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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浮梦旧笔-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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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家历经两朝,最知前朝末期的奢靡荒诞,红丸助兴,五石散升仙。她暗地使人诱使太子服用五石散,致使太子狂躁暴戾,东宫宴时太子与萧孺人之间起了争端,承平帝便是被贺婕妤绊住了脚。
  贺婕妤终是报了姜凇之仇,醇王已死,太子也行将就木,然而贺家也随之血流成河。
  此间,无赢家。
  。
  “所心说幕后之人是贺婕妤?”风寄娘惊疑不定。
  雷刹答道:“贺婕妤已认了罪。”
  他二人并肩而立,一只野鸟落在屋檐,咕啾一声又怆然飞走。雷刹问:“你何时请我饮陈年的酒,说陈年的事?”
  风寄娘却问:“郎君可曾见过京外风光,漠北江南,风沙烟雨?”
  雷刹摇了摇头。
  风寄娘侧首看他,嫣然一笑:“奴家请你吃酒的话,你可愿护送奴家一程?”
  “好。”雷刹想了想,应允下来。天边一个黑影慢慢飞近,他一抬手,那个黑影在空中盘旋几圈,俯冲直下,停在了雷刹的胳膊上。
  这是叶刑司养的鹞鹰,专用来传递书信。


第71章 石出(一)
  古道; 风沙; 瘸驴。
  叶刑司看看道路尽头一轮昏黄的落日,拿手拂掉嘴唇边的沙尘; 一抬脚,靴底掉了一块开裂得像个鱼嘴,露出他脏兮兮; 破了好几个洞的布袜。
  晚风挟着寒冬的阴寒裹着泥沙一阵一阵地往人身上扑; 迷住双眼,积在发鬓和衣服皱褶间,拿手一拍; 顿时尘土飞扬。
  叶刑司叹了一口气,在道边拣了根枯木坐下,从怀中掏出硬梆梆的一块囊饼,水囊里水也已经饮尽; 只有个皱巴巴的果子聊胜以无。
  阿弃骑在瘸驴上看着叶刑司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出声道:“你一个好好的名门郎君,如今倒似个乞儿流民; 好不凄凉。”
  叶刑司横他一眼,将身上的包袱重系一遍; 里面的那些事物,原本只是薄薄一卷; 可以贴身收着,渐渐地那纸卷一点一点增厚,他接了一截; 又接了一截。怀中早装不下纸卷,他不得不拿油纸包了拿包袱裹好。
  阿弃见他板着脸,有些无趣,从驴身上下来,问道:“你的马呢?”
  “卖了。”叶刑司啃枯树皮似得干咽着馕饼。
  他二人一个为查案,一个为洒故人骨灰,归途竟在城外道上相遇,阿弃还好些,虽风尘仆仆,好歹身上衣裳完好,还有瘸脚驴一头。叶刑司却是凄凄惨惨,衣无完衣,鞋无好鞋,满面尘霜不说,连那匹骏马都不见了踪影。
  阿弃撞着叶刑司后大吃一惊,叶刑司高门了身,叶夫人又爱子如宝,银钱上从不短缺了叶刑司,穷家富路,既出远门行道艰难,身上定少不了银钱,不知怎的,竟是如此模样。
  叶刑司粗糙邋遢的脸上微有红意,他奉命查案,原先只在都城只中,后到郊野村落,不知不觉中越走越远,他又古道热肠,看不得贫困苦难,每每拿银接济,一来二去,将身上的银两花了个一干二净,后来连马都给卖了。
  阿弃生怕再多嘴,叶刑司怕要发火,再不敢多加取笑,拢了一拢枯草堵了鼠洞,抓了几只肥硕的老鼠,扒皮去内脏,架了火堆烤起鼠肉来。
  “也不拿火把饼烤得软烫些。”阿弃嘀咕着,解开自己的包袱拿了两张饼,找枯枝穿了,放在火边煨烤。
  叶刑司瞪着血糊糊的老鼠肉,半晌无语。
  阿弃哈哈一笑,道:“叶郎君生在侍郎府,怕是从未吃过这等腌臜物,放心,与兔肉仿佛,很有些嚼头。”
  叶刑司又瞪了他一眼。
  阿弃无奈,问:“那你行李中可另有可吃的?光吃一个饼了淡得很。”他生性跳突又不拘小节,伸手就要从叶刑司的包袱里翻吃的。
  谁知,叶刑司眼风带着寒意,怀中刀已出鞘,雪一样利刃架在了阿弃的颈项上。
  “叶……叶……”阿弃僵立在那,伸出的手堪堪停在半空,他睁大眼,似是不敢相信亲如手足的兄弟会对自己刀剑相向。
  叶刑司也是一呆,瞬间收回刀,冷风掠过,他腰间挂着一只古朴的铜铃发出“嗡”的一声轻响,这声轻响涟漪一般一层一层递开,如泣如诉,如问如答,然后在四野空旷的某一个又近又远的角落似乎有人声回了一声呜咽。
  阿弃回过神来,他有点委屈,又有点讪讪,道:“是我唐突了。”
