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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部分

男友-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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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另外的道理的。    
    他开始恨起一切来了,第一,他恨灵珊一定要进学校,第二,他恨人们一定要有妻子,第三,他恨经济压迫的无理,第四,他恨各学校收费太多,第五,他就恨到了自己,他恨自己的无运气与无能力,他不是一个男子吗?他竟不能够负担一个妻子的求学费吗?在这世界上,能够负担别人的求学费的不是大有人在吗?而且有些人还不止负担一个哩!    
    他又恨起女子的倚赖性来了,女子何以要倚赖男子,男子何以一定要负担女子?反过来说,男子不能倚赖女子吗?女子实在是把不负责任来害男子的!女子的求学要倚赖男子,其余的一切也一定要倚赖男子!做学生的时代要男子供给她,做母亲的时代一定更要男子供给她!一直供给下去,供给至于无穷,男子岂不是一个傻瓜!岂不是一件女子的牺牲品!    
    他又反对女子的进学校了,他以为女子是无须乎进学校的,女子是不成大器的,不能任重致远的,女子的所学实非所用,亦无所用其学,所以女子可以不必求学,而求则是多事,也是无聊的消耗,也可以算是过分的奢侈,和穿过分奢侈的衣服一样!不过事实已经如此,凭他怎样的怨恨,怎样的有理由,那封信的最后还有一点要求他的事情,那就是冬季快到了,请他替她预备一条围巾,和一顶帽子!    
    围巾吗?帽子吗?然而他敢于不给她预备吗?他敢于说没有钱给她预备吗?这区区者尚且办不起来不就是没有能力吗?没有这一点能力还像个男子吗?不像个男子的男子岂不被她看轻吗?岂不和他的志气发生冲突吗?岂不和一向对她说的话有了矛盾吗?    
    小姑母是已经当过一件皮袄了,医生处是再不好意思去的了,校长先生处更不必写信,他只得去打开自己的箱子了!他把箱子打开来樟脑丸的气味便夺箱而出,可怜啊!这一点儿衣服,常足为他心中的安慰,便是现在经济急迫到如此也还靠着它尚不失其往日的荣光的,谁想到也要和它分手呢?所以他便恋恋不舍,把一套夏季衣服用申报纸包了好几层,末后那当票便塞在贴身的袄袋里,用手摸着存下一个非赎取不可的志愿!    
    然后他方费了几个黄昏的工夫,把所有卖便宜货的店都走到了,终于买了一条丝围巾,和一顶绒帽子,装在匣子里寄给她!    
    等到君达把围巾和帽子寄给灵珊之后,果真冬季快到了!一年四季的最黯淡的莫过于冬季!在君达的经验上觉得衰颓而愁苦的也是这下半年的冬季!他从来感到一生的不幸而时时悲叹的常常在冬季,和小姑母渐渐地疏远起来的时候也是在冬季,那另外一个学校的辞退他,为着灵珊进学校而不惬的事情便开始的也是在冬季,而现在这冬季又来了,来得当然比从前更加好生可怕!    
    不用他自己说,人家也能够看出来。他现在的神气几乎变成另外一个人,人家看见他终日披着一头长头发,裹着一件外套竖来竖去,因为爱好看而终于除不脱的眼镜中,乌黑的瞳仁常常望着脚尖,似乎怕不洁的东西随时污了他的皮鞋一般。令他停止下来的是阅报室和课堂,但他的精神却像注意着另外一样东西。他不大和人家说话,但当许多人在一起谈笑风生时他却突然伸出脑袋来问一句:“什么?”“没有什么。”人家这样回答他,他又悄然引避了。    
    他变得多疑而且寡落,又完全回到小君达的时代去了;但别人都很误会他,以为他有了一个漂亮的妻子,不用睬其余的人了。这一种误会因而又连及章太太,“他不过靠那漂亮,其实是不道德的!”大家当他转过身时都这样说。    
