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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7届 麦家-暗算-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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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陈二湖气得吹胡子。
  黄依依:“再说也不需要我去,这是你们领导的事,我去掺和什么?”
  陈二湖:“你的助手你不掺和谁掺和?”
  “我无所谓谁当助手,没有也没关系,再见。”
  她夸张地挥挥手,走了,气得老陈朝她背影切齿了一句:“什么人呢!”
  安在天:“我得送她回去,她初来乍到,不认识路。”说完,不等陈二湖表态,就追黄依依去了。
  路上,安在天在前面走,黄依依跟到后头,她始终跟不上他的步伐,每当要赶上的时候,安在天都会甩开大步,往前紧走好几步。
  黄依依:“慢一点,你慢一点嘛!”
  安在天慢了下来,黄依依赶紧跟上,但在她快要与他并肩时,安在天又甩开了大步。黄依依气得直吹气。
  安在天:“快回去吧,不是还有那么多东西要收拾吗?”
  他继续走着,忽然后面传来黄依依一声惨叫,安在天连忙回头问:“怎么了?”

//


《暗算》第十四章(7)



  黄依依停在那里,不走了,只见她皱着眉头,强忍着疼的样子,说了一句:“没事。”
  安在天往回走了几步,说:“没事怎么会疼成这样?”
  黄依依咬着牙关:“真没事。”
  安在天更加不放心了,走到黄依依的身边,弯下身子,想看个究竟,黄依依却不说话了。
  安在天抬头,看见的是黄依依一张故意吃惊的脸。
  黄依依问:“你看什么呢?”
  安在天着急地:“我看你怎么了?”
  黄依依一本正经地说:“我怎么了,我鞋带开了,我系鞋带。你要帮我系吗?”
  黄依依的宿舍是里外两间,她把所有的箱子都打开了,衣服散开,小玩艺、小摆设大多还在,她正在把它们各就各位。围棋盘已经支好了,依然是一副残局。黄依依简单收拾完毕,窗户大开着,就开始换衣服……
  张国庆去厨房添饭,他忽然呆住,眼睛都直了。
  不知什么时候,对面搬来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从窗户里看过去,她竟然脱下衣服,只剩下一片胸罩……
  张国庆慌乱地低下了头,又禁不住抬眼又看。
  黄依依端着脸盆,里面是刚换下来的一堆脏衣服,哼着歌,去楼下露天水台处洗衣服。水台介于几栋楼的中间地带,黄依依一边用唱着优美的苏联民歌,一边洗着衣服,黑夜中,她的歌声飞得很远,飞进了周围的所有人家。不少窗口前探出人头,闻声往下张望着。
  半明半暗中,她的身姿显得更加绰约,歌声也越发动人……
  张国庆是机要处的老资格机要员,一看就是那种老实巴交的男人。这会儿,他正和老婆,以及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在吃晚饭。
  和张国庆相比,他妻子刘丽华显然是那种能干的女人,伶牙利齿,长得也还过得去。她虽然穿得很精心,但还是掩藏不了“乡气”。她把张国庆指挥得团团转,一会儿给孩子添饭,一会儿去厨房拿什么的。
  歌声同样飞进了他们家,孩子听了,问:“妈,是谁在唱歌呢?”
  刘丽华本来想好好回答儿子的,但适时张国庆插了一句嘴,道:“就是,是谁在唱歌,好像唱的还是外国歌。”
  刘丽华马上拉下了脸,说:“很好听是不,去楼下听去啊,还吃什么饭呀,听饱得了,省点儿口粮,本来就不够吃……”
  张国庆无话可说,也不敢再说什么。
  刘丽华去窗前看了看,关了窗户,回来骂道:“哼,这跟野猫叫春有什么不一样,就没见过这种人!”转而对张国庆讽刺道,“你别做春秋大梦,她不是唱给你听的,你张国庆就是再镀一层金,成了一个小金娃,她也不会看你一眼的。”
  张国庆:“你说什么呢?”
  “说什么,就是要你老实一点,别等我上班去了,或是回老家了,你一个人在家里,以为天高皇帝远,就动什么贼心。哼,真到那个时候,我收拾不过你,但我能收拾得了你儿子,让你张家祖坟上断香火。”
  张国庆任其数落,不予理睬。
  “你怎么不说话呀?我说到你心坎儿上去了吧,我明着告诉你,我们娘俩儿就是要搅你的事,碍你的眼,打今儿起,你就是轰,也甭想轰走我们离开这个家一步了。吃饭、拉屎都得在一块儿。这个家,就是我们的阵地,谁也夺不走,在上面站一站都不成。”
  张国庆依然不说任何话。
  刘丽华骂了一句:“我怎么嫁给你了呢?八杆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
  张国庆忍不住地嘟囔了一句:“是你半夜三更跳上我们家炕的……”
  “我不跳谁跳?我不跳,你早在外头找别人了,陈世美不可能再跑回老家找个秦香莲……”
  儿子张建设打断了她的话:“妈,她唱的是什么歌,我听不懂。”
  刘丽华不耐烦地:“别听,她唱的是反动歌曲。”
  衣服洗了,黄依依把它们晾在绳子上。她一边晾衣服,一边看着对面一栋独立的小楼,还是黑的。黄依依叹了一口气。
  回到宿舍茶几前,她找出一副扑克牌,一边跟自己下着围棋,一边用扑克牌算起了命:下一步棋,发一通牌;发了牌,又去下一步棋,就这样,自娱自乐。从牌的样子看,好像是在算她自己和安在天的“爱情运”,她哈哈大笑起来。
  她不时去窗前看一看那栋小楼。终于,她惊喜地丢下牌棋,往窗下看着——
  楼下空地上,安在天已经回来了,但他忽然不往前走了,而是在地上找着什么东西,似乎很是着急,象个无头苍蝇,在原地团团转着。
  安在天一边找着,一边在唉声叹气。
  黄依依“腾、腾、腾”地跑下楼来,举着个手电筒,心急火燎的样子。