  叶刑司像一张拉到将要崩弦的弓箭,布满红血丝的眼中透着长久的戒备之后浓郁的疲倦,他的出刀并不是真心所为,是风过后草即动的理所当然。
  阿弃从知事起就跟在徐知命跟前,不知看过不良司中多少的人或事,立即知晓叶刑司怀中的包袱极为重要,重要到叶刑司以死相护。他忙退开两步,等叶刑司冷静下来,这才笑呵呵地将烤得酥香的鼠肉扔给了叶刑司。
  叶刑司接到手里,犹豫了片刻,暗吸一口气,将鼠肉三两下吃个干净。他将鞋袜除下,借着火堆暖暖满是血泡的双脚。
  阿弃蹲在一侧,摆弄着捡来的枯枝,偷瞄了一眼,摸摸仍旧生寒的脖子,咕哝道:“司中的事,阿兄从不瞒我的。”
  叶刑司抬抬眼皮,一板一眼道:“我不是雷副帅。”
  阿弃将嘴一撇,揪下一根草茎狠狠咬了几口,又呸呸几声吐掉,将两只手垫在脑后,道:“叶郎君歇息歇息,我帮你看着火堆。”
  叶刑司暗自懊悔,他一惯不会说话,先前竭力克制一字一斟酌,这几日心力耗尽,随口一句就将阿弃气得黑了脸,有心想道歉,又觉过于生疏客气,说不定阿弃更加生气,只好低声道:“多谢。”
  阿弃一拍胸膛,一昂头,道:“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腹大如船,怎会跟你斤斤计较。”
  叶刑司扯动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将包袱与刀一同抱在怀里,倚着枯木闭上双目养神。
  阿弃有些失落,将火拨旺了些,瘸驴打个了个哼,往他身边靠了靠,他顺势摸了摸驴头,不禁又瞄了眼叶刑司怀里的包袱,在心里嘀咕:阿兄到底派了叶刑司查探什么案件?
  。
  雷刹匪夷所思地坐在那,金杯玉盏佳肴,堂中猊狻吐瑞,屏风前一个美人发髻低挽,轻拨着琵琶,然而,他对面坐着八王姜准,雷刹左思右想不得共解,自己怎会被姜准拉来饮酒。
  姜准还得有孟尝君之风,端着胖胖的圆脸,挤出难看的笑,作礼贤下士壮,赶蚊蝇似得赶走了奉酒的侍女,自己亲手执壶为雷刹斟酒,嘴中道:“我与副帅有缘,一见之下,竟是情不自禁,相逢恨晚啊。本来因着一些污糟事,你我都要谨慎行事,只是,我实是闷……不,我实是对副帅心折不已。也是无巧不成书,我去街集散散心,解解闷,竟是撞到副帅,真是天意如此啊。”
  雷刹听着他狗屁不通的一通话,哭笑不得,遂问道:“不知大王可有什么吩咐?”
  姜准完全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挪挪笨重的身体,掩面轻叹:“我有甚个鸟事吩咐于你,我皇兄太子殿下,不不,我皇兄,不是太子……”姜准缩着脖子,拿袖子捂着嘴,他也不敢大声笑,藏在喉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声,太子自请废黜一事实在那让他身心愉悦。
  雷刹看在姜凌的面上,道:“大王当心隔墙有耳。”
  姜准一个笑声吞进肚里,生生地噎得直打嗝,小侍女连忙送上温水轻拍他肥厚的后背。
  “去去去,笨手笨脚的,呃。”姜准又是连着几个嗝,不耐烦地赶走小侍女,抹把脸,装模作样地道,“副帅说得是,是我轻狂了是我轻狂了。”
  雷刹也不知要和这个糟心亲王说些什么,只好一举杯,饮了杯中酒。
  姜准看他爽快,心里喜欢,跟着饮了杯酒,他一高兴,那愉悦再也遮掩不住,冲着喉咙喷涌出来,发出像哭似得笑声,道:“我知晓我阿父正伤心得欲生欲死,身为人子,应身代悲苦,可是……可是……可是我忍不住啊。太子啊,我的皇长兄啊,他终于大势已去,翻身无望了。你看,同是中宫嫡子,我皇长兄就是阿父的心头肉掌中宝,天寒怕他挨冻,天热怕他酷暑;他学得不好,是师之过,我等学得不好,是生之憜;他犯了错,是无心之失,我等犯了错,是罪不可恕。他早早封了太子,高高在上,我等见了口呼殿下,行之以礼。他抬抬手,皮笑肉不笑,便是友爱宽仁。他杀一人,定是此人犯上,他杀二人,定是此二人不轨,他杀百人,定有身有苦衷。”
  姜准嘿嘿一笑:“皇长兄什么都不必做,阿父自会为他辩解,谁知,他自个认了罪,哈哈哈,即便如此,阿父仍是心如刀割啊。”
  “我们兄弟十几人加起来也不及皇长兄一根手指头。雷副帅无父无母,虽身世悲惨,但遇上这种心生在胳之窝里,也是令人满腹浊气。”
  雷刹最厌有人提及自己身世,手上用劲,在金杯上留下一个指印来。
  姜准许是醉了,睨到杯上指印,揉揉眼,瞠目结舌一会,眼中异彩连连,击掌将雷刹夸了又夸,一把携住他的手,借此加可说不可说的话倾倒个干净。
  雷刹怔忡地听着这些要命的言语,心里恍然:他与姜准莫非是在梦里有了这些许的交情?