    正是十一月中旬,下了两天雪,园中草木已经干枯,披着白雪便像戴孝的一般。还是小姑母看得开些,这一个月的薪水她尚有一点剩余,便说待一礼拜之后和君达到广东店里去吃一顿边炉。但是等不到那一天,当说着这一句话的一天的傍晚,秋香又到学校里来,说后日正是君达母亲的生日,要君达早一天回去,而小姑母则不妨当日过来。君达方始忽然忆起了母亲的生日,但秋香却连忙说这是他的嫡亲姑母和舅母替她做生日,不用他们自己花钱的。    
    那一天正是残雪初晴,日色明朗。幸亏君达的母亲那一次到学校里去走了一趟,现在总算又是阖家团聚了。特为来庆祝的还是那几个亲戚:便是那荒唐的舅父,严肃的舅母,肥而肿的姑母,长而瘦的姑丈,小姑母,又添了一门新亲,便是灵珊的母亲,那感伤的寡妇亲家母。    
    这是君达的母亲惟一的快乐的一天,感伤的神气中带着悲哀而惭愧的微笑,大家不要她劳神,所以那胖姑母便和秋香来张罗一切,然而那一只病猫到这时候还没有死,便到厨房里去卸掉一条鲤鱼,以至于那酒席到四点钟才能摆出。    
    大家来庆祝吧!可以庆祝之事共有两宗:一宗固然是君达的母亲的生日,一宗却是君达有了一个妻子,所以长辈也不把他当小孩子看待,让他端端正正坐在岳母的肩下小姑母的对面。先是大家说吉利话,而后谈到生活,而后议论到菜蔬,而后谈到各人家的将来。由这将来便说到君达的将来了。    
    “祝姊姊寿高八百,祝君达将来夫唱妇随!”荒唐的舅父第一个说起来,问题便正式向君达方面集中。    
    “我倒不巴望他们将来好得怎么样,只要能够安安逸逸过日子。”君达的母亲说,她这“巴望”已经巴望得很久了。    
    “灵珊就只有点儿任性,我常说总要有个耐性的丈夫管束管束她,现在她可真有了一个耐性的丈夫了,君达是真耐得住性子的。”灵珊的母亲说。    
    “我早说君达是有点福气的,现在不是有了一个能干的老婆了?”胖姑母说。    
    “虽说不是由父母做主的,可是两下情投意合弄起来的,反比父母作主的好。”荒唐的舅父说。    
    “新式女子就是有许多事情太露在面上,不过也有好处。”瘦长的姑丈说。    
    “新式有新式的好处,旧式有旧式的好处,然而现在到哪里去找旧式的?”严肃的舅母说。    
    只有小姑母不多说话,她自然另有感慨。君达的父亲仍旧看不起小君达,不过因为这儿子既有了妻子,仿佛已是成人,便也不多说话,只尽力的吃着火锅里的鱼片。    
    “君达呢,也没有别的不好,就是身体太弱!”瘦子姑丈又说。    
    这一句话令那胖姑母注意到君达的委靡的神气了。    
    “啊?他的面孔何以这么白呀!白得很不正式,像搽了粉似的,今天剃头的吗?”    
    “真是不见点儿血色,普通年轻的人都不这样的!”舅母说。    
    “他从小就如此,现在又太忙。”君达的母亲说。    
    “那不是这样说的!……”舅父说,于是长辈们各人陈述各人的意见了,胖姑母和舅母全说要吃点补药,灵珊的母亲说不如趁冬天吃几料胶汁药,姑丈是主张吃药酒,而舅父则因为信了耶稣教和西医接近之故说最好是多吸新鲜空气多运动,只有小姑母没有意见,君达的父亲仍然在吃鱼片。    
    然而他们何尝知道君达的实情,他现在的生活明明更苦了。前半个月因为更想节省伙食,从旧货铺里买了一具酒精灯回来自己煮饭吃的,其他的不必说,小焉者就是早晨擦牙齿用的,也是从厨房里私下拿来的食盐,自己说是既能使牙齿发白又可以去火的。


未亡人未亡人(22)

    二十四    
    实实在在,要君达诚心诚意来庆祝母亲的生日是不可能的,现在要他承认这世界上尚有可以庆祝之事也是不可能的,他虽则坐在那半讲究的筵席中间,心中实在有一个比母亲的生日重大了几十倍的问题亘着在:不用多说,这问题自然就是年假快至,他又应该为妻子预备费用,而并且,虽则自从那次寄出围巾和帽子之后,灵珊破例的直到如今尚没有来过回信,但暑假她既没有回来,这一次她自然一定要回来的了,这一回来他就再掩不了这种狼狈的情状,这一层尤其是他所寒心的。    
