分朝天空笑着,小鸟们一早就叫将起来,从这一丛树间叫到那一丛树间,从这一个屋角叫到那一个屋角,叫到章太太的窗前,便把她从睡梦中吵醒。她睁开眼睛,胸中觉得又甜又苦,猝然而来的情绪正像读着悲哀的诗句一般而感到飘渺的甜美。第一个感觉,正像昨天,前天,以及以前一些日子一样,也像前两年的春天一样。她沉醉着,望着窗外,天空是那样澄澈,嫩绿的枝头在它前面摇摆,空气是那样明爽,花的芬芳在它里面流动,一缕怀旧的情绪,在她胸中像山中的清溪隐隐然奏出微妙的音乐,她感到人生着实可怜,而宇宙却是终古光明的。    
    她慢慢地梳洗起来,懒洋洋地坐在房里,觉得不能够辜负这样良好的春天,但是她的心中是那么空虚,她的生活是那么没有着落,终没有方法去充塞那个时间。只见君达从外面进来,他的脖子上用白带缚着,一进来就坐到藤榻上去。他一样也有这种怀旧的情绪,一样也看见那澄澈的天空和摇摆的嫩树,明爽的空气和芬芳的花香,一样感到人生的可怜而宇宙终古光明的。    
    “你今天怎么起来得这般早呢?看你的脸色好得多了。”她说。    
    “我相信天气和人的健康大有关系的,便是天气温暖了一些,人的兴致也好些,这春天真是很可爱的,我只希望永久过着这春天!”他说。    
    “可是日子过的真快,不知不觉我倒又在此地过了好几个春天了!唉!想起来,小时候的光景,那时候的春天,去得很远很远了!”她说。    
    “小时候的生活真是越想越有滋味;可是那种福气是再也享受不到的了!我只觉得一年不如一年,不知道还能够过到几个这样的春天呢!”他说。    
    “灵珊还是没有信来吗?怕有好几个月了,什么缘故呢?”她说。    
    “她吗,自然也在过着这样的春天;可是我也只是懒,懒得写信给她,不晓得为什么懒到这样的?”    
    “天是这样和平而且普照着人间的,我想这种天气闷坐在家里岂不可惜,今天我想到海边去走走,那地方我们有两年不去了。”    
    “我也这样想,唉,想起来,我们那次到海滨去,又早是三年前的事了!”    
    于是他们就安排起身,现在彼此的经济都不宽裕,那坐汽车的主意即行打消,缓缓地走到火车站,去乘火车,他们杂坐在许多乡人的中间,那火车向海滨疾驰而去。    
    那一次的旅行是在秋末,这一次的旅行恰在春间,那曾经走过的道路上的景色大有不同了。车窗外展出无际的麦田,春苗在日光中荡漾,农村坐落在各处,像睡眠一般。野花喷香,鲜草怒发,有时一只催耕鸟从田间飞起,咯咕地叫着,更有几群白鸽,铃声朗朗,响彻天边。    
    不久间到了海滨,那竖有一根定风旗桅杆的地方正横着他们从前走过的曲折的小路,无数的野菊花便镶在路的旁边。平田中开满杂花,像用杂色材料织成的布匹。这是一个清明日,所以游人最多,他们这样走过去时,在旁边经过的人就很不少,成双作对的也很多,这些人也正是感到天地的和平,而且普照着人间而来赏玩春光的。    
    天色越发澄明了,而海更澄明地在他们面前展开,远处有一条长岛,平时被水汽蒙住,这时分明地辨得出来,成一条模糊的青带横在水面,而后面,春云绵延在水天相接之处,有一丝白云直飘到太阳旁边。    
    他们沿着那石砖岸走去,看见旁边横着一块曾经用以砌岸而被匠人落选下来的大麻石,而近处,有一株杨树。在他们从前来的时候,这杨树尚是细得不成样子,现在却把青枝横着,绿叶飘着,很像了一棵树木了。小姑母的怀念更深,走到这里她就走不动了,就在那麻石上坐下。    
    “你看!两年不来,这树竟长得这样大,人生自然更有变迁了!然而植物一年一年成长,一年茂盛一年,只要不遇到意外的摧折,是可以与天地同寿的,人呢,一年一年地衰老,怎么能够和它们一样,每年逢春发芽,而无穷年代地发下去呢?”她说,很有点感伤了。    
    君达在这天气中也很疲乏了,脖子上的东西受到太阳的熏炙便干燥地发痛,他也走不动了,也坐了下来。    
    “我看天地间最无价值的生命是人的生命,而且这生命中充满了苦痛,你看那些动物,那鸡那犬,一样的由少壮而衰老,由衰老而至于死,然而它们一定不知道活之足喜,死之足悲,更无烦恼与苦痛,所以我看它们虽然和人一样活着,是自然给予它的生存,和人一样死去,是自然给予它的毁灭,只有人,偏生有了一点灵性,要奋斗,要抗拒自然,而结果烦恼丛生,又不免于死,而死便死得更加苦痛!”君达也感伤地说。    
    “嗳!你怎么说起这种话来呢?在这时候还不快乐些吗?”小姑母感到他说的这些话很不顺耳,便忘记了自己的感伤,连忙止住他。    
    果然他们今天的游散不如当年来的时候那样快乐,那外界引起了他们的种种不欢,然而他们还没有看出这地方另有一个绝大的变迁,本来有一块沙滩已经被海水冲掉,旁边却另外涨出一块更大的沙滩,这沙滩上正有很多的人在上面。因为沙滩洁静,又比较的靠近那火车站,所以一些终究不爱清静的人,都到那里去歇脚。    