//


《暗算》第十四章(8)



  安在天头都没抬,只顾自己找着。黄依依举着手电筒,为他照明。可地面上什么都没有。
  安在天突然直起了身子。
  黄依依问:“是什么东西?我来帮你找,我有手电。”
  “你不来才好,你手电一照,我更找不着了。”
  黄依依纳闷地问:“你在找什么呢?”
  安在天一本正经地:“我在找自己的影子。”
  一来一去两个恶作剧,安在天与黄依依打了个平手。
  安在天住的是以前铁部长的屋子,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还没有布置,旧的搬走了,新的还没有搬来,显得空荡荡的。这是他回701的第一天,连苏联带回来的行李都还没有打开,堆在一边。这会儿,他正蹲着清理一只小皮箱,里面有各种书本、影集、镜框什么的。
  妻子小雨的一只镜框,他拿在手里端详起来,一边对着像框,道:“小雨,我这两天太忙了,来不及和你聊天。开头的事情就是多,等忙过这些天就好了,我已经想好了,等我稍微松快一些的时候,我在这儿给你设个灵台,这样我们就可以常常说说话了。小雨,我很想你,你好吗?……”
  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安在天问:“谁?”
  黄依依在外面响亮地答道:“我。”
  安在天放下像框去开门,吃惊地说:“嗳,你……这么晚了,有事吗?”
  “当然有事。可以进来吗?”
  安在天请她进来。
  黄依依进来后说:“没有秘密吧?”
  “什么秘密?”
  “有没有金屋藏娇?”
  “有,这不就是。”指着刚放在箱子上的像框。
  黄依依显然还不知道更多的情况,她扫了一眼小雨的照片,酸酸地:“这是你爱人?”
  “对,她叫小雨。”
  “很漂亮嘛。不过,照片是看不出漂亮不漂亮的,是不是?她上像吗?有些女人天生就是会照相……”
  “你到底有什么事?”
  “总要让我坐下来说吧。”
  黄依依径直坐了,安在天也坐了道:“说吧。”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突然想你了,过来看你一眼,坐一坐,认个门,不欢迎吗?”
  “不早了,明天我们还要上班呢!给你的助手配好了,是个女同志,叫小查。”
  “你烦不烦呢?单位的事在办公室里说,在家说点自己的事。”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希望我说什么?工作上的事除外。”
  “那还有什么事?”
  “除了工作,多呢。”黄依依看着安在天,有点局促地说,“我……在想,你为什么非要把我调到这儿来工作?”
  “为了光密。”
  “难道就没有一点个人原因?”
  “个人原因?什么个人原因?”
  黄依依看看他,起身,走到窗边,回过头,说:“看来我是太天真了。我以为你这么强硬地调我来这里,是因为看上了我,想让我来跟你培养感情。”
  安在天忍俊不禁:“你以为我还是光棍汉呢,我儿子都十几岁了,上小学五年级,还有个闺女,也上了幼儿园……”
  “有妻有子照样可以培养感情。”
  “那叫什么,不成搞腐化了?”
  “不叫腐化,叫浪漫,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浪漫过吗?”
  “在艰苦卓绝的战争岁月里,我们就是靠革命浪漫主义的乐观精神,战胜各种艰难险阻,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黄依依接过话头说:“最终解放全中国,让我们这些流亡海外的爱国知识分子,有了自己的国,自己的家。”
  “对。”
  “可我至今还没有家。”
  安在天看着她,真诚地说:“会有的。有合适的,我帮你介绍一个。我们701,好小伙子多的是。”
  “你是安慰我吗?我知道像701这样的单位,女同志,只能同事找同事。”
  “同事找同事有什么不好?彼此都熟悉对方的优缺点,知根知底,结婚后还能常相厮守,不象我这样的,牛郎织女,每年七月七才能相会一次。”
  “不,我感到很绝望。”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的人并不喜欢我……记得我们的第一次吗?
  “什么第一次?”
  “第一次邂逅,第一次见面……你在食堂撞了我,为什么撞?”
  “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一转身就撞上你了……”
  “这就是我们的缘分,为什么你不早转身,或者晚转身,偏偏这个时候转身……”
  安在天哭笑不得地说:“那是因为我已经打完饭了,后面还有好多排队的呢,我不转身,别人有意见!”