  姜准唠唠叨叨,醉熏熏地拖着肥胖的身体伴着琵琶左扭右摇跳起舞来,雷刹不禁有些好笑,自己和这浑人有何可计较的?既来之则安之,有佳酿在手,索性尽兴一醉。
  直至天黑,姜准醉趴在酒案上,呼呼喘着气。
  雷刹心念一动,问道:“大王,醇王与太子案真是宫中婕妤所为?”
  姜准搭着厚重的眼皮,含糊道:“……醇王……婕妤都已认罪,还能……有假?她既认下,自是她做的。”


第72章 石出(二)
  萧萧寒风中; 悲佛山一片沉寂; 山中各样树木苍翠得愈冷愈翠,枯条得越冷越萧然; 石阶上残留的枯叶早已腐烂沤泥,积在缝隙间,如陈年积垢。
  老叔提着灯; 弯着腰; 深深地行了一个礼,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些笑意:“娘子总算回来。”
  风寄娘还礼:“这些时日,累老叔操心。”
  老叔前头领着路; 道:“一叶法师只在寺中稍作停留,十日中倒有九日都在徐府。”
  “徐知命?”风寄娘讶异。
  “正是。”老叔点头,“许是外出云游时二人结下交情,饶是法师这般方外之人也有挚友知己。”
  风寄娘拾阶而上; 漫不经心似地道:“是吗?我一直以为凡尘俗事从不在一叶法师的心中。”
  他二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就到了归叶寺山门前,四大护法仍旧颓败; 进寺后那些牡丹干枯如柴。
  风寄娘看了眼寺中正殿,道:“老叔自去忙碌; 我去殿中烧炉清香。”
  老叔掀起被烧得扭曲了的眼皮,叹口气; 忽道:“娘子的心中可曾有一丝怨怼,一丝悲愤?”
  风寄娘回首,矮身捡起一片枯干的落叶放在老叔的手中。
  这片枯叶曾在枝头抽芽嫩黄; 经风雨阳光长大翠绿,四季轮转,发黄欲坠被微风吹落,又经雨浇踩踏,午阳炙烤,如今捏在手中,干黄枯卷,拿指尖一捻便成碎屑。
  老叔拍拍沾在衣上的叶屑,提着灯慢慢离去。
  风寄娘推开归叶寺正殿大门,十八连枝铜灯盏烛火终年不熄,两侧木架上累如山高的瓷瓶在火光流光溢彩,她一踏进殿中,铜灯盏一齐晃了晃,摇曳间,火光影转,那些数也数不尽的瓷瓶似跟着晃了晃。
  “唉!”隐约间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呜呼……”又有游丝般的低泣。
  “噫……”
  风寄娘闭目倾听,那些叹息悲泣渐渐清晰,依稀可辨,殿中仿佛有成千上万个男女老少、幼弱病残在无奈地询问。
  “何处?”“何处?”“何年何月?”“何往何往?”“为人?”“为兽?”“为禽?”“为虫?”“消弥?”“啊?”“不愿啊……”“不甘……”
  那些凄然无奈绕成细丝一匝匝地绕在风寄娘的心上,他们每叹息一声,她便感到心间多一些疼痛。
  忽然,一块尖啸随着厉风扑向她,一个声间似从虚空那传来厉声喝问:“你,与我等相同,为何你为人?为何你为人?”
  风寄娘避开一步,厉风扑了个空,转瞬消散无踪,十八连枝铜灯盏上的烛火焰跳跃几下,火光转成幽蓝,灯焰拉长,灯盏铜枝上了那些交错抬手的铜人似乎活转过来,开始吟诵祭文,殿中又渐渐趋向安静,蓝幽幽的烛焰又成温暖的桔色,成了游子远归从纸窗望进去时那片刻的心安。
  风寄娘退出大雄宝殿,重又掩上殿门,殿外的冷风扑上她的脸颊,令人一个清灵,殿中的闷热,郁躁尽皆散去。沉沉的暮色晕染,一笔一笔又淡转浓,寺中枯柴似得牡丹被夜色唤醒,在黑魅的夜里展叶开花,举目四望一片盎然的生机。
  春生夏长秋收冬残,都与此处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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