    “不知道什么道理,我现在对于无论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了,我只觉得疲倦,而且这疲倦不单是身体上的疲倦,实在是心意上的疲倦。只要举眼一看,看见别人都是高高兴兴的,只有我整天沉在病的衰弱里,好像我另是一种人似的。好比是这种青天,这种碧海,这样好的天气,全和我没有关系,我领略不到他们的好处。你看,他们这些人,是多么的有情有趣呀,然而我,我不明白他们何以会这样高兴的?……”君达在那柳叶缝中的太阳光里,觉得精神越是疲乏了,几乎想躺了下去,有气无力地这样说。    
    “是的,我也是一样。从前这自然界的东西是十分能够打动我的,现在我觉得我的心头像石头一样麻木了。从前在这种天气,我不是喜欢画些画的吗?现在那些东西看来也没有一点意思。只觉得,需要一样新的东西来安慰我,然而不知道那东西在哪里,而且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什么东西……”小姑母说。    
    “对了,完全一样,好像一切的东西都来得很是陈旧,都是经我们用到熟极了而生出厌烦来似的。有些人说。生活本来没有什么乐趣,在乎自己去找寻的,可是我已经没有这种找寻的兴致,况且无论如何去看它,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乏味,这有什么办法呢。这样的生存下去,也可以算得苦的了!……”    
    有了这许多乏味的言语,那情形更来得乏味了。看看日色已将晌午,杨柳的影子渐渐地从他们的肩头上移到石头上去了。海也变了颜色,田野间是一片炫目的金黄,令人想起夏天快到而忽然起了一点烦躁的闷气。那沙滩上的众人,大概有的去打吃饭的主意,有的也游散得有点疲倦了,便慢慢地移动而离散起来。君达呆呆地望着那边,只见从人堆里走出那音乐教员何梦飞先生,懒懒地拖着一根棍子,仍旧是那直僵僵的气概。他现在似乎也变得很是麻木,不动感情,世界之于他也像很麻木不动感情,他是孤立着,外界的一切都不足以刺激他,今天的游散或者还是出于自己的勉力。    
    然而现在君达只知道别人都比自己好,他全不知道音乐教员的苦处,他说:“你看,那音乐教员,倒一向有这样的兴致,我看见他每天黄昏时候,还在校外一带散步,傍晚,总是一曲钢琴。其实,那种钢琴的声音,在现在的我听来,也犹如敲着木盆一般并无好处可言,可是他似乎把全部生命寄托在那键子上的,他的精神比我们好多了,然而实在我还比他年轻得多。这是什么缘故?或者是身体强弱的关系,或者是境遇上的关系吧?的确有许多生活一向很平稳的人,精神也永久很平稳的,好比他……”    
    但是小姑母说道:    
    “可是你这种话又不尽然了。在你自己,或者总以为别人都比你好些,你总觉得自己没有兴致,其实在我看来什么人都是一样在那里觉得乏味呢,譬如你看他,似乎很有兴头的,然而又安知他一定有兴头呢?他那种似乎有兴头的样子,或者也是出于无奈的自己找寻一点乐趣吧?反过一说,就好像我们现在实在很乏味地坐在这里,在别人看来又安见得不以为我们很有趣味呢?所以我想,惟其是这样的生活,只好看得开一点,千万不要以为别人都比自己好,也许还有比我们更坏的呢,能够这样想时,心里也许会宽些了。……”她的这几句话,也许是因为了解何梦飞的一部分而说出来的;但是她感情也来得好生漠然,像看了一个陌生人一样,好像她和他从前并没有发生过什么纠葛似的。这大概是时间隔得太远的缘故吧?她自己也不知道何以会这样缺少情感的,何以不会像那次一样,立在高楼深处时,对着这不改常态的老男子,倾注一滴同情呢?    
    君达默默地不说话,他的眼睛正望着远处,似乎在注意那一片海面上的白帆,像有什么东西足以打动他似的。其实他并没有看见什么,他的心正沉在过去的景象中,那景象又来得好生模糊,并且毫无滋味。他有点感伤,但这感伤却来得好没来由,他的感情似乎广漠无边,散布在身外,而不居在内心,他完全近乎麻木了。    
    小姑母要想鼓动一下兴致,然而也终于鼓不起来,她想找适当的话来说,可是话到嘴边又似乎无庸说出来,所以她一时也竟不说话。这样两个人全不相关地各自呆然闷坐过去时,太阳却渐渐地打斜了,杨树的影子明明换了方向,而海面的反射更其强烈了。在沙滩上,一抹石砖岸的影子伸了出来,把那些向着阳光闪耀出五光十色的贝壳掩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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