//


《暗算》第十四章(9)



  “我问你要帮忙吗?”
  “这有什么好帮忙的?不就是一个馒头掉地上了,拣起来就是了。”
  “然后你坐下吃饭,我在一旁对你笑……”
  “我看见了。”
  “你有什么感觉?”
  “我在想,撞一下,这就算熟人了,为什么要笑呢?”
  “没有暗生欲念?”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喝我留给你的稀饭?”
  “我的确很饿,馒头从地上拣起来,只能吃一半,稀饭也洒得差不多了,我总不能就啃几根咸菜吧。”
  “没有别的了?”
  “还有什么呢?”
  “我觉得我们相遇的那一瞬间,非常永恒,好像前世注定,象电影。”
  “你别再说了,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任……黄依依同志,我是有妇之夫,有子之父,你我之间这样的谈话,请就到此为止。”
  “我喜欢你,说出来,无需夹尾巴,无需躲躲闪闪,这就是对自己负责。我相信你也是喜欢我的,但你不说,只有我说,我这是对我们两个人负责……你为什么要喝我的稀饭?你为什么要给我送药?你为什么在飞机上拉住我的手?”
  安在天有点生气了,说:“行了,不要再说下去了,不早了,这么晚呆在男同志的房间里是不合适的,你赶紧回去吧。我为我一系列不检点的行为,正式向你道歉……”说完,安在天躬下身来。
  “你真不喜欢我?”
  “如果我的某些举动和言语引起了你的误会,对不起。”
  “你是不敢喜欢我?”
  “也许吧。”
  “你是个胆小鬼,白长了一副男子汉的身材。”
  “对。”
  “可我还是喜欢你,握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实的内心好吗?”说着,身子倾过来。
  安在天立即走开了,说:“你搞什么名堂,快回去吧,我要休息了,我困得不行了。”
  “我不走。”
  “你……”
  “我怎么了,我爱你,我喜欢你,这就错了吗?”
  “当然错了。”
  “还当然呢,亏你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人是有感情的,谁也做不了感情的主。”
  “人还有理智。没有规矩,难以成方圆;没有法则,就没有世界。”
  “我不是没有理智,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我爱你,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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