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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部分

明器-第2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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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烈的厮杀延续到下午的时候,杨影知道自己投入战场的士兵士气就算士气还在,体力却已经达到极限了,如果果真不再增调援军,那么很快自己的部队就将面临真正的大溃败。
敌人现在伤亡虽已超过了一半,抵抗却愈加坚强,显得游刃有余。他们的指挥似乎专为这样的乱战而设,聚散无形,时而聚为一点,犀利地划开开州军貌似厚实的防线,时而如梅花般开枝散叶,各自为战。他们的单兵战斗技巧灵活而实用,通过快速穿插,灵巧地转身,干脆利落地完成格杀的动作,似乎全身都可以化作进攻的武器,飞速地收割着大量的鲜血和生命。
杨影正斟酌投入预备队的时机,忽然部下传令官报告,唐岚不等命令就率后伏部队杀了出来,杨影只有无奈地叹了口气,后悔不该让这个年轻冲动的小将军离开自己身边。
这支生力军的加入的确让开州军占据了上风,那些苦战多时的士兵得以被替换出来稍微喘口气。唐岚白马银枪,马如游龙,枪法精湛,一人一马如同被雪片包围似的,闵军士兵当者披靡,果然手底下有些真本事。
但经历了小小的混乱之后,闵军迅速恢复了有效的指挥,将新加入的唐岚部迅速卷进了战场,双方再次搅作一团。最初的锐气耗尽之后,唐岚的部队变得举步维艰,很快就陷入厮杀之中。
倒也多亏了唐岚这番冲杀,杨影总算瞧清楚了闵军的指挥体系。闵军中至少有三个独立的首领,既能分散各自作战,也能很快汇聚到一起,迅速劈开一条道路。唐岚伏兵出现之后,对于“破头子”官兵突围显然是一个机会。闵军立即再次一分为三,交替掩护,快速后撤。
杨影亲自登高观察敌情,他的眼睛微眯着,犀利的眼神追随着敌人的没一个细微动向,,一个小时之内,如果不投入新的兵力,敌人将有条不紊地撤出战场。这“破头子”指挥官是个头脑冷静战场经验丰富的将领,战斗开始以来,他的指挥基本上没有出错。照这样打下去的话,他们的士兵将在体力耗尽前脱离战场。而一旦他们要逃走,估计疲惫的开州官兵是追不上的,这样算下来,双方依然算是打了个平手。若是计算双方如此悬殊的兵力对比的话,闵军就算胜了。
不过闵军的将领显然没有料到,杨影还有最宝贵的骑兵预备队一直没有舍得投入战场。看准了敌人的撤退方向,杨影谨慎地变换旗号,他的骑兵悄悄开始向敌人的后路迂回包抄。与此同时,他最后一支步兵预备队开始整队,准备投入战场。
就在这时,战场上又生大变。一柄闪亮的苗刀斩断了唐忠的马蹄,唐忠从马背上翻滚下来,负痛发疯的马乱滚乱跳,沉重的马身狠狠挤了他脚一下,使得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他的宝剑也被马身子给压住了,一时竟然抽不出来。闵军士兵如同嗅到了臭味的苍蝇,立即乌压压围上来。就在这时候,随着一声暴喝“退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如同一座宝塔挡住了唐忠头顶的阳光,这是唐忠也是杨影第一次看到敌人的主帅。闵军士兵迅速将他们的主帅卫护中间,发一声喊,四面冲去,立即将试图援救唐忠的亲卫杀退数十步。
这是个小山一样的巨汉,同他部下的士兵一样,他身着一件土黄战衣,只在要害部位缀以少许甲片,战衣下暴涨的肌肉像小耗子一样串来串去,仿佛随时都会破衣而出,光秃的头顶有一根小辫顺到脑后,裸露的肌肤上几乎全是狰狞的刺青,他的眼睛焦黄,神情凶悍暴戾,宛如地狱恶鬼转世为人。他没有像别的士兵携带那么多零碎,两把削铁如泥的苗刀就是他身上仅有的武器。
望着这凶神,唐忠心里不禁打了个突,心知今日恐怕不能善了了。他终于从马身下拔出了佩剑,神情凝重地亮了一个起手式。朗声道:“我乃开州唐忠,贼将通名!”