    所以那些长辈们虽然都在顾切着他,而那些言语在他的耳中却渺茫得像远在隔世的一般,他倒愿意那无谓的吃喝早些完毕,让他独自一个人悄悄地到一个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去纳闷一会;然而那无谓的吃喝却终究迁延到黄昏,亲戚们坐了一会之后还要坐一会,直至他跟在父亲背后把那荒唐的舅父和瘦长的姑丈送走,再勉强陪那几位更不爽快的女客坐了多时,才能够和小姑母一起到学校里去。    
    夜色很是凄清,苍天如洗,凉气逼人,等到他钻到床上去时,半圆的月亮正安排从对面的屋梁上落下去,一条银白之光就从窗中射到他床前的地板上,那棵老树比早先多了一些槎枝,摇动起来时便又在那一方块银白的地板上画出许多零乱的纹路。烦恼之于他已经犹之是远年的沉疴,一触即发,一发便至彻夜不眠,起先是他沉在一种又觉得惋惜又觉得甜蜜的渺茫的回忆之中,他想暂时在回想中躲避目前的压迫,但是问题又始终来咬住了他的思想,他把那怀恨的一切重新怨恨了一遍,神经的紧张有时像个浪头怒涌起来时,竟至流出一身热汗,于是掀开半边被头,用手揪着头发,重新在疲乏之中来想办法;然而办法仍然一点也没有,就他这种可以说全无魄力的人,那区区的几个门路早已被他塞了起来,经济之于他成了徒费脑筋的事了。    
    这一次,他对于那妻子可真没有方法来弥补,这种无能力到以至于狼狈不堪的大缺憾了,他只得希望那妻子让他暂时歇一歇力,缓一缓气,这一节的费用希望她能够完全自己筹备,等明年他的气缓过来时再去补她这体贴他的深情;于是他点起半枝烧残的蜡烛,来给妻子写封诚恳的信,说明他这种请求和所以有这种请求的理由,不过那理由仍旧不肯直截爽快告诉她,何以他会骤然变得这样穷困的呢?幸而这一层掩瞒的方法倒来得现成,他就借口说他不能反对习俗,尤其不能反抗旧家庭的习俗,人家一定要他替母亲做生日,于是乎白白地用掉他一百多块钱,至于还要设法掩瞒他以前说的“和家庭脱离”的矛盾,则实在因为母亲亲自来对他哭了一场所以又激动了他的天良。年假中呢,他更不希望她回来,便说他愿意她再能够像暑假一样努力去补习别的功课,他现在对于她的爱情更从肉体的移入精神的,所以只要彼此心心相印,便不必俗不可耐地天天靠在一起,而不然则反而不能维持彼此高尚的情绪的。    
    这封苦心孤诣的信写成时刚好天光破晓,他方才闭起眼睛到枕头上去,想权且睡三四个钟头便起来上课,但是等到他到课堂里去时实在已经过了十点钟,因这一种惰性的表现下午就接到了校长先生的不满意于他的条子,更深一层的感到人生乏味和悲观的表情就更深一层在面孔上露出,恰巧那个医生为了借款又想来做一次咕噜,看了他的神气就慎重地劝告说道:    
    “从前你害那场病的时候,我早就劝你保养的,你怕是还不能够保养吧!”一面说他的眼睛狡猾地移到女寄宿舍那边去,意思之间连及另外一个人。    
    “我现在还顾得到身体吗?不死便侥幸了!”君达就自暴自弃地回答他,一面把那封写好的信托他在回家之时顺道送进邮筒去,因为他身边恰巧缺少买邮票的钱。    
    等到那封信毅然发出去之后,他就抱着懦怯的虚心来过一种情绪错乱的日子。    
    可是好奇怪,妻子那方面,打从来了第二十八封信之后,把围巾和帽子寄给她之后,固然没有来过复信,便是这一封超过普通范围的信发出之后将近半个月,也没有回信来。节季已是十一月底了,下过头场雪之后接连又下了两次雪。依据历来的习惯,仿佛专等放假,学校里的规则到这时候渐渐地失去了些威权,有些惰怠的学生竟至终日躲在宿舍中喝酒御寒。有些教员是看见自己皮袍子的陈旧而又感到校长先生的损人利己了,对于上课便大为分心。校长先生自己,因为皮外套终究还敌不过寒冷,便每天有半天坐在公馆里的暖室里。一群麻雀正在君达先生的房檐下造巢,然而君达先生一退了课便到小姑母的房里去。小姑母,她是无论如何还是好生自爱,所以生着一个火炉的。两个人相处的情形正与前年的冬季相同,不过彼此的容颜和心境都大加更改。直至下晚,君达方始回到自己的房里去,其时他便听见何梦飞在楼下努力地奏着钢琴,其声悲壮而忧郁,正和这寒冬日暮的情调相同。    
    但是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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