大汉的黄睛里露出一丝赞许之色,这样的硬汉才配作他的对手。他将滴血的苗刀一提,施了一礼道:“贡戈里里讨教。”
这时唐岚骑在马上虽能望见父亲的危机,却苦于被千百混战的士兵隔断,无法相救,他咬碎钢牙,奋起神威,银枪杀开一条血路,硬是一步步朝着父亲的方向靠拢,这时一个矮墩墩的圆球似的敌人冷不防蹿了出来,苗刀舞成一团银光,专照唐岚马蹄下手,招数阴险毒辣。
唐岚猝不及防之下几乎和唐忠一样吃了大亏,却亏得他坐骑白龙驹是一匹宝马良驹,眼看不好,一声长嘶,后腿发力,奋力一跃,人马腾空而起,躲过了这断蹄之厄。那人一击不中,如影随形而来。只见满地翻滚的都是白晃晃的刀光,这敌人又难缠又阴险,唐岚心急如焚,却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来对付,虽然恨不能立刻将这敌将扎个透心窟窿,但心有旁骛,心浮气燥,枪法也愈见散乱,一时间险象环生,不但无法取胜,居然就此再也无法前进半步。唐岚心中此时却迁怒于杨影,因为明明还有预备队,杨影偏偏一直压着不肯投入战场。
“你的剑法不错,可惜不如你的刀法。你不是我的对手。”贡戈里里硬架了唐忠三剑之后,轻松地道。
“去死吧!”唐忠吼叫一声再次合身扑上,这是拼命的招式了。
贡戈里里大笑道:“来得好!”双刀一错,再次架住唐忠的剑,还有余暇道:“仅止於此了么!”,将剑向外一磕,拧步错身,双刀借着雄厚的腰力呼啸而至,唐忠勉强一卸,贡戈里里一个回旋身,闪电般地又是同样的两刀,唐忠这次却是避无可避,勉力举剑格挡,却哪里挡得住!宝剑立刻变成了碎片,刀气在他脸上留下了淡淡的血痕,贡戈里里大喝一声,再次旋身,这次刀势来得更猛更快,唐忠手里没了兵刃,胸中气血翻腾,脚底再也挪不动半步,再也避不开这两刀,他本能地伸手去格,却哪里有作用?竟被贡戈里里连肩带背砍做三段,横尸当地。
唐忠战死,开州军士气沮丧,队形大乱。唐岚势若疯虎,只顾去抢父亲的尸身,部队都不管了。闵军乃趁势突围,竟是出乎意料地容易。开州军一片混乱,也没有追赶。这时候杨影的迂回部队还没有到位,竟然只能看着敌人逃之夭夭。杨影不禁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当晚闵军行军至烽鼓山,依山安营扎寨,派出信使与主力部队联络,汇报战况,请求支援。这次虽然杀出了重围,但“破头子”也伤亡惨重,还能拿得动刀枪战斗的,不超过一千人了。这支部队是闵化的心肝宝贝,这次却一下子就折损了三分之二的官兵,一想到要面对闵化的怒火,以贡戈里里的凶悍也不禁心生怯意。这时候,哨兵报告,远处又一次出现了杨影部队的身影!
贡戈里里还是低估了杨影的报复心,虽然白天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大败,官兵伤亡过半,杨影并不认为战斗已经结束了。留下副将处理善后事宜,杨影亲率一直没有参战的步骑兵四千多人尾随着“破头子”的脚步到达烽鼓山下。
远远地望见了闵军做饭的篝火,部队停了下来,开始整理队形,杨影就着火把的光芒进行了一次简短的演讲:“弟兄们,我们眼前的敌人是前所未有地凶残,他们的战斗力超过了我们以前见过的任何一支军队。就在今天,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他们重创了我们的部队,夺走了我们四千名弟兄的生命,还有更多的人受了伤。我们打败了!”杨影厉声喝道,“耻辱啊!以五比一的兵力,居然让敌人打得大败!你们的屁股很好看么?给自己老婆看完了还要给叛军看?开州的男人,有没有一条好汉?站出来给我说说,你们还算不算男人!”
士兵们遭受这种侮辱,灰尘仆仆的脸都因愤怒而扭曲,血管暴跳起来,可怕的沉默笼罩着这支笼罩在夜色中的军队,只有燃烧的火把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
“我现在还可以告诉你们另一个消息,叛军的后续部队离这里只有不到六十里,而且他们正在连夜赶来!不怕告诉你们,今天我来就是来死的!因为这样的耻辱,我不能忍受!现在告诉我,胆小鬼们,你们怕了吗?谁怕了就给我站出来,滚回家抱孩子去!”
“杀!”“杀!”“杀!”起初是零零落落的,后来士兵们的吼声逐渐整齐而响亮起来,马匹仿佛感受到了这浓重的杀气,一齐嘶鸣起来。士兵们发自肺腑的嘶吼仿佛滚滚的雷声震动着大地。
“把弓箭都扔掉!全换近战兵刃!擂鼓!”杨影目光灼灼地道。士兵们依令扔掉了弓箭,冰冷的刀枪在手给他们更加血腥更加扎实的感觉,他们热血沸腾,这时候就算杨影命令他们踏平刀山填平血海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低沉的鼓声调整着步兵们略显散乱的步伐。贡戈里里带着“破头子”士兵迎了出来,开始列阵。贡戈里里遗憾地发现,他的鼓手在白日的战斗中阵亡了,甚至他们的鼓也被划破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弄到新的鼓手和鼓,战斗了一天,又奔走了几个小时,士兵们已经相当疲惫了,而且,他们一天都没有吃饭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熟练地完成了阵形。他心中说,这是天底下最优秀的士兵,这支部队,不能毁在自己手里。
“兔崽子们!”贡戈里里的吼叫声换来的是“破头子”士兵们的哄然大笑,“咱们一向是主公最看重的部队,一向最能打硬仗能打恶仗!看看这些残兵败将,他们白天输得还不够惨,晚上又急着送死来了。他们以为咱们已经打了一天,现在就是一块面任凭他们揉搓了。咱们就让他们看看,咱们到底是面还是石头!废话不说了,杀了他们,拿他们的心肝下酒!”
“破头子”官兵轰然答应,抖擞精神,准备迎战,不少士兵正抓紧最后这点时间往嘴里塞着有些发臭的腥咸的咸鱼条,这也是南方士兵经常配备的标准干粮。
多年之后,杨影都不愿回忆那个到处飘浮着血腥气味的夜晚,而且不能吃任何带血的动物肉食。这是个不属于人类的夜晚,在这个夜里,双方的士兵都变成了嗜血的野兽,印象里留下的,似乎全是飞舞的断肢残臂和士兵们临死前的惨嗥。杨影一直有个错觉,连他所有的骑兵部队的马匹,也都化成了疯狂咬人的凶兽。
如果白日的战斗可以用激烈来描述的话,夜间的战斗就只能用惨酷来形容。天色微明,杨影浑身浴血,率领他仅剩的三十名骑兵发动了最后一次进攻。这时候战场上已经基本没有能站着的人了。杨影看到,属于他部下的士兵,有拄着刀剑试图站起来追随他的,但很快就支持不住摔倒在地,而“破头子”的官兵,那些没死的,也没了那股子凶悍之气,只是眼神发直,或坐或卧在地上的血洼里,看见杨影他们冲过,茫然地挥舞一下刀枪,发出一声连猫都吓不跑的毫无威胁的叫喊。
杨影无暇理会他们,他在寻找贡戈里里,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持剑的手上青筋暴跳,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两眼血红,一切迹象无不显示他正处于高度兴奋之中,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此时的他心急如火,就像一条寻找食物的鬣狗,东奔西窜。时间一点点过去,杨影似乎都忘记了自己本初的目的是做什么的,马蹄践地激起了一片片血花,这时候不论是杨影还是他的从骑,都是一身鲜血染征袍,红人红马,看起来一分像人,九分像鬼。
直到看见了那个小山一样的大汉,杨影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从迷迷糊糊的嗜杀状态清醒过来,立刻调转马头冲向那人。
这个正呆呆地坐在地上的大汉正是贡戈里里,他面对东方坐着,苗刀都砍卷了刃,当血人一般的杨影提着宝剑骑着一匹血红战马背着阳光奔来的时候,连人带马都被镀上了一层玫瑰般金红的霞光,望之不啻战神下凡,周围的惨烈战场仿佛全部消失了,只有这一人一骑顶天立地立于天地之间,贡戈里里霍然站了起来。
杨影右手剑遥指贡戈里里,左手一带丝缰,战马长嘶声中人立起来。
贡戈里里踉踉跄跄冲前几步,猛然匍匐在杨影马前,叩首,再叩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许是受到了首领的感染,也许果然是摄于杨影此刻的神威,越来越多幸存的“破头子”士兵加入跪拜的行列,杨影部下的士兵也痴迷地望着这或立或跪的群雕一般的场面,慢慢地,他们意识到了这场景意谓着什么——他们胜利了!欢呼声随即如潮水般响起,越来越多幸存的士兵从血泊中挣扎起来,向他们的领袖表达他们的拥戴之情。
杨影志得意满,高高地举起宝剑,发出一声介乎笑声和怒吼之间的长啸,啸声中,群鸦惊飞。背后的朝阳正喷薄出万道霞光。
“万岁!”“万岁!”幸存的士兵同声大喊,这呼喊的确发自内心,经历过这样惨酷的战斗的人,不这样嘶吼不足以表达他们内心狂热的感情。
在这一片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杨影感到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砰